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之人几处穴位一点,将她体内凝滞的真气疏通,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林箊缓缓站起了身,眼神清冷地自高处望向祭坛下的老者。

  “前辈当真不愿收手吗?”

  陈廉话语冷硬:“将兵符交出来,否则你们休想活着离开此处。”

  见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林箊慢慢握紧了手中无鞘剑,话音平静。

  “那晚辈只能斗胆领教前辈高招了。”

  地面细碎的尘沙微微震动,晦暗的山洞中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风,尘沙离地而起,青色的身影倏忽消失不见。

  剑光闪过。

  “叮叮叮”

  金石相交的声音在山洞内频频响起,陈廉站于原地,双手铁尺于空中飞扬起落,迎接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冷风与寒芒。

  锋刃激烈碰撞擦出道道星火,不时闪烁的粲然火花于顷刻间照亮袭来的女子面容,而下一瞬她却再次消失,利刃已从截然不同的另一处方向刺来。

  太快了,快到令陈廉都感到惊异。

  这青衣女子的踪迹连他的目力都无法完全捕捉,如此轻功身法,竟隐隐有与他比肩之意。

  本只想试探一番这女子的底细究竟,却未想到她如此出人意表,再这般叫她先发制人下去,恐怕自己反而会陷入被动局面。

  陈廉目光如电,手下骤沉,阴阳尺忽而朝同一点猛劈而去,竟恰好迎上攻来的剑光。

  两把兵刃相撞,剑锋被沉沉震开,夹带而至的剑气往外一弹。

  一声震响,脚下地面晃起隐约震动,碎石簌簌而下,坚固的岩壁上出现一道清晰的剑痕。

  剑痕深凿其中,将原本覆满青苔的岩壁劈裂,显露出内里的白色石质。

  这一剑若是落到人身上,定然会叫人立即身首异处。

  堂堂彼苍榜高手,竟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逼得用出全力只为挡她一剑。

  陈廉心生狠意,握住阴阳尺的双手指节微白,原本枯瘦干瘪的手臂上青脉凸起。

  知晓他要发力了,林箊眉目微沉,目光紧紧盯住他一举一动,手持无鞘剑凝神以对。

  老者周身爆发出骇人气劲,身上白袍被急涌的气流掀得猎猎作响,脚下猛然一踏,地面顿生一处凹陷,闪着寒芒的阴阳双尺裹挟着气压山河之势遽然刺向青衣女子。

  林箊不敢硬接,闪身欲避开这一击,谁料老者却比她更快一步,轻身封住了她去路。

  眉峰一凛,林箊横剑挡下袭来的铁尺,而铁尺形分三叉,两侧旁枝只需微微一偏,便能将所有刀剑死死卡住。

  陈廉一尺别住女子手中剑,另一尺霍然向她胸口点去。

  林箊还想效仿先前举动,以剑身挡下两把铁尺。

  她内息勃发,骤然将剑锋一扬,“噌”的一声响,剑身精确无误地撞上尺头,仍旧格住了攻来的第二把铁尺。

  可攻势未完。

  铁尺刺下又抽出,再猛然刺去。

  铿然的击打声连连响起,沉重冰冷的铁尺以寸劲如急风骤雨般一下又一下狠刺向挡在面前的无鞘剑。

  凌厉猛烈的攻击接连不断打在剑身上,将剑一寸寸往后压去,浑厚内息透剑而过,令林箊面色渐渐苍白。

  见她还在强撑,陈廉双目一敛,气劲陡然迸发,最后一击强劲迅猛地急遽刺出。

  “噗”

  腥红的血液喷洒而出,青色身影霎时间如断线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祭坛石阶上,扬起一阵尘烟。

  “小瞎子!”

  青岚瞳孔骤然放大,目光中满是惊惶,她撑起身子脚步踉跄地要向倒在地上的女子而去,可一道身影却忽然跃至她眼前,苍老干枯的二指瞬间扼住了她脖颈。

  “将太皓兵符交出来!”

  冷酷无情的话音响起,令意识逐渐迷蒙的人略微清醒几分。

  半阖的眼睫轻轻翕动,林箊的身躯因受痛而微微蜷缩,胸口气息紊乱急促,仿若撕心裂肺一般咳出大口鲜血。

  昏沉的视线疲弱地上移,扫见祭坛上陷入危险的身影,握在剑上的手指慢慢合拢,重新拿住剑,支在身侧,借力一点一点坐起身来。

  现在还不能倒下……

  她一手撑在剑上,盘膝而坐,将脑海中溃散如纷扬大雪的思绪竭力凝聚,体内沉下一道纯凝的气息直往幽府探去。

  有烈火从心口点燃。

  她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可她还在催动内力。

  林箊双眼紧闭,苍白如纸的面容慢慢涌起一丝潮红。

  如若我当真身负宓羲血脉,如若体内的真元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定然还有一战之力!

  ……

  陈廉望着眼前女子因窒息而渐渐微弱的呼吸,手下力道更深几分,冷冷道:“我再说一次,将兵符交出来。”

  纤细白皙的脖颈如娇嫩的花枝一般被扼紧,好似下一刻便会折断,而性命垂危的女子却勉力扬起唇角,流露出了一丝虚弱而讽刺的笑。

  “……做梦。”

  几不可闻的回答轻易便将老者激怒。

  “那待你死后,我再让虞家侍从将你二人扒个干净!”

  他话语沉沉落下,指尖一紧就要将眼前女子诛戮,而一道炽猛狂暴的气息却忽然自身后袭来,令他浑身汗毛顿起,几乎是下意识往旁边飞身一避。

  一缕凛然清风拂过,白袍上一片衣角缓缓飘落。

  青衣女子手执黑剑,站在他方才所站之处。

  回想着方才一瞬间爆发出的震骇杀气,陈廉吹拂而出的呼吸令长须微微抖动,他遏制住因劫后余生而震颤的心跳,嗓音惊疑。

  “你……”

  而女子没有再给他出言的机会。

  黑剑笔直挥下,划出一道剑气。

  剑气荡在空中,带起微亮的光,像是一条细长的线。

  而这条线在陈廉眼中,却凝聚成了一个点。

  只因剑气在挥出的那一刻,便破空而至,转瞬到了他眼前。

  陈廉神色一变,不及任何思考,双尺交握身前,直抵向那道锐不可当的剑气。

  “砰”

  轰然暴裂的气劲令他双手一麻,脚下疾退几步。

  陈廉骇然地望着手中隐隐发颤的阴阳尺,心神已是一片混乱。

  怎么可能,这女子怎会还能使出如此浑厚的内劲!

  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青影闪身而至,手中黑剑高高扬起,毫无变化地一剑倒下。

  那是……

  “问岳棍法!”老者惊骇地叫出了声。

  女子用的是剑,但使的却是武林中最为刚猛雄浑的一记棍法。

  问岳棍法需要深厚的内力与刚硬的武器方能施展,寻常刀剑或轻盈或柔韧,都无法将问岳棍所需的威烈气势发挥完全。

  可她手中所用之剑,并不是普通长剑。

  这把无鞘无格、形如废铁的黑剑,是曾名列神兵榜榜首,饮血无数的太皓佩剑,无鞘剑!

  锐利无双的无鞘剑直直斩向眼前老者,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夹杂着尖锐冷意叫他避无可避。

  陈廉咬牙抬手以阴阳尺去挡,打算挡下这一记攻势后再寻机反击。

  女子本就身受重伤,如此不遗余力地消耗真元定然会加剧她体内伤势,只要将她这几招撑过,她便会精疲力尽,再也无力可施。

  灌注了所有内力的阴阳尺与凛然斩下的无鞘剑相遇。

  “当啷”

  阴阳尺应声而断。

  陈廉瞠目而视,未曾说出话来,而剑光却又一闪,冷锐漆黑的剑锋齐根斩断了他的右臂。

  “啊——!”

  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山洞,淋漓鲜血从断臂中喷涌而出,霎时溅落到女子青衣上。

  “陈前辈!”

  虞家侍从未曾料到陈廉竟会落败,慌忙呼喊着围到他身旁。

  “阿叔,他们在这里!”

  洞外隐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对话声,为首的侍从见此次行动的两位领头之人都无法再发号施令,当机立断喊道:“撤!”

  剩下的十数名虞家侍从带着断臂的老者与昏迷不醒的公子仓促地往洞外撤去。

  眼见危机解除,林箊紧绷的心神一松,体内内息消散,身子当即摇摇欲坠着倒下去,恰落入了走近身后的女子怀中。

  一名黑苗匆忙自洞外走入,见到女子并无大碍,登时松了一口气,垂首跪地道:“祖明大人。”

  穿着苗族衣饰的女子将怀中人打横抱起,面色冷然地朝外走去。

  “传书腾简,令十二兽蜀中所有门人尽数待命,准备攻袭虞家。”

  黑苗男子一愕,随后沉声应下:“是!”

  霞央带着两位长老与数十名护寨人匆忙赶到祭坛,而刚到祭坛外,便见到圣女抱着昏迷之人自洞中走出。

  “仰阿莎……”

  蒙扎欲向女子询问情况,可她却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径直自他们身旁擦肩而过,直向圣女峰而去。

  孑然远走的身影恍如凄惶的鬼魅,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昏暗夜色中。

  青岚紧紧抱住怀中人,以最快的速度运起轻功往峰顶登去。

  怀中之人清瘦的身躯单薄得好似一张纸,周身骨头微微凸起,仿佛要掐进她的肉里。

  她抱过她许多次,或调笑或有意,可从未有一次像现下这般让她觉得心惊与疼惜。

  回到房内,将她轻轻放在自己平日就寝的榻上,青岚抬手唤出金蛇蛊,令金蛇将毒液注入林箊体内。

  金蛇蛊蛇毒对治疗内伤效用奇佳,是苗疆疗伤圣药,而纯金之体的金蛇蛊,毒液更有起死回生之效。

  女子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呼吸弱不可闻,安静得好像一个死人。

  在注入过蛇毒之后,她紧皱的眉心才渐渐展平些许,面容也不似之前那般毫无血色。

  青岚仓皇不定的心绪平复几分,眸光再细细凝视着眼前人的容颜,许久,手便缓慢轻柔地抚了上去。

  纤细的手指微微屈起,眷恋地一点点抚摸过女子脸颊。

  那些隐于心底的深厚爱意,终于再也不曾遮掩。

  “你不是想知晓我的心愿吗?”

  “我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够快些好起来。”

  轻言细语的话语声如柔软的气流般轻轻吐出,丝毫未曾惊扰到昏睡之人。

  林箊若醒着,定然要笑着说她又骗人。

  可她未曾骗她。

  她根本就没有写什么心愿,那夜放飞的纸鸢上,她只写了两个字,便是当时站在她身旁之人的名字。

  她的所有心愿,尽数与她相关。

  青岚慢慢伏下身去,将头侧着轻贴在眼前人心口,缓缓闭上眼。

  “你既有重要之人,又怎么能再为我受伤。”

  “快些好起来吧,小瞎子……”

  月光透窗而入,笼在相依的两个身影上,流泻出一室温柔缱绻,

  微弱而稳定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传入耳中,她留恋地静静靠了许久,才再直起了身。

  怀中存放的书纸发出轻微响动,令她好似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抹深色。

  将装订成集的花草纸从怀前拿出,她徐徐翻开纸张,让书纸停在了苗文所写内容的最后一页。

  “边关动荡,七曜军连连败退,阿羲牵挂军情,向我辞行,我并无理由让她留下。只是兵凶战危,我终究对她安危放心不下。”

  “临行前,趁阿羲不备,我以心头血作蛊,将生死蛊种入了她体内。”

  “如若她真有生死危机,就让我代她度过这一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