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的骏马停在茫然若失的红衣女子身旁,苍衣的侍从分了一队人继续去追寻岑朝夕踪迹,为首之人跳下马来,看着女子面上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色,心惊之下,当即跪倒在地。

  “属下来迟,望小姐责罚。不知小姐是否受伤,可需要寻医仙诊疗一二?”

  担忧的话语好似触动了女子心神,她恍惚的双目当即回过了神,揽着怀中人的手紧了紧,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到马旁翻身而上,牵绳一打,骏马顿时扬蹄向客栈疾驰而去。

  侍从一愣,“小姐!”

  空中细雪越来越大,天地间飘起了纷扬的雪花,飞雪如梨花白絮,落在纵马疾驰的那抹红裳上,将她周身染上了苍凉的素白。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小心地俯下身子为她挡去拂面而来的风与雪,眼睫上垂落的雪花融化作成片的水珠也无暇顾及,只是不断驱策着马匹朝前狂奔。

  白芷正坐在桌旁翻看着手中典籍,她端起茶盏,方要垂首饮一口茶,却见到杯中茶水忽然泛起道道涟漪,一阵飒沓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停在客栈外,而后浑身浴血的女子抱着怀中青影疾步走入客栈。

  望见女子赤色的双目与血迹斑驳的面容,她神色一惊,站起身来,“明月?你受伤了!?”

  在见到值得信任与依赖的人后,关山明月方才竭力保持的冷静与理智好似瞬间土崩瓦解,她嗓音颤抖,话语之中满是凄惶。

  “是她……都是她的血。”

  “白姨,你快救救她!”

  白芷走到近旁看了一眼她怀中之人毫无生气的面容,神情凝重几分,“带她上去,我为她诊脉。”

  关山明月头脑浑噩,仿佛已经失了神魂,只是连忙按照她话语所说,抱紧身前人急忙朝楼上走去。

  步履如风地来到客房门外,她一脚踹开房门,走到榻旁,将怀中女子动作轻柔地放平到床榻上。

  白芷牵过女子右手,凝神仔细把了一会儿脉后,眉心皱了起来,“好深厚的内力,你们遇见了什么人?”

  房内沉寂一瞬,关山明月嗓音低哑地道:“岑朝夕。”

  白芷面色微变,她反手抓过身旁人手腕,搭上她腕脉,片刻之后,拧着眉道:“你先前受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所受内伤并不比她轻多少,快去回房躺下,我为她施针把滞涩在体内的气劲引出后便来寻你。”

  不必她说,关山明月也知晓自己身体状况,她如今脏腑震痛,气血翻涌不止,还能够状似无事地站在此处,只不过全凭执念支撑而已。

  而她却缓慢地摇了摇头,视线凝在双目紧闭的女子面上,一动不动。

  “未见到她醒来,我不会离开。”

  “明月!”白芷又急又恼地一叱,见她无动于衷,心下一横,伸出手去在她颈后一拍,红衣女子顿时身子一软,昏倒过去。

  将关山明月送回房内后,白芷紧蹙着眉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她轻叹一口气,自针袋中取出金针,开始为眼前人施针。

  ……

  幽静的客房内,昏迷的人眼皮轻微动了动,她迷离恍惚地睁开眼,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虚弱沙哑的声音自口中溢出。

  “水……”

  一只白皙无暇的手便自一旁伸来,端了一杯水至她嘴边,另一手将她的头略微抬起,为她喂下了半杯清水。

  喝过水后,林箊感到喉间清润不少,她意识朦胧地侧过头去,望着近处影影绰绰的那个身影,低低问道:“……明月?”

  静默须臾,妩媚低柔的嗓音似笑非笑地响起。

  “小瞎子,你的鼻子不是很灵么?怎么竟将我认作了你的小情人?”

  “……原来是你。”

  脑内忽然又涌来一阵汹涌澎湃的昏沉倦意,林箊闭着眼低喘了片刻,待缓解些许,她双手撑在两侧缓缓坐起身来,“恰好……我有事要寻姑娘帮忙。”

  “什么事?”

  “今日是上元,我夜里与人有约……希望姑娘能如上回一般,扮作我的样子……替我留在客栈内。”

  她真元亏损,气力不济,一句话只能分成几次断断续续地说完,说完后面色便又苍白两分。

  青岚双眸微敛,幽幽地看着她:“你可知现下是什么时辰?”

  林箊心中一紧,咳了一声,忙道:“还请姑娘告知。”

  “现在已是亥时过半,你等的人想来早已归家了。”

  亥时过半?!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大半日。

  林箊心下生出些许焦急,她支着身子慢慢下了榻,摇头道:“我若不去,她绝不会离开。”

  青岚望着她病骨支离的躯体,眸光隐晦幽深,“她于你来说就如此重要?”

  “海岳可倾,口诺不移。她在等我,我不能失约。”

  短暂沉静。

  “我若不答应呢?”

  林箊一怔。

  绰约多姿的女子仍斜倚在榻旁,她目光睨着眼前之人,话语慢条斯理,“你先前已欠我一诺,身子也已经是我的了,如今你身上还有什么能够与我交换的么?”

  林箊赤/裸着双足站在地上,她微微垂首,面容倦怠柔弱,“姑娘所说不错,我如今已身无一物,不知还能如何还报姑娘恩情,请青岚姑娘明示。”

  青岚只笑着瞧她,并不言语,她忽然直起腰肢,略微倾过身子,柔若无骨的手在女子腰间束带上妖妖娆娆地一勾,未及防备的人当即朝后踉跄,跌倒在她怀中。

  馥郁特异的幽香瞬间充盈于鼻尖脸侧,温热柔软的躯体紧紧贴在她身后,林箊反应过来,起身要挣脱开她禁锢,却听近在咫尺的那个声音不慌不忙地响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么?”

  起身的动作略微停滞。

  青岚笑着用指尖划过她脸侧,酥软的气音轻轻吐在她耳旁。

  “——我要你。”

  林箊神色一凝,张口要说些什么,身子却忽然瘫软下去。

  “乖乖呆在这里。”

  望着怀中人再度陷入昏睡的面容,女子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语才落了下来。

  她将林箊重新放回到榻上,再端详了几眼,细眉微挑,鼻中哼出一个音节。

  “便宜你了。”

  伴随着话落,她抬起左手,舌头微蜷,于唇齿间发出轻微而怪异的一声“嘶嘶”声,随即,抬起的左手衣袖微动,那条白中泛金的蛇蛊便从袖中爬了出来。

  似是嗅到了浓郁而诱人的血气,金蛇双目一亮,身子微弓,当即便要爬到昏迷的女子身上大快朵颐。

  而一只手却将它捉了住,青岚微微一笑,警示性地轻点了点它的头,嗔道:“唤你出来不是让你进食的,去为她疗伤。”

  金蛇吐了吐蛇信,暗红的瞳眸闪过一丝幽怨之色,随后在她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爬到女子颈侧,伸出尖牙,张口咬了下去。

  尖利的管牙轻而易举地刺透了皓白的肌肤,有腥红的血珠立即涌了出来,而金蛇却并未吮吸那些血液,两根透明的尖牙中渗出几滴淡黄色的液体,注入了女子体内。

  将牙齿拔出后,金蛇身上金色的光彩似是弱了几分,退变回了些许白色,它盯着眼前的血珠,转头乞求般地望着身后的主人,晃了晃细长的蛇尾。

  注意到它的目光,青岚好笑地扬了扬眉,“既然流出来了,便别浪费,喝了罢。”

  得到允准,金蛇当即伏下身子,用蛇信将涌出的鲜血舔了个一干二净。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便要进入房内,青岚眸光一挑,将蛇绕回腕上,却来不及跳窗离开,她左右看了看,闪身到用以遮挡沐浴的屏风后,屏息藏了起来。

  红衣女子便在此时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而入。

  她走到床榻边,静静站了片刻,而后慢慢坐到了榻旁。

  清冷的月色自窗外流泻而入,烛火在房内轻微晃动,一只蛾子扑腾在灯罩旁,想要奋不顾身地扑进那团火焰中,却又无可奈何。

  昏黄的灯火轻笼住客房内每一处角落,关山明月望着榻上女子安静沉睡的容颜,眸光晃动,那个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便又在脑海中闪动浮现。

  寂静的房中,干涩低哑的嗓音惘然响起。

  “……既要骗我瞒我,又为何要为我舍命至此?”

  昏睡的人不曾回答。

  她便自嘲地轻轻笑了笑。

  手中端着的汤药已到了适宜的温度,她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喂至榻上之人嘴边。

  而女子并没有吞咽,棕褐色的药汁便顺着她的唇边流淌而下,滴落在下颌与颈间。

  关山明月眉心微攒,放下手中汤碗,伸出手去用手指将肆意流淌的药汁一点点拭去,在指尖触摸到女子下颌位置时,轻微的凸起却让她动作顿了一顿。

  晦暗的桃花眼中堆积着繁复的情绪,少顷停顿后,她两指捏起那处凸起,稍稍用力,一张轻薄柔软的面具便被揭了下来。

  灯火摇曳,女子久不见天日的真容终于再次暴露在人前。

  关山明月望着眼前久未再见的熟悉容颜,白日里未曾落下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滴落下来。

  滚烫的泪珠一滴又一滴地垂落在女子脸侧,将她苍白的肌肤蒙上一层潋滟水色。

  纤长莹润的手指缓慢而珍重地轻轻抚上眼前人的面庞,指尖从眉毛一寸寸抚摸到紧闭的双眼,再顺着鼻翼而下,最终停在那片唇间。

  “我于你而言,究竟是萍水相逢的寻常友人,还是不堪相交的关山家小姐?”

  幽咽凄婉的嗓音轻颤着呢喃在女子耳边。

  “你究竟知不知道……”

  话音未尽,逐渐消散在夜风中。

  她看着那瓣毫无血色的薄唇,须臾停顿,而后缓缓俯下身,吻了上去。

  月色与灯火下,两个身影紧紧相贴。

  汤药的酸苦与泪水的咸涩交织在唇齿间,沉睡的人轻浅的呼吸拍打在脸侧,与她灼热的吐息交融成一片。

  她身子轻轻颤抖,却并未立即分开,只任眼前人身上的草药气息将自己包裹,慢慢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关山明月抬起头来,她看着那瓣泛白的唇上多了一抹淡淡的嫣红,不由得后知后觉起了几分赧然羞怯。

  她咬着下唇,侧首望向一旁的汤药,眸光轻微闪烁,端过汤碗,含了一口药汁在嘴中后,便又低下身去。

  光影缱绻,暗香浮动。

  一页素白的衣角从门外一晃而过,未带起一丝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