熟悉的声音让放在门上的手一滞,她转过身去,就见到玉面青衣的女子正在她眼前笑望着她。

  清亮柔和的双眸,略微上扬的唇峰,周身萦绕的浅淡草木气息。

  一切都与她所念之人一模一样。

  青衣女子近前半步,一只手绕过她身后推开房门,而后顺势滑下,将手揽在她腰后,挟带着她一步步倒退着走进房中。

  房门被再度关上,女子将楚月灵反身轻轻按在门上,身子亲昵地贴近,下颌略微垂落,抵在她肩头。

  “畹娘可曾想我?”

  亲昵的话语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呼吸吐在耳侧,昏暗的光影中有暧昧涌动。

  望着近在咫尺的青色身影,楚月灵怔然的眸光却慢慢敛下,未给予任何回应,只淡淡道:“姑娘何必屡次三番扮作她的模样来戏耍我。”

  短暂的安静,鼻间溢出一声轻笑,青衣女子略微直起身,却仍未将禁锢在她身侧的手松开。

  隐带着幽邃笑意的双眸凝视她一阵,饶有兴趣的话语声便响起。

  “为何还是能看出来?”

  楚月灵神色未变,话语平静。

  “此君比姑娘要高一些,应当不会如此正好能靠在我肩上。”

  青岚:……

  她“噗嗤”一声笑起来,退后一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兴致盎然地瞧着眼前女子,抱着臂叩了叩手。

  “倒是个有趣之人,难怪小瞎子这般喜欢你。”

  话锋一转,她又笑意盈盈地问道:“我此次比先前扮得可要相像许多?”

  乍见她伪装时的悸动还在胸腔中鲜明起伏,楚月灵未曾否认。

  “形神皆似,宛若一人。”

  闻听此言,青岚便称心满意地翘起了唇角,她看着眼前人从容镇定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狡黠神色。

  “你可知为何我如今能扮她扮得如此相似?”

  楚月灵不语。

  青岚的兴致却更浓了,“你又是否知晓,她这段时日究竟去做了些什么?”

  沉静自持的目光望向她,她勾了勾唇,悠悠道:“她迟迟未能回去找你,便是因为她在准备与我的婚事。”

  “我是苗疆之人。她为了娶我,甘愿只身来到苗寨,参加抢亲,还在与我定亲那日于众人眼前吻了我。我们日日同居一室,而如今,我已是她拜堂成亲的妻子了。”

  “你说,这般亲密无间的关系,我又如何能不了解她呢?”

  清冷的视线再望她片刻,便置若罔闻地收了回去,面上神色仍旧毫无波澜。

  “你不相信?”

  环抱着的双手松了开,女子抬起手,指尖虚虚地点在楚月灵小腹位置,“她这里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

  指尖缓缓上移,又停在心口上方,“而这里,有一点痣。”

  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女子眨着眼笑道:“还有其他更加私密之事,是我与她的闺房乐趣,却不便一一告知了。”

  楚月灵眸光挑起,带着些许淡漠神情直视着她。

  “从姑娘口中知晓她如今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至于其他,我心中自有定论,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青岚挑了挑眉,也不恼怒,只轻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歇息罢,我们明日再会。”

  青色身影不慌不忙地推开门转身往外走去,而在关上门的一刹那,她便如狐狸一般眼角微扬,笑得眯起了眸。

  小瞎子,叫你四处拈花惹草,就让你的畹娘好好治治你罢。

  合上的房门将明亮的天光与多余的声响遮挡在外,唯余一室沉寂。

  楚月灵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走到桌旁撑着身子坐下,曲起的指节有些微微发白,不经意间泄露出平静外表下的起落心绪。

  方才女子意有所指的暧昧话语不断回荡在脑海中,如同一根沾了醋的针一般扎在她心上,让她从心底泛起细密的疼痛与隐约酸涩。

  她总归是相信林箊的,也清楚知晓这不过是一场昭然若揭的试探,可再聪慧颖悟的女子,在听到他人将自己心上人的私密之事毫无差错地一一道来时,难免还是会生出些不理智的愠恼。

  因连日奔波而沾染上的疲惫神色未再遮掩地从眉梢眼角流露,她支起手轻轻按了一下眉心。

  悬挂于腰间的梨花香囊早已失了香气,其上兰倚翠竹的纹样在半昏沉的光线下显得不甚明晰。

  看来,待此间事了……她该去一趟蜀中了。

  ……

  第二日晌午,伯奇着人来告知她一切已准备妥当,可以启程出发了。

  楚月灵谢绝了伯奇好意准备的马车,选择与其他人一般驾马前去。

  要去的地方并不算远,却要途径许多山道,骑马总是要比乘车方便许多。

  何况,她并非是不擅骑御的娇弱女子,如今出门在外,自然该便宜行事。

  当她出了府院,与等待在外的十二兽门人汇合时,却不防在人群中看到了仍装扮成林箊模样的那名女子。

  想到她的那句“明日再会”,楚月灵便也算不得太过惊讶。

  伯奇引荐道:“这是我十二兽的祖明,她会在路上看顾姑娘,与姑娘一同下墓,姑娘若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与她提。”

  楚月灵并未表现出其他情绪,只神色温和地略一拱手,“多谢公子。”

  她翻身上马,牵起缰绳驾马一打,一行人便悄无声息、不引人注目地出城去了。

  一路上除却短暂地停下来补充食水,众人几乎未曾停歇一直在赶路,这般风尘碌碌地跋涉,寻常人便该连说话都觉得疲累多余了,而唯有一人却与众不同。

  穿着青衣的女子总是策马跟随在楚月灵左右,时不时与她搭话闲谈,中途休整时更是贴心地送上食水,被推拒也丝毫不见气恼之色,搅得十二兽其余门人禁不住目光怪异地频频看她。

  祖明大人又开始调戏良家女子了,可惜今次这女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接近啊。

  的确,对于青岚意味不明的接近,楚月灵虽未曾流露出任何不喜神色,言谈之间更是温和有礼,与对待他人时并无二致,但这般不温不热的疏离,却反倒让她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望着神色冷静从容的女子,青岚笑意盎然地点了点唇角。

  愈是这样温柔内敛的性情,愈是喜欢将所有情绪压抑在心底,而在所有情绪积累到一定地步后,倾泻而出的怒意只怕会让山岳也为之震动。

  小瞎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在第二日傍晚时,众人终于到得了姜扶光的茔地前。

  姜扶光本是帝临人,他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信奉阴阳五行,因此在生前便将自己的墓葬选定在了帝临附近的一处山脉脚下。

  此处群山环抱,流水潺湲,气凝而不散,当是一处吉穴。

  早已有十二兽之人在墓上开凿出了入口,能容人畅通无阻地进入。楚月灵等人到达后,与等在墓前的十二兽门人碰了面,在其中一名戴着傩戏面具的瘦矮男子带领下,沿着墓口而入,径直来到了那处墓室前。

  此墓规模并不大,与多数平民的墓葬格局相似,仅在配殿左侧多了一间极狭小的墓室。

  与伯奇所说一般,这间墓室入口仅能容一人进入,内里逼仄低矮,人进入之后转身甚至困难,更遑论在触动机关后的短短时间内将其中隐秘一一记下再撤出来。

  瘦矮男子站在墓室外,指着墓室上方道:“这墓室顶层中空,下铺琉璃瓦,里面藏着龙火油。墓室尽头嵌有一面铜镜,铜镜上方悬有定时烛,将之点燃,便会有光映入镜中,镜中光射至壁上,便可看到隐匿在其中的文字。但定时烛只有大约半刻时间便会烧完,届时龙火油被引燃,整间墓室都将化为灰烬,因此,你只有半刻时辰可以记下镜中所藏文字。”

  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他又自肩上的褡裢中取出一件软甲:“这是我以火浣布制成的避火服,虽不敢说完全不惧火侵,但必要之时许能救你一命。”

  楚月灵接过避火服穿上,恭敬道:“多谢先生。”

  于墓室外再端详了一会儿,她敛下心神,正准备进入其中,一只手却从旁伸出,拦了她一拦。

  穿着青衣的女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微微笑道:“务必小心。今日你若殒命于此,你的心上人可就属于我了。”

  察觉出她话音外的关切之意,楚月灵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淡笑意:“多谢祖明姑娘关心。”

  拦在身前的手放下,她轻吐出一口气,便神情沉静地缓步走入墓室中。

  轻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墓室中仍显得尤为清晰,墓道中点燃的灯火浅浅投入其中,在行出几步之外后,便显得暗淡不少。

  楚月灵一步步走到墓室尽头,隐约可在昏昏暗暗的光线下见到那面嵌于壁上的铜镜。

  铜镜极大,约合一人高,四周花纹简约古朴,底端刻有一行字,写的是“见日之光,天下大明”。

  她自怀中取出火折子,将悬于头顶的定时烛点燃,燃起的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间墓室。

  尘封已久的铜镜似是被火光唤醒,光亮流转过暗黄的镜面,须臾之后,便在对侧石壁上投射出了一层浮动的金色文字。

  墓室内无风,烛火极稳,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好似本就是雕刻在石壁上一般纹丝不动。

  楚月灵神色沉凝,眉心微微拢起,全神贯注地阅读过壁上文字,丝毫不敢分神。

  壁上文字与姜扶光留下的那本手记一般,都是以阴阳术数写成,一眼望去杂乱无章,十分晦涩艰深,寻常人看着便觉得头昏眼花,更不要提在短时间内将其记住。

  如此艰难细致之事对心神损耗极深,不过少顷,她额上便沁出了一片薄汗,面色也微微发白,唯有目光仍旧冷静地一行行扫过眼前文字,片刻不曾停顿。

  时间一点点过去,定时烛燃烧得极快,眼看已燃过了一大半,而站在墓室中的女子却没有一丝离开的迹象。

  青岚望着身旁用以计时的漏刻,略微蹙起了眉。

  楚月灵负在身后的手握得极紧,心神已是耗竭透顶。

  视线在掠过大段文字后,终于读至尾声。

  滴答声尽,漏刻中的水面仅剩微不足道的薄薄一层,青岚转头向墓室中高喝:“出来!”

  最后一段文字阅毕,所有内容都已记于心中。楚月灵神色一凛,当即转身朝外奔去。

  火光乍然熄灭。

  定时烛燃烧殆尽,时间已到。

  “轰”

  熯天炽地的火焰瞬息间充满整个墓室,发出爆裂的啸声,冲天的火浪席卷着冲出墓室,令守在墓室外的十二兽门人掩面往后连退几步。

  待火势弱了些许,方有人放下手抬目看去,便见到方才还在墓室中的女子此刻正被青衣女子揽在怀中,二人皆安然无恙。

  楚月灵将掩在头上的手垂下,望着系在自己腰间的丝线,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姑娘相救。”

  看着她因惊悸与疲惫而泛白的面容,青岚收回缠魂丝,没好气道:“你可真是个不要命的。”

  并未在意她有些嗔怒的话语,楚月灵将方才所见在脑海中一一梳理,静默许久后,缓缓道:“我都知道了。”

  “什么?”

  “当年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