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交辉,泠泠清溪于山坳间穿流而过,水面披上朦胧清辉,便宛若一条银白玉带,泛起粼粼波光。

  林箊抱剑立于月下溪旁,目光似是随意扫在溪上,其中神色却惝恍迷离,流露出几分茫然失神之意。

  白日里青岚当众予她一吻,如此大胆举动叫所有人惊愕不已,亦令她一时措手不及。

  她一向表现得性情恣意,玩世不羁,一言一行总是透着漫不经心的轻佻随意,仿佛世间万物不过嬉戏,没有什么能让她认真以对。

  可几日相处下来,她却已见过她深藏在轻薄行径下的挚情真意。

  当时场面并不算严峻,左右也只是误会而已,想要不透露实情将此事遮掩过去有许多方法,而她却选择了叫她最为无所适从的一种方式。

  她当然知道她是在作戏,毕竟她向来喜欢如此行事。

  只需三言两语,既能解时局之困,让亲事继续下去,又可以使她坐实放浪不羁的登徒子之名,引得众人鄙夷。

  她贯来爱看她窘迫无奈的模样。

  可当她轻言慢语地将那些情话字字道来时,那双潋滟瞳眸中流露出的缱绻情意,却叫她也分不清真假虚实了。

  罔知所措……罔知所措。

  身后有轻柔的脚步声传来,来人应当是霞央。

  林箊压下心头纷乱思绪,勉强露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意,转身看向来人:“霞央……”

  话语忽止。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

  月华流照于来人周身,使她明艳动人的容颜染上淡淡辉色,华美的衣饰仍与白日一般,还未来得及换下。

  笑意沉默着慢慢敛下。

  须臾后,有些清冷的嗓音才低低响起。

  “……寻我有事?”

  话语平淡而疏离,好似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女子发间的吊花银头簪在额前轻晃,摇荡的垂穗于月辉下投出一片细碎的阴影,将她幽邃的眸光半掩住。

  短暂静默后,青岚唇角微翘,轻笑起来,话语颇有些调笑般的幽怨哀怜:“没事便不能找你了么?”

  林箊微微垂眸,并不看她:“我与霞央有些私事要谈,你若没有其他事……”

  话音未完,便被打断。

  “她于你来说就如此重要?”

  仿佛隐含了纷杂情绪的晦涩话语叫林箊一怔。

  迟疑了片刻,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目光不闪不避。

  “是。”

  “在这世上,除我阿娘以外,她便是我最为重要之人。”

  万籁俱寂,平静而坚执的话语在夜色中缓缓散逸。

  原本带着笑意的双眸化为一片暗沉,青岚静静望她许久,忽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身子微微颤抖着半弯下去,眼角好似都笑出泪来。

  林箊眉心微蹙,对她如此反应有些茫然不解之意。

  待笑够了,青岚才一只手扶在身前人肩上,借着她慢慢站直身子,笑意盈盈地揶揄道:“小瞎子,你与那白苗阿妹才认识几日,竟已对她如此情深了?看来夸叶倒不曾说错,你还当真是个处处留情的登徒子。”

  知晓是自己会错了意,林箊面色微红,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胡说些什么!你下回能不能将话说清楚?”

  青岚眨着眼睛笑着将脸凑近前去,“那你以为我说的是谁?”

  林箊没好气地将她手拂开,闷声道:“懒得与你说。”

  再笑着望了她一会儿,青岚才慢条斯理道:“此次来的确是有正事找你。”

  林箊瞥她一眼:“何事?”

  “虞家有异动。我的人方才见到虞渊身旁侍从出现在祭坛附近,想来他抢亲不成,这几日便要下手了。”

  心中微微一动,林箊若有所思道:“我初次见虞渊时他身旁有一名老翁,此人气息绵长,内劲极深,应当是名武林高手,但这几日虞渊左右都未再见他陪同,或许便是暗中去筹谋祭坛之事了。”

  青岚略一颔首,“此人我已经着人打探清楚了,他便是现今彼苍榜上排名第十的阴阳尺陈廉。”

  “陈廉?”

  林箊面露惊诧,一双秀眉拢了起来,感到有些棘手。

  彼苍榜分天、地、人三阶,以实力排列涵盖了武林当中武功最为高深的三十人。

  能在人阶榜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已是各门各派颇有所为的豪杰英才,而位列地阶与天阶榜上之人却又更加超群绝伦,当是以显赫声名便可威震一方的顶尖高手。

  先前曾在长庚校学与之交手过的魏崇丘便是地阶榜头名,他内力高深,一手无双棍变幻莫测,若非有畹娘从旁替她拆招,想来她便要败于魏崇丘棍下。

  可陈廉虽只与魏崇丘相差一位,但从二人曾交手过的几场比试来看,魏崇丘战胜陈廉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这便是天阶与地阶之间的悬殊差距。

  这苗疆祭坛之中究竟藏有何物,竟能惊动天阶榜上的高人?

  见她沉吟不语,青岚笑道:“可是害怕了?”

  “的确有些难办。”林箊抬眸看她,“你已想好对策了?”

  青岚眉梢微挑,悠悠道:“其实我大约已猜到祭坛之中放的是何物了。”

  “是什么?”

  “待会亲自见到你便知晓了。”

  林箊一怔:“我们现下就去祭坛?”

  青岚瞟她一眼:“怎么?你要留下来等你的小阿妹么?”

  林箊往远处望了望,仍未见到霞央身影,再攒眉思索了片刻,便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我明日再找她吧。”

  她又问:“祭坛在何处?”

  青岚双眸微垂,轻轻扫了一眼面前人放于身侧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将它牵起,只笑着径自转过了身往前走去,慵懒的话音落在身后。

  “随我来便是。”

  见她走远,林箊再回头看了一眼,便执剑跟了上去。

  越走前路越加幽静,此路是往圣女峰的方向而去,但却并未上山,反而是往低处走去。

  眼见周遭草木愈发茂盛,有哗哗的流水声自前方传来,水声湍急喧腾,不似山中溪涧潺湲,林箊再沿路而下,不过片刻,便有另一副光景映入眼帘。

  山崖高耸,巉岩屹立,浩荡江水于两岸间奔涌而去,沸沸汤汤,汹涌惊涛拍向石壁,卷起朵朵飞浪。

  而崖壁高处岩口参差不齐,绝壁之上被人开凿出坑坑坎坎的岩洞,岩洞数以千计,每洞之中皆悬有木棺,一眼望去漫山皆是高悬的棺木,滔滔江水自其下奔腾,壮阔奇景令人一时心神激荡。

  林箊游目骋怀,出神许久,方慨然叹道:“听闻乾南不少偏远之地均保有悬棺而葬的风俗,没想到苗疆也是如此。”

  青岚微微一笑:“葬于云上,逝不落土。仙人方有如此待遇,我苗疆之人又比仙人何差?”

  林箊亦笑着赞许:“有青山绿水相伴,如此磅礴景致,倒确是个极妙的长眠之地。”

  二人又沿江行了一阵,便见到十数名跨刀背箭的苗族护寨人。

  见青岚来到,所有人均有些惊讶的躬身行礼:“圣女。”

  青岚眉目微敛,带着些庄肃神色道:“我与楚家阿哥前来祭坛祭拜祖神。”

  护寨人犹豫了一会儿,便让开了道路:“两位请。”

  往前行出不远,岸边崖壁上便有一处入口,入口低矮,要略俯首才能进入,而内里却开阔宽绰。

  林箊本以为这祭祀先祖的祭坛该十分神秘雄伟,然而亲眼见到之后却有些出乎意料。

  她望着那质朴无华的石台,讶然道:“这便是苗族祭坛?”

  青岚神色郑重地点头:“不错,这是苗寨最早的祭坛,亦是每任圣女祭祀祖神之处。”

  巨石雕琢而成的祭坛十分简约,祭台分两层,中以石阶相连,最上层的祭台当中有一处凹陷下去的环形石坑,石坑中积满清水,坑底雕刻着奇异铭文。

  山洞顶端有一处一丈宽的圆形缺口,月光恰可从缺口中洒入,落到石坑积蓄的清水中,泛起隐约清光。

  青岚缓步走上祭坛,自身前拿出了一支细长的竹筒,将竹筒上方的布塞拔开,其中泛着些绿意的清夜便被她倒入石坑的积水当中。

  林箊奇道:“那是何物?”

  “圣女用以祭祀的玄阴酒。”

  青岚说完,抬头望了望月,而后又垂眸细看着坑中积水。

  观她神色沉凝,似是十分慎重,林箊一时不敢再出言打扰,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洞顶有垂坠的积水不时往石坑中滴落,“嘀嗒”的清音在空旷的山洞中荡出悠悠回响,空中明月一点一点往高处推移,直至明月完完全全悬于山洞正上方,皓白的倒影映入水中,石坑底部的几处铭文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幽光。

  青岚神色微松,俯身将手探入水中,往散发着莹莹微光的铭文摸去。

  指尖触在文字上,隐约有松动的凸起感,她略微用劲按下,便听得“咔哒”一声轻响,脚下的祭坛忽而发出沉闷的响声与轻微震动,原本盛满积水的石坑底部忽然出现一道环形的坑缝,所有积水尽数顺着缝隙流走,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坑底。

  须臾之后,原本瞧起来严丝合缝的石坑中央忽然缓缓上升,一个与石坑底部缺失形状别无二致的方形石盒出现在二人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林箊握紧剑凝神细听洞外声响,青岚伸出手去,缓慢打开石盒。

  盒盖掀开,便见到一块通体漆黑,形若龙马的玉制符牌盛放其中。

  符牌四周刻有河图,正中只有二字,上书“宓羲”。

  “这是……太皓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