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神色痛苦地跪倒在地,一只手手紧紧抓握住心口位置,前额与两侧脸颊皆涌起诡异的潮红,脖颈间隐隐有青黑色异物蠕动。

  “少公子!”四周侍从皆慌忙围了上去。

  欲要进攻的动作就此止住,陈廉沉着面色回到虞渊身旁,蹲下身拿起他的手探了探脉,又将他眼睑翻开,在见到他眼白处游走的黑色细线时,双目微微一缩。

  “蛊毒……”

  冷厉的目光当即刺向笑意盈盈的苗疆女子,“将解药交出来!”

  青岚单手抱臂,支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唇角,漫不经心地笑道:“老前辈此言差矣,我苗疆蛊虫并非你虞家毒物,又何来解药呢?”

  备受蛊虫折磨的男子面上冷汗涔涔,四肢虚软无力,他强撑着抬起头,嗓音虚弱地问道:“是……什么时候?”

  他知晓苗人擅长蛊术,因此在来之前家中便给了他防范蛊毒的药物,而在苗疆这段时日他也从未进过此地的任何食水,自认为已是十足小心谨慎,不曾想竟还是着了道。

  青岚眸光微闪,面上仍带着笑意,出口的话音却低软几分,透着些许楚楚可怜的清婉盈润。

  “虞公子,莫非你已不记得我了么?”

  心心念念的熟悉嗓音叫虞渊面色一变,他直愣愣地盯着祭坛上的女子,好似再顾不上体内钻心一般的痛楚:“玉蝶姑娘?!”

  青岚不置可否,只微微勾着唇角看向神情恍惚的男子,一双美目转盼流光,浑似志怪传奇中蛊惑人心的妖精。

  “与虞公子南柳一别至今约有半载,没想到公子还记得玉蝶,真叫玉蝶十分欢慰。”

  “原来……原来你便是玉蝶姑娘。”虞渊话音喃喃,面上竟渐渐浮现出欢喜的笑意,他勉力将手撑在石壁上慢慢站起身子,目光殷切地看着苗疆女子,话语小心而恳挚,“玉蝶姑娘,自你医好我的病症不告而别后,我找了你很久,很是思念你,不知你如今可有心上人?”

  没想到这虞家的小公子竟这样单纯,被她戏耍了却还如此执迷不悟。

  青岚一时兴味盎然,还欲再捉弄他一番,却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身旁人有些无奈地轻声道:“莫要逗他了。”

  眸中流转过一道粲然光彩,青岚挑着笑意看向身边人,垂在身侧的手凑近去勾了勾她的手心,轻言软语道:“可是吃味了?”

  突如其来的痒意叫林箊的手颤了一颤,她蜷起手指掩住掌心,有些愠恼地怒视了身旁女子一眼,“正经些。”

  青岚却不以为意,反而极为愉悦地扬起了眉梢,眸光清亮含笑,冁然悠悠道:“虞公子,你瞧,我心上人就在我身旁,而她听你如此问话,仿佛将她视若无物,很是怏怏不悦。她虽面薄不欲言明,我却不愿见她不快模样,因此还希望虞公子莫要出此逾矩之言了。”

  闻言,虞渊面露迷离恍惚之色,呆怔着讷讷道:“姑娘竟当真喜欢女子吗?我以为姑娘只是说笑而已。”

  陈廉两条白眉紧皱,额前堆起皱纹,“少公子,你身上蛊毒便是这女子下的,何必再与她多言!”

  好似猛然醒悟,虞渊神情几变,却仍是不愿相信模样,他看着祭坛上的人,狐疑犹豫地张了口,“玉蝶姑娘,我身上的蛊……”

  “是我下的。”青岚神色自若地一点头。

  年轻男子面色一白,眼中当即露出一抹惨然神色,倚靠着石壁的身子略略佝偻下去,瞧来竟有些狼狈可怜。

  而她却视若无睹,只笑笑着慢条斯理道:“那时我在南柳寻岑朝夕的下落,恰好听闻公子携家中侍从前来追杀岑朝夕,虞家距南柳千里之远,先前并未与其他世家一同联手除魔,何故要暗中下杀手?我实在对此好奇得紧,而公子想来也不会主动相告,便只能乔装一番接近公子了。”

  听着女子直认不讳的话语,虞渊神思慢慢清醒过来,先前发生的一切也在脑海中逐渐明晰。

  “莫怪我刚到得南柳便忽然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症也是你做的手脚?”

  青岚并不否认,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虞公子身旁高手如云,玉蝶为了接近公子,只好出此下策,叫公子受了几日病痛折磨,真是过意不去。”

  说着过意不去,面上却无一丝歉然之意。

  当真是冷心冷情。

  虞渊缄默着垂下了头,神情似有几分凄凉,再未发一言。

  听到方才二人的对话,林箊眉心攒起,视线寒凉如雪地觑向洞口几人:“虞家为何要杀岑朝夕?”

  男子只是低垂着头,并未回应。

  陈廉目视着祭坛中二人,苍老枯瘦的面上满是冷峭之色,话语似在说给身旁人听,目光却紧盯着取走了玉符的两名女子。

  “少公子,我是奉命前来取物的,您也知道,主人对祭坛中所存之物十分重视,还希望您能谅解。”

  察觉到不对,青岚神色微凝,沉声道:“虞渊体内中的是噬心蛊,蛊虫如今已被唤醒,若不取出,三日之内便会穿心而亡。陈廉,你便当真不顾及你家少公子的性命安危吗?”

  “少公子明辨是非,自然会理解我所作所为。”

  话语尾音骤然一坠,穿着白袍的枯瘦老者如一阵疾风般转瞬间已掠至青岚眼前,手中三叉铁尺发出森寒冷光,直向女子心口而去。

  “叮”的一声,一把沉冷的黑剑倏然自一旁斜插而入,死死格住铁尺攻来之势。

  林箊挡在青岚身前,双目微敛,话音中尽是清寒冷意。

  “阁下身为武林前辈,竟行偷袭之事,是否太过不磊落了些?”

  陈廉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话中讽刺之意,只嗓音低沉地厉声道:“你既要多管闲事,那我便先拿你开刀!”

  老者空余的左手反手自小臂下一抽,手中瞬间出现另一把铁尺,气势狠戾地猛刺向女子腰腹。

  对他阴阳尺之名早有防备的林箊顿时猛然发力,将剑挟带着架住的铁尺下压几分,恰好接住刺来的铁尺。

  两人内劲同时迸发,一阵气流霍然爆开,二人衣袍呼啸着飞扬而起,风中带有隐约的锋刃鸣啸之声。

  两道身影乍然分开,一人立于原地,一人则向后退了三步。

  初次交锋便是实打实的内力碰撞,而身为彼苍榜天阶第十的高手却并未在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面前占得多少上风。

  陈廉收手而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内功如此深厚,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林箊被浑厚的内力震得撞入身后人怀中,她压□□内略有些翻腾的真气,话语低缓平静,“无门无派,无名小卒而已,不值前辈挂心。”

  知晓方才老者当真下了杀手,若非林箊内功了得,反应极快,恐怕便会当场被铁尺透体毙命。青岚将手紧紧揽在怀中人腰间,眸光冷然,心下怒意横生,?手执银笛当即吹奏起来。

  怪异的曲调钻入众人耳中,叫本就被蛊虫摧残得萎靡不振的男子面容陡然一滞,霎时扑倒在地上,痛不可忍地发出声声惨叫。

  陈廉面色一厉,闪身至虞渊身旁,二指倏然往他颈后点去,正受钻心之苦的人惨叫声忽止,顿时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受蛊虫操控的人已昏迷,而笛音却仍未停止。

  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阴云,将原本皎洁的月色半掩于云后,安静的山林中回荡着银笛清灵诡异的乐声。忽然间,有细微的嗡鸣声自暗夜中渐渐靠近,一团细密拥簇的黑雾从远处蜂拥而来。

  “啊!”

  “有毒蜂!”

  “蛇!是毒蛇!”

  裸露在外的肌肤突然传来轻微的刺痛,被蜂蛰的人伤处一片暗紫,旋即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

  嘶嘶的吐信声交织在慌乱的呼喊中,从头顶与洞外掉落爬行出一条又一条长蛇。

  原本严阵以待的虞家侍从霎时间乱作一团,一手拉起外裳遮在头顶,一手拔出随身兵刃开始挥砍着驱赶半空中肆虐的蜂群。

  微小而繁密的毒蜂在人群间交错穿涌,刀兵对它们的所造成的影响只是微乎其微,转眼间,便又有数名虞家侍从中了蜂毒,面色青紫地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陈廉双尺刺落数条扑来的毒蛇,回首怒喝:“慌什么!点火!”

  一众人恍然大悟,连忙自怀中掏出火折子点起了火。

  升腾的火光与烟气好不容易将密聚的毒蜂群熏散,而不过片刻,脚边又传来冰凉的触感,蜿蜒而上的毒蛇叫众人惊骇得魂飞魄散,仓皇地想要将脚上毒蛇甩飞,却反而被毒牙瞬间咬下。

  眼见人群愈发慌乱张皇,陈廉目光森冷地锁向吹笛之人,手执阴阳尺卷起凌厉威势呼啸而去。

  “妖女找死!”

  震怒之下的攻击带着十足十的力道,浩然磅礴的气劲有如怒涛席卷,一看便知无法正面与之相抗。

  瞬息之间,凛然明亮的剑光与破空而至的飞针同时迎上,阴阳双尺一边架在黑剑上相持不下,一边被飞针尾端的细线死死缠绕,陈廉眼中精光陡亮,震喝一声,丝毫不顾右手黑剑的压制,而将左手铁尺向外一崩。

  连接飞针的丝线顷刻崩裂,深厚的气劲如排山倒海一般炸开,将掷出飞针的人骤然掀飞出去。

  林箊神色一凛,炽烈的内力轰然尽数涌出,竟一息盖过了老者释放出的威压,锐利无双的无鞘剑猛然震开铁尺,迫得陈廉为避锋芒,不得不向后退开一步。

  青色的身影一闪,如轻风般绕至被震飞的女子身后,将她轻巧接住。

  感受到熟悉的清淡气息,青岚嘴角溢出丝丝鲜血,目光迷离地望着眼前人,神色似有痛楚。

  林箊将她抱起,轻轻放在祭坛中平坦之处。

  “你在此歇息片刻,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