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巨响声似是从深潭所在的洞穴方向传来,林箊心下暗道不妙。

  岑朝夕此刻消失不见,这声响或许便与她有关。

  她翻身下了床,习惯性伸手要去拿剑,却摸了个空,停顿片刻,眉峰拧了拧,径直要朝外走去,却听身后响起轻唤。

  “此君。”

  为了不叫她担忧,林箊转回头温声安抚道:“你腿脚不便,留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便回。”

  楚月灵并未执意跟去,只是牵过她的手,从腕间解下一物,放在了她的手上。

  手中之物轻短微沉,触感冰凉,林箊神情一怔,心中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妙情绪。

  这是登临分别之际她赠予她的那把梅花袖箭。

  “你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既是此君所赠,自该时时带于身旁。”

  林箊眉目微垂,唇角却轻轻翘起,她话语更温软几分,细声嘱咐道:“待我走后你将门锁紧,我未回来之前,无论发生何事都莫要轻易开门。”

  身前人应了一声,她放心些许,便转身离开了茅屋。

  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楚月灵面上和缓神情渐渐淡去,她目光凝向屋中一处,撑着身子慢慢下了床。

  青衣女子手中握着一把铁斧,穿行在杂草乱石间。她惯用的长剑并未带在身旁,从岑朝夕手中夺来的剑也还插在山崖上,此刻周围没有趁手的武器,便只好将茅草屋中那把锈迹斑驳的铁斧拿来做防身之用。

  所幸岑朝夕如今也两手空空,两相比较,她手中这把铁斧看起来便显得锋锐不少。

  林箊一路走着,一路留意着四下动静。此地她并不熟悉,身旁又没有人再为她指引道路,因此她只能凭借着大概印象与朦胧光景前行,行步便格外小心谨慎。

  尚未走到洞穴外,前方高处隐约传来脚步碾磨过草叶发出的沙沙声,令她当即停在原地,略一犹豫后,闪身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威赫凛然的女子自洞中缓步而出,她衣发尽湿,周身往下滴淌着水迹,身上笼着一股彻骨寒意,令脚下踩过的杂草竟都凝起了一层薄霜。

  她未行几步,便停在了原地。

  “出来。”

  林箊倒也并不挣扎,干脆利落地提着斧子走了出来,形容恭敬有加。

  “不知岑前辈清晨外出所为何事?”

  岑朝夕看着她手中的斧头,冷笑一声,不答反问:“鸠占鹊巢也就罢了,拎着个破斧头做什么,莫非还想着用这把破铜废铁来与我一较高下?”

  并未因她言语讥讽而感到羞恼,林箊琢磨了一会儿她话中之意,好似知晓了什么,面露愕然之色。

  “那茅屋中近来留宿之人原来便是前辈?”

  如此说来,一切反倒顺理成章了。

  莫怪岑朝夕会出现在照晴山附近,而世家众人却在南柳各处遍寻她而不得,原来竟是藏身于此。如此偏僻隐秘之处,若非她被强行拉入崖底,恐怕无论如何也寻不到通往此处的道路。看来待伤好之后,若想要离开此处,还需再下一趟那寒潭底。

  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岑朝夕眼皮未抬,笑意冷然,“那水潭底下的入口已被我震碎封闭,此地地处山谷之中,除了那谭下暗口再无其他出路,你们二人想要出去已是绝无可能。”

  林箊心里一沉,拿着斧子的手慢慢握紧,缓缓道:“前辈究竟意欲何为?”

  “我说过了,我寒毒深入五脏六腑,又迟迟寻不到剩余的烈幽心法,如今已是时日无多。既然如此,不如让你这太皓后人来为我作伴,也免得我黄泉路上一人孤单。”

  青衣女子默然片刻,抬起了头。

  “若只是要人为你陪葬,我留下,你放她离开。”

  “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林箊神情未变,后退半步,做出了起手式。

  “请前辈赐教。”

  岑朝夕冷哼一声,“自不量力!”

  尾音消散的一刹那,澎湃的气劲顿时随着掌风袭来。林箊以斧为盾,横斧一挡,矮身反手一劈,截断对方来势后,当即反守为攻,欺上前去。

  斧不似长剑那般攻程较远,亦不同于软剑的轻盈灵巧,它厚重坚实、威猛凶悍,挥舞之时讲究的便是一个大开大合。

  林箊用的虽是斧,使的却是濯污剑第三式——阑风伏雨。

  剑锋作雨时,便如万千细雨夹带清风落下,冷光悄然,无声无息。而此刻斧刃成雨,却似海沸江翻,其势赫赫生威,颇有几分斩天裂地的气魄。

  岑朝夕赤手空拳,一边避其锋芒,一边以拳掌应对。

  几番来回之后,林箊逐渐有些力不能支,一招一式之间愈发迟滞。斧的重心本就不稳,攻程又短,只有不断变换身法拉近距离才能维持住其压迫之势,而她倚靠的便是濯污剑的变幻莫测,此刻身形变缓,其中短处当即显露出来。

  抓住她变招的空档,岑朝夕屈臂扬掌上前一切,一股寸劲顿时猛击林箊手腕,叫她持斧的手一麻,攻势乍然被阻断。

  察觉到眼前人想要夺斧,她握紧斧柄,仰身一晃,使了一招横江飞渡。

  斧口与肩齐平,自右横斧一扫,眼见风声呼啸,岑朝夕错身躲避,不曾想这却是一记虚招,那斑驳锈斧转而向左折下,直取她中路,竭力向腰腹截去。

  岑朝夕目光一厉,径直翻身倒下,避开攻来之势,而后一手撑在地上,反身扬腿猛然踢去。

  猛烈的劲力直击向斧柄,使林箊虎口一震,手中铁斧登时脱手飞至半空。

  岑朝夕轻身跃起,一把夺过空中铁斧,再转眼时,斧口已经架在了眼前女子颈间。

  “既有宓義逆脉,你体内内力应当不止如此浅薄,为何不尽全力?”

  林箊手下脱力,气息急促,弓着身子喘息了片刻,方才道:“晚辈身有旧疾,无法担负体内内力,方才一博,已是竭尽全力。”

  见她虽筋疲力竭,面上却毫无惧色,岑朝夕一手扼上她喉咙,手中铁斧更近一寸,“你便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既如前辈所言,左右都要死于此处,那晚辈又有何可惧?所幸此地水秀山明,也算个不错的埋骨之处。”

  看着她翛然不羁的模样,岑朝夕仿佛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眉头一皱,冷声道:“那我便成全你!”

  话音未散,斧刃好似当即便要斩下。

  而一道白光便在此时倏然划过,破空而来的光芒当中隐约露出冰冷凌厉的箭镞,其势若雷霆,疾若流星,转瞬间便已掠至黛衣女子眼前。

  岑朝夕瞳孔一缩,持斧的手蓦然扬手一挡,斧背将将擦过箭尾,使笔直飞来的箭矢微微偏开寸许,险之又险地从她肩旁划过,没入身后树干中。

  细微的疼痛从肩侧传来,她侧首垂眸看了一眼被箭矢划破的伤口,双目微阖,缓缓抬头看向箭来之处。

  百步之外,长身玉立的女子手中弓箭慢慢放了下来,一双清冷沉静的明眸与她淡然相望。

  岑朝夕与她对望一阵,收回视线,却并未再下杀手,她将手中铁斧扔到一边,不冷不热道:“你想找死,我却不想让你这么早便死,待我大限将尽时,自然会一掌杀了你,让你先去阴曹地府为我开路。”

  说罢,她未再看身前人一眼,转身朝茅屋走去。

  林箊抚着脖颈咳了一阵,待气血稍平后,她喃喃道:“箭?是畹娘……”

  担心岑朝夕会报方才的一箭之仇,她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铁斧,蹒跚着步子紧跟了上去。

  楚月灵看着岑朝夕从自己身旁走过,却并未言语,而是径直进了屋中,她松了一口气,再见到朝自己走来的青衣女子,忙忍着脚上伤痛迎了过去。

  “月灵,你没事罢?”林箊牵过她的手担忧道。

  楚月灵摇了摇头,目光仔细地上下端详了她一阵,“你可曾受伤?”

  “无碍,只是内息有些不稳,打坐调养半日便好。”林箊眉目微凝,与她讲述方才之事,“岑朝夕将潭底的入口封住了,她说此地处于山谷之内,没有其他出路,这该如何是好?”

  楚月灵略作思忖,冷静道:“她所说之话尚不知真假,不必全信,既然眼下她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我们便不如先好好养伤,待养精蓄锐之后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林箊叹了一声。

  似是想到什么,楚月灵神色缓和些许,笑道:“昨日我们来得匆忙,竟未发现这茅屋后方有一片荒废的田地,我方才无意间见到,发现这田地虽荒芜许久,但其中却还有不少从前留下的作物。我们已许久未进食水,也该吃些东西了,不如此君替我去将柴火点燃,我去田中把能用的蔬菜采来,做些吃食。”

  林箊愣了一愣,连忙点头应下。

  自昨日开始她便粒米未进,只是因为一直奔波劳碌,精神紧绷,来不及顾及饮食之事,此刻被她提醒,当即感到腹中空虚难耐,已是饥肠辘辘。

  她走进茅屋中,听到另一人的气息就在身旁不远处,若无其事地从她身侧走过,来到炉灶旁开始生火。

  朝晖照耀下,晨鹊自枝头飞跃,一缕炊烟自清幽的山谷中袅袅升起。

  楚月灵摘菜归来时,发现屋内已被简单地收拾过了,不似先前那般尘灰遍布,她笑着将手中摘来的菜蔬放到案上,轻声道:“那田中作物剩的倒不少,只是毕竟无人打理,长得不算茂盛,但用来裹腹却是足够。”

  她四下看了一眼,又惋惜道:“可惜没有米面,便只能吃些蔬果了。”

  话落,一只手提着一个麻布袋往炉灶旁一扔,楚月灵怔了怔,转头望了一眼又走开的黛色身影,打开布袋一看,里面正是满满一袋的陈米。

  待日上梢头,安静的茅屋中便飘溢起了食物的香气。

  林箊坐在桌旁巴巴地等着食物上桌,过不多时,温雅女子便端着一碗滚烫清香的瓠羹放在她面前。

  此处没有羊肉可用,因此羹中除了瓠叶以外便是些葵菜、细葱与切得细碎的松蕈,虽然看着清淡了些,却也鲜香扑鼻,在饥饿难耐的人看来已是珍馐美馔。

  林箊接过碗筷,方道了一声谢,便听身旁忽然响起脚步声。

  冷峭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坐到桌旁,手里拿着一只空碗往桌上一放。

  “给我盛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