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月色尚算明洁,林箊迎着微弱的光亮看去,便隐约瞧见了堂中二人的模样。

  他们二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形状特异的面具,于明暗交杂的光影当中显出几分诡奇古怪。

  左边那人脸上面具形似牛首,手中拿着两枚银叶缓缓摩挲,在寂静的厅堂中不断发出金石交错的摩擦声。坐于右手位置那人面具则肖似狐狸,她身姿挺拔地端坐着,面具下的一双瞳眸凉无情绪地凝着眼前之人,透出些许孤峭冷冽的莫测高深。

  他们口中唤的是林姑娘,可见这二人已经知晓她身份了。

  林箊神情沉着,冷静道:“不知二位是哪路朋友?”

  仍是牛首面具那人开了口:“天视自民视,天听自民听。川流南北过,四海定中州。”

  中州?

  林箊心下微惊,面上却未露半点声色,她目视着二人拱了拱手。

  “原来是十二兽的义士,不知二位找我有何事?”

  十余年前,江湖当中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势力,此势力散布于天南海北,自称十二兽。十二兽自出现伊始,便不断与世家产生交锋,他们吸纳了诸多受世家压迫的游侠散人与江湖门派,亦获得了许多厌恶世家作风的文人士子的拥戴,时日渐长,其势力不断壮大,已与世家隐隐呈现出分庭抗礼之势,令世家颇为头疼。

  而传闻当中,十二兽的安身之处便在中原腹地。

  “我们此次贸然来寻姑娘,是有一事所托。”

  “请讲。”

  牛首之人看了一眼身旁同伴,见她凝瞩不转地盯着堂下女子,丝毫没有出言的意思,略略皱了皱眉,便收回视线,沉声道:“姑娘想必知晓,长庚校学后山之中有一处禁地,那禁地受世家镇守,设有阵法机关,凶险万分。”

  林箊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她自然知晓这些,毕竟无论是机关阵法,还是看守禁地之人的那把利剑,她都曾经亲身领教过。

  看她无动于衷,十二兽之人也不恼怒,仍旧平缓道:“那姑娘可知,那洞中究竟藏着何物,要让世家如此谨慎小心?”

  眉目微微一动,林箊抬眼看向他。

  “世人盛传,太皓曾将昔年四处征战所得的奇珍异宝与不世功法藏于世间某地,此地诡秘难寻,无人知其所在,故而被称为太皓秘境。”

  牛首面具人话语一停,嗓音更添几许幽深:“而百余年前,却有一群人秘密找到了秘境所在之处,从中掠得了大量财宝,并以此一举发家……如今成为了雄踞一方的世家大族。”

  意味深长的话语缓慢地在黑暗中消散,林箊瞳眸骤然收缩,以往所听所闻于此刻一一浮现于脑海中。

  “听闻姜大夫祖上曾出过一位高人,是百年前助裴家一跃发家的一名相士……”

  “烈幽心法本就是裴家之物,只是百余年前自家中遗失了。”

  “当年太皓手下将领当中,有一人正是裴家先祖。”

  “当年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他们想必也已得偿所愿……”

  “若按留书中所说,屋主的身份应当正是诈死遁世的摇光将军。”

  ……

  昔年太皓之死,莫非竟是他手下七曜将领所为?!

  可太皓与七曜将领情同手足,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上百次,怎会落得如此结果?

  甫窥得昔年真相的一角,林箊心神震荡,想到自小到大于茶楼瓦肆中听过无数回的传奇话本,只觉得一派荒唐可笑。

  短暂沉默后,她拂去心中纷杂思绪,缓缓道:“阁下所说故事的确叫人吃惊,可我却不知,昔年之事与校学后山又有何干系?”

  “我们得知太皓秘境在他们离开后便彻底关闭了,唯有找到开启秘境的钥匙才能进入其中,而那把钥匙正在后山禁地内。”

  “你们想进入太皓秘境?”

  牛首面具的人点了点头:“当年发生之事除了已故之人与如今几位世家家主再无人知其究竟,若要揭开当年真相,我们需要一些证据,秘境中或许便有我们所需之物。”

  林箊心下冷笑,却感到意兴阑珊。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借当年之事搅动民心,从而师出有名,将世家打入万民唾弃的泥沼罢了。

  她不冷不热道:“可我为何要帮助十二兽?”

  她如何能得知,如今的十二兽将来不会成为另一个独揽大权的世家呢?

  一道寒凉的嗓音响起,一直未曾出言的狐面之人终于开口了。

  “我知晓姑娘想要另外半本烈幽心法,可姑娘便不好奇为何岑朝夕寻了如此多年都没能寻到剩下的心法残篇吗?”

  林箊略皱起眉,未发一语。

  狐面之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她身前,唯一暴露在面具外的那双眼睛深邃幽冷,宛若凝结了一层薄霜的深渊寒潭。

  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女子,话音深沉淡漠,好似没有一丝情感。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另外半本烈幽心法,从一开始,裴家拿到的烈幽心法就只是半本残篇。”

  恍如一颗石子投入湖面,霎时间晃荡起圈圈涟漪,林箊倏然看向她,目光如利刃般直刺过去。

  “你说什么?”

  狐狸面具的女子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无波无澜道:“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完整的烈幽心法。”

  “绝不可能。”林箊决然否认。

  她跟随岑朝夕修习过烈幽心法,所以知晓其中玄妙。烈幽心法绝不只是世人口中的邪功禁术,它虽然霸道威烈,可运转心法时却能感觉到经脉当中有一股内息在循环往复地护住心脉,与其说它凌厉难当,倒不如说其暴烈之势是为了保护或压制某些东西,而真正解开烈幽心法秘密的关键就在剩余残篇中。

  女子目光微闪,从中掠过一丝莫测神色,“我说的是这世上没有,可却不代表世外之地没有。”

  沉下心绪,林箊略作思索,便明白她话中之意。

  “太皓秘境?”

  担心同伴将眼前女子惹恼,牛首之人警示性地睇了她一眼,接过话锋道:“我们只知裴家初时得到的烈幽心法并非完本,但无法确定完整的烈幽心法是否在秘境当中,若姑娘应承下我们所托之事,我们可在事成之后将秘境所在之处告知姑娘。此事有凶险之处,是否愿意做这桩交易,全凭姑娘抉择。”

  他这般坦然的言语倒让林箊高看了他一眼,未作太长时间的思考,她便应了下来。

  “我可以与你们做交易。你们要我做什么?”

  为了师父,也为了自己体内的宓義逆脉,即便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也要断然一试。

  十二兽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牛首男子道:“我们需要姑娘替我们潜入裴府盗一张图,图中应当标明了裴家布置在山洞内的所有机关阵法与存放开启秘境的钥匙所在之处,若有此图,闯入禁地夺取钥匙的胜算才能更大一分。”

  “为何要找我做此事?”

  “我们在裴家的暗线寻遍了裴府上下每一处都未能找到此图,听闻姑娘与裴家小姐交情甚笃,想来姑娘会知晓些我们未知之事。”

  闻言,林箊眉梢略抬,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好笑神色,她摇了摇头,道:“我与清祀固然相交不浅,可却从未与她谈论过她家中事务,更遑论是如此机密之事,阁下未免高看我了。”

  牛首之人并未气馁,仍旧坚执地看着她:“姑娘不必急于否认,还请姑娘再仔细思考,以姑娘对裴小姐的了解,她可能会将此物藏于何处?”

  林箊攒眉思量片刻,心中忽然一动。

  “你确定裴府之中找不到这张图?”

  “确凿不移。”

  她慢慢垂下头,面容被黑暗隐没,让人瞧不出她神情。

  “难道会在别院……”

  ……

  回到登临不过一日,第二日天刚薄明,林箊便坐上了南下前往夕曲的马车,只不过此次车中除她以外还有一人。

  昨夜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此刻已将脸上的面具摘除了,面具下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然而这般寻常的面容上却有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眸,眼下这双冷眸正毫无遮掩地紧盯着她,其中还流转着些许叫她看不明白的晦涩光芒。

  这女子在十二兽中称为祖明,排行第八,擅长易容改面之术,被那牛首男子派来协同她盗取机关布置图。

  在得知此人擅长易容时,林箊当即便想到了江湖当中另一位以千面之名而闻名于世的女子,恰巧那人与她还打过几次交道,两人大约可以称得上熟识。

  然而那人妖娆妩媚,面上时时挂着勾魂摄魄的笑意,眼前人却凛若冰霜,好似永远都是这幅漠然不动的神情,着实让她无法将二人相提并论。何况她也未曾在此人身上闻到那股奇异的幽香,于是心中的猜疑逐渐被她打消。

  两人相安无事地行了数日,终于在一日午后到了夕曲。

  祖明将别院中一名侍女打晕,把她衣饰尽数让林箊换上,而后为她易容成了侍女模样,冷肃道:“裴清祀如今尚在登临,别院中防守应当不算严密,我会在暗中替你望风,我们时间不多,你务必要在今日之内将图找到。”

  “我知晓了。”

  林箊应下之后,便若无其事地扮作侍女混入了别院当中。

  望着女子离开的身影,祖明双眸微微眯起,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眼中晃过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狡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