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灵轻轻牵了牵身旁人的衣袖,“此君,前方有一间屋舍,此地应当有人居住。”

  闻言,林箊心下微松,露出欣喜神色:“如此,正好能向屋舍主人借些伤药与衣物。”

  她先前伤势本就未愈,在坠崖落水时身子又受重击,如今浑身上下遍体鳞伤,面上也添了几道划痕,尽管她并非十分在意外貌之人,但好端端的一张脸若是落下疤痕,总是不美的。何况月灵没有内力护体,眼下受了风寒,更是急需好好休整一段时日。

  两人相互搀扶着小心地从高处慢慢走下,在斜晖将尽时终于来到了那间茅草屋前。

  林箊将岑朝夕先靠在一旁,推开屋外围着的木栅栏,走到房门前叩了叩门。

  “请问屋内有人吗?”

  “晚辈途经此地,不慎落水受了些伤,想向东主求些伤药与衣物,不知东主可否行个方便?”

  一片寂静,屋中并未传来应答。她又叩了几声,仍未得到丝毫回应,不禁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莫非这屋舍主人此刻并不在家中?

  她转身正要与楚月灵商谈一二,手臂却不慎撞到了门上,就听“吱呀”一声,原本闭合的门扉缓缓打开,从中泄出了一丝陈腐衰朽的气息。

  楚月灵自身后走上前来,透过敞开的门缝朝内望了一望,讶道:“这屋舍应当许久未住人了。”

  她侧首四下环顾了一周,目光在触及角落的枯枝柴堆时,眉心微拢,“可若是久未有人居住,这院内的干柴又是何人捡拾?”

  林箊村了忖,道:“既已至此,不如我们先进去再说,若是过后屋主回来了,再好生向他赔礼道歉便是。”

  楚月灵颔首同意,二人便将半掩的木门伸手推开,停了一停,缓步走了进去。

  “叨扰了。”

  昏黄的余晖自门外斜斜射入,将空气中散逸的尘埃映照得一览无余,干黄的土墙上悬挂着枯朽的蓑衣斗笠,与角落堆放的用具一并落了一层细密的薄灰。窗台上摆有一对描红彩绿的磨喝乐泥偶,泥偶中间系了一根红线,只是经年已过,泥偶上的彩墨早已斑驳脱落,绑缚的红线也已褪做了黯淡的浅色。

  看着立在墙边锈迹斑斑的锄头与铁斧,楚月灵叹道:“这屋主应当早已不在了。”

  “古来万事东流水。能在如此世外桃源与相爱之人度过余生,想来也是快活的。”林箊笑得落拓洒脱,她摸索着将一旁凳子上的浮尘擦净,便道,“我去将岑朝夕带进来,你且先坐着休息片刻。”

  见她出了门去,楚月灵眸中晃过一丝痛楚之色,方才扶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在潭底被卷入水流中时她不慎撞上了一块暗礁,脚踝被礁石划出数道伤口,最深一处几近见骨,而伤处又在水中泡了许久,如今边缘处的皮肉已然翻卷泛白,若是一直不做处理,恐怕将会愈发严重。

  然而眼下并无伤药,她又不愿让身旁人忧心,因此一直未说此事隐忍到现在,只是痛意愈演愈烈,她现下连行走都已有些不便,终究还是添了麻烦。

  林箊撑着岑朝夕的身子将她带了回来,思及她毕竟身受重伤,也不好总是将她扔在地上,于是将身前人半拉半拽地拖往里间。

  里间卧房内有一张榉木鸳鸯雕花床,床榻做工虽粗陋生涩,但十分结实,应当是屋主自己亲手打制而成。

  把岑朝夕扶到床边,林箊伸手要将她放到床上,手在触及床面时却顿了一顿。

  “屋内各处积灰遍布,这床上被褥竟然一丝尘灰都没有……”

  联想到院内堆放的干柴,她随手将岑朝夕放到床上,回身边朝外走边道:“月灵,这屋舍近日有人来过,不过此人应当并非屋主,只是在这屋中暂住了一段时日,也不知这几日是否还会回来。”

  倚靠在墙边的女子面色苍白,神情疲弱,几缕青丝被冷汗打湿,顺着她垂首的幅度搭落在了脸侧。

  听出她气息有些不稳,林箊神色一紧,当即快步走上前去。

  “你受伤了?”

  楚月灵低应了一声,话语声轻弱无力。

  “许是在潭中时撞上暗礁,脚上受了些伤,应当没什么大碍。”

  她向来从容沉静,遇事不爱声张,能让她如此痛楚难耐,伤处定然不轻,怎么会没有大碍。莫怪先前自洞中一路行来时总觉得她步履有些虚浮,原本还以为是落水失力所致,如今看来还是自己粗疏大意了些。

  “也不知这屋内是否备有伤药。”

  林箊眉头紧皱,转身开始在屋中翻箱倒柜四处翻找起来。

  茅屋虽不算宽阔,但先前有人长居于此,因此日常用具一应俱全,零碎之物颇多,翻找起来很是费功夫。

  将几个储物的箱子都寻摸了一遍后,她并未找到任何伤药,却在窗台角落处摸到了一个石制的深长碗状物。

  药臼?

  她稍加思索,登时明悟过来。

  此地偏远幽僻,屋中大多器物都是屋主亲手所制,自然也不会有现成的伤药。而附近花草繁茂,植被众多,想来药草定然不少,若是长居此处,屋主平日应当会常入林中采药。

  林箊拎起一旁的竹篓,匆匆走到门边,“附近应当有能用以疗伤的药草,你在屋中等我,我去采药。”

  一声轻笑响起,女子眸光轻软地拢着那个匆忙的身影,羸惫的话语中透着几分柔和无奈。

  “可此君双目不便,又该如何分辨药草呢?”

  将要出门的身影一顿,默然停在了原地。

  林箊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有些懊恼地转回了身。

  是了,自重伤醒后,她视物便如雾里看花,只能朦胧地看见个大概轮廓,恐怕便是将那些药草摆在她眼前,她也分不出个究竟。

  何况……

  她从未读过本草经,并不识得那些药草。

  攒眉思索了片刻,她似是想到什么,眉目微扬,露出一丝明快神情,几步走到女子身旁蹲下了身。

  “我背你一同前去,你替我辨认药草。”

  楚月灵望着眼前人蹲伏下去的背影,微微一怔,有些迟缓地明白过她话中之意,耳根当即泛起了浅淡的粉色。

  如此行事,虽能解眼下困境,只是总是叫人有些难为情。

  她轻抿着唇,慢慢站起身,须臾停顿后,双手绕过女子脖颈,身躯便轻轻伏了上去。

  确认身后之人贴紧了自己,林箊将手搭在她腿侧,掌心微拢,直起身小心地朝外走去。

  暮色将尽,倦鸟归巢,天边已是薄暮冥冥。

  青衣女子背着身后之人行走在夕阳余晖下,低柔的话语在耳侧替她指引着前行的方向,两个身影就这样缓慢而依偎着一步步走入那片葳蕤草木间。

  她代她行走,她替她视物。

  各司其职,恰如其分,一切仿佛本该如此。

  柔缓轻浅的呼吸轻轻拍打在林箊颈后,令被气息吹拂过的肌肤生出些细微的痒意,宛如夏夜一场细雨后的晚风,带着些许温热的湿气,一点一点地将她平静的心慢慢搅动,逐渐晃荡起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涟漪。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要躲开那阵扰人的痒意,却听身后引导的话语声稍稍停顿,而后响起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询。

  “沉么?”

  轻柔的嗓音隐藏着些许不明显的羞赧局促。

  觉察出那一丝细小的赧然羞涩,林箊略微怔愣后,便轻轻笑起来。

  “不沉,在我瞧来,月灵并未比我的剑重上多少。”

  短暂安静。

  “就将我比作你的剑么?”

  有些嗔怪的语气轻缓地萦绕在耳旁,让她便好像从悬崖上又坠落一回,心口处迟钝地微微一跳。

  喉间的气息稍稍滞了滞,林箊压下那份懵然微妙的心绪,若无其事般笑道:“绀缕堆云,清腮润玉。畹娘之姿若空谷幽兰,自然并非冰冷无情的器物可比拟。”

  听她语带笑意地唤自己小字,楚月灵眸光轻晃,敛下一丝羞恼无奈,交错在女子身前的双手紧了紧,唇角却若弯月般轻轻挑起。

  此地草木果然丰茂,二人行出不过几里,便采到了不少用以止血疗伤的药草,见竹篓已经装满,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听远处的树丛间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隐约伴有野兽的低吼咆哮。

  林箊神情一凝,一边留意着周遭响动,一边低声道:“此处荒僻偏远,恐有山野猛兽出入,既然药草已足够这几日使用,我们便先回去罢,待天明后再做其他打算。”

  身后女子并无异议,于是二人小心戒备地退出密林,沿着来时道路返回了茅草屋中。

  夜幕笼垂,月已高悬空中。

  索性这茅屋中还留有油灯,不至于让人置身于黑暗当中。林箊点亮了灯,拿过药臼,接过身旁人一味味递来的草药,将刚刚摘回来的药草尽都捣成了碎末。

  指尖带着微微凉意摸索着抚过纤细光滑的脚腕,随后将捣碎的药草轻柔地敷在伤处。

  清凉的药草覆盖住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楚月灵蹙起了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指节泛起青白色。

  听得她呼吸微滞,林箊有些疼惜地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药臼,伸出手在她颈后一按,女子当即身子一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林箊将怀中人抱起进入卧房,小心地放在了床上。想起床上还有个昏迷不醒的人,她沉吟着往一旁走去。

  “我记得先前那柜中好像还有一床被褥。”

  她在木柜中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另一床被褥,把被褥铺在地上,将岑朝夕移了过去,而后替她伤处上了些药,便用院内捡来的麻绳把她手腕绑在了窗边。

  “如此,应当稳妥了。”

  忙碌完这一切,林箊心神微松,疲惫倦意顿时汹涌而来。

  她替床上女子盖上衾被,和衣躺在一旁,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一声巨响将还在睡梦中的二人惊醒,林箊伸手探向窗边,摸到断裂的绳索,神色一变。

  “岑朝夕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