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身影在目不可见的深渊中不断下坠,呼啸的冷风直灌入双耳,似有游魂嘶鸣般在她耳旁鬼哭狼嚎,那只冰冷的手仍扼在她喉间,令她喘息不及,意识愈发涣散。

  而一声呼喊在凄厉的风声中隐约传来,字音被风声打散,渺不可闻,却仍叫她捕捉到了只言片语,昏沉的思绪便在这道熟稔的嗓音中清醒些许。

  “……月灵?”

  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察觉到身旁人已是力不能支,林箊猛烈地咳嗽几声,凝聚起周身气力,抬手扣向锁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腕脉,用力一翻,挣脱开她禁锢,而后脚尖朝上一踢,将岑朝夕手中剑震落,反手握过剑柄,猛然插/入身旁的崖壁间。

  剑身顺着崖壁间的山土草木滑下,在擦过坚硬的石砾时迸发出阵阵星火,直震得她手腕发麻,几近撕裂。

  横生的树枝将她面容划出几道血痕,待到下落的速度减缓些许,林箊强忍着痛楚,抬首望了一眼。

  朦胧不清的视线依稀触及到了一抹向她坠来的身影,她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上一踏,借力跃向空中,张开双手,便将那个身影拢进了怀中。

  淡雅如兰的香气在身前涌动,冷静从容的女子环抱着她,身躯轻轻颤抖,有温热的液体在颈间肆意流淌,凝噎的话语却带着几分似悲似喜的笑意。

  她说,“我总归没有来迟。”

  林箊双手微紧,神色怔然不止,心中如有波涛翻涌。

  你为什么会在此处?为什么要随我一起跳下来?我消失不见这样久,你为什么从来不曾问过我?

  可咆哮的风声仍在耳侧,擂动的心跳恍若即将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于是繁杂的心绪与几欲脱口而出的问询便尽都化作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畹娘……”

  如若这便是最后的结果,相较于一人沉眠于暗无天日的山洞中,有她陪伴于身侧,想来已算不错。

  林箊将怀中之人揽紧,慢慢闭上了双眼。

  坠落的身躯与上涌的流风交错,将衣袍打得猎猎作响,就在她已接受如此定局时,下方却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落水声。

  水声?

  惑然的思绪刚刚涌现,身躯已骤然沉入水中,四面八方涌来的潭水蓦然将她淹没,刺骨的寒意伴随着流水浸透她身周衣物,令她四肢逐渐麻木僵滞。

  这山崖之下,竟然是一汪深潭!

  林箊挣扎着睁开了眼,入目之处却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潭水不知有几许深,在隆冬时节显得异常寒冽,脚下似有无形的吸力将水流卷动,令她不断随水往下沉,仿佛要沉入无休无止的深渊。

  一股又一股的流水侵入她的口鼻,呛得她喉间生疼,她水性本就不佳,猝不及防的落水令她未能来得及屏息,神思便被冰冷的潭水凝结,变得愈发迟滞朦胧。

  溺水的女子逐渐失去力气,缓缓被卷入幽深的水底,身躯似飘摇无依的孤舟般任流水推动,而一双手却揽上她腰间,将她失力的身躯拥进了怀中。

  身影交缠,口鼻相贴,冰凉柔软的唇便覆了上去。

  幽暗得透不进光的深潭底,两个身影在波澜中晃于一处,细密的兰香混杂着清寒的潭水触上唇间,温软的舌尖轻柔地抵开那两瓣闭合的薄唇,一缕清淡的气息便从口中缓缓渡了过去。

  临近窒息的躯体乍然获得新鲜的气息,令昏沉迷蒙的人下意识地动了动,当即下颌微抬,食髓知味地反贴了回去。

  感受到身前之人唇舌追寻上来,楚月灵脊背微微一颤,眉目轻敛,拥抱着怀中人的手却未曾放开,只是无奈而羞赧地任她予取予夺。

  交缠依偎的身影许久不曾分开,直至气息将尽,不断被索取掠夺的女子面色已苍白如霜,晕眩昏沉的人才渐渐回复了些许意识。

  林箊惘然片刻,神思清明几分,她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记得方才好似有人抱紧了她。

  肌肤微痒,一只手从她腰间滑落了下来。

  察觉到怀中人脉搏愈发微弱,林箊顾不上再想其他,连忙握紧她手腕,拨开身旁流水,向上游了过去。

  翻腾涌动的水流不知什么时候平静了下来,让她游动起来比先前轻松了不少,她面色凝重,咬紧舌尖,屏住体内微薄的气息,一口气冲了上去。

  “哗啦”

  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一片水花,翻涌的水声打破了周遭寂静,一个单薄的身影缓慢而艰难地从水中走了出来,所过之处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水印。

  林箊半揽着怀中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上岸边,在确认所处之处是干燥的地面后,她身子便一软,顿时瘫倒了下去。

  水滴不断从岩壁滴入水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滴嗒声,四周空旷死寂,微弱的声音便足以引起阵阵回音,将这份沉寂更放大几分。

  一阵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响起,楚月灵沉重的双眼方睁开些许,便感觉到一只手抚在她背后轻轻拍打起来。

  “此君?”

  轻弱柔和的话语声在她耳旁作出回应。

  “是我。”

  楚月灵眼睫微阖,便有喜极而泣的清泪从脸旁滑落。

  于万丈深渊坠下时她已做好了共死的准备,如今死里逃生,还能与自己挂念之人相伴,已是她无法贪慕的最好结果。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转瞬沁入布帛当中,未发出一丝响动。

  待心绪平缓,她抬首望了一眼四周,一番打量后,面上划过一丝讶异神色,“这里好似是一处蕴养石笋的洞穴。”

  “洞穴?”林箊有些惊诧地略坐起了身子,“我们明明是从悬崖上落下,怎会到了洞中?”

  楚月灵思忖了片刻,望着眼前不远处的水面,推测道:“先前那潭水底下有暗流,许是我们沉入了潭底,被暗流卷到了此处。”

  话音方落,她呼吸一滞,登时垂首低咳了起来。

  如今本就是严冬季节,她们二人在寒潭中泡了许久,衣裳早已湿透,林箊方才虽用内力替她二人烘干了衣物,可终究是叫风吹水浸,如此下来,难免受了风寒。

  听到她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林箊心下担忧,“此地阴寒湿冷,我们先离开此处,找个地方生火。”

  咳嗽声略微停止,楚月灵低垂下头,喘息着轻应了一声。

  林箊揽过她身子,搀扶着她站了起来,在她言语提醒下,朝着洞口的方向走去。

  自水潭边行出不远后,绿意便逐渐盎然葱茏,四周错落地分布着簇簇丛丛灌木青草,愈向前行,愈是草木茂盛。

  林箊脚下踩过蓊郁的丛草,听着草叶擦过衣角发出的簌簌声响,奇道:“洞外正凝霜积雪,此地竟然绿叶成荫,真是奇也怪哉。”

  楚月灵思及以往看过的一本杂记,便道:“听闻南荒外有一处奇山,山上常有火与烟,其中生有不尽之木,昼夜火燃,而山周附近则四季如春,花草繁盛。或许此地与那奇山有相似之处吧。”

  “果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交谈之间,二人绕过一块矗立的巨石,楚月灵看着前方树下横倒的身影,神色微变:“此君,前面好似躺着一个人。”

  林箊凝眉稍忖,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神色,“难道是岑朝夕?”

  她们缓缓走近那个身影,谨慎端详了一会儿,见她仍旧一动未动,当是昏迷未醒,才蹲下身去,将她翻了过来。

  凌厉冷峭的面容展现于二人眼前,听楚月灵将眼前女子容貌略作描述,林箊当即认定了此人正是岑朝夕。

  想起自己落水之前听到的那声闷响,她低声喃喃道:“她竟也被卷到了此处。”

  楚月灵看着女子身周各处触目惊心的伤口,背部两处甚至已透出森然白骨,不禁蹙了蹙眉,问道:“此人如何是好?”

  林箊沉思片晌,做出了决定。

  “将她一起带出去。”

  岑朝夕先前曾当着众人之面说她是太皓后人,而关山旭在得知此事后第一反应竟是要将她拿下,如此举动显然有违常理。她对于这一切所知甚少,若如此一无所知地回到世间,只怕是朝不保夕。因此,她要想办法从岑朝夕口中探得更多消息。

  只是如此行事终究有养虎为患的风险,还须更加小心谨慎。

  打定主意,林箊撕扯下一块布帛,紧缚住岑朝夕双手,又从怀中拿出了一支瓷瓶,将她头抬起,把瓶中粉末倒入她口中,喂她服了下去。

  “这药本是我用于暗器上的迷药,能短暂令人失去内力,也不知对内力深厚的高手是否有效……”

  略做一番准备后,她便一手搀扶着楚月灵,一手拖拽着岑朝夕的衣襟,蹒跚着继续往前走去。

  再行不久,眼前豁然开朗,有一片日光穿过斑驳的树影,自前方洞口处投射而入。

  两人迎着天光穿过洞口,清风拂面而来,入目的画面令精疲力竭的人神情一怔。

  远山淡影重重叠叠,似墨色晕染天际,一弯清溪自身前不远处潺潺而过,流淌在错落的石峰间。山光水色下,有烟霭浮动,一间茅草屋静静地独立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