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衣戴帽的女子手中执剑目光沉冷地望着对侧二人,她面容苍白,肌肤毫无血色,瘦削的身子略微佝偻,不过三十年华,满头青丝便已有大半化作了斑白华发。如同一个在不见天日的暗夜里隐匿许久的厉鬼终于露面于人前,周身夹带着阴曹地府中令人胆颤的森冷寒意。

  她黝黑冰冷的瞳眸微微转动,凝视着红衣女子,“关山明月?”

  喑哑的嗓音好似利刃磨过冰面,叫人脊背发寒。

  “郑乾手中的烈幽心法究竟是真是假?”

  关山明月将怀中人往身后一揽,挡在她面前,握着曜灵鞭的手在兽首上轻轻按动,压下心中惊惧,竭力冷静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此处位于照晴山山脚,位置偏僻,少有行人经过,但家中侍从在东边两条街外布下了埋伏,倘若能将岑朝夕往东边引去,或许不但能留得一线生机,还有机会反将一军。

  她心下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若想知道,自行去郑府看看不就一清二楚?还是你害怕有去无回,根本不敢去?”

  岑朝夕双目微阖,面上神情一动未动。

  “激将法于我无用,既然你不愿老实交代,那便等我抓了你之后让关山旭带心法来换罢。”

  末尾的字音犹在耳旁,她手中剑影一荡,那柄形如冰棱的细剑已似掣电一般急遽刺了出去。

  然而关山明月却仿佛早有准备,她与身后女子脚下步法同时变幻,骤然分散自左右两侧,二人垂在身侧的手一并抬起,两道短矢霎时间自袖中射出。

  原来方才林箊站在她身后时便不露痕迹地将一支袖箭递给了她,手指在她后背轻点了点,示意二人分而射之。

  从不同方向飞来的两支离弦之箭带着破风声倏然射来,岑朝夕冷眼看着那两道飞矢近至眼前,拂袖一扫,带起一阵劲风,单薄的衣袍有如铜墙铁壁一般轻易将袭来的短矢扫落在外,未能碰到她身体半寸。

  而她步伐丝毫未顿,细剑毫不犹豫地朝一人追去。

  “当心!”关山明月看出她去势,面色一变,高声出言提醒,长鞭似游龙般瞬息扫至。

  岑朝夕看也未看她,左手隔空一掌拍去,气劲如瀚海波涛,竟生生地将数丈之外的红衣女子掀飞出去。

  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林箊凝息屏气,扬起长剑横剑一挡,将那柄迎面刺来的利刃格下。

  “丁零”一声,两兵相交,磅礴的内力透过剑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裂开数道细缝,鲜血如注涌出,瞬间染红了剑柄,让她险些握不住剑。

  见出招被挡下,岑朝夕面色未变,剑锋分毫不退,只灌注内力于剑中,持剑再往前一送,迫得手握长剑的女子连连后退卸力。

  心知以自己如今内力绝对无法与岑朝夕正面相抗,林箊沉身屏息,手腕微动,长剑倾斜,刺在剑身上的细剑顿时沿着剑脊滑落,溅出一串星火。

  得到片刻喘息,她稳住有些脱力的右手,脚下运起轻功,持剑反手攻去。

  冷风拂面而过,陈清卓授剑之时的话语在脑海中一一回荡。

  “敌我交战,先发而先至,后发亦先至。”

  青色身影快如骤风,身形幻化成道道残影,剑光藏于冷风之中,自不同方向接连不断地刺向黛衣女子。

  “剑术诡道,欲下先上,欲左先右。”

  剑风翩然而至,袭向女子右肩,而在她持剑扫向右侧时,长剑却在手腕上反手一绕,递至左手,自上而下直点她腰腹。

  岑朝夕眸光微动,负手持剑将剑招一一化解,两剑频频相交,剑鸣之声铮然不止。

  直至女子劲力愈发微弱,身形露出破绽,她剑锋一转,反手以剑柄朝前一递,正中女子胸口,那抹青影登时如断线风筝般被击飞出去。

  青衣女子身躯砸在墙上,口中不断吐出鲜血,将她有些泛白的唇染成刺目的殷红。

  岑朝夕并未紧追不放,她慢慢走到女子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轻功是向何人所学?”

  林箊面色病白如纸,她捂着胸口低咳了几声,喘息着慢慢道:“是我……自行学会,无人教导。”

  岑朝夕目光一冷,断然道:“绝不可能!你所用轻功路数分明是踏清秋,漠北孤雁与你是什么关系?!”

  “从未……听闻。”

  “撒谎!”岑朝夕沉冷的面上透出几分薄怒,她剑锋一挑,指向林箊颈间,“既然从未听闻,那你也无需再活下去了。”

  冷光一晃,眼看将要溅起一片血色,却有一道赤色鞭影倏然卷来,紧紧缠上细剑,令斜砍而下的剑势猝然停滞在半空中。

  关山明月握紧长鞭,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沉沉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伤她性命。”

  岑朝夕侧首看着她,目光冷峭,“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关山明月并不言语,只是神色微凛,举鞭先攻而上。她手中长鞭朝旁一荡,松开缠绕住的细剑,手握鞭柄末节,旋身一扫,贴近地面扫向女子双脚。

  岑朝夕纵身一跃,躲开长鞭攻势,却不想鞭似蛟龙,紧随其后自斜下方朝上一撩,鞭上倒刺在淡白的天光下反射出细密寒光。

  她面不改色,脚在墙上一点,倒身而下,举剑以对,剑尖晃动不止,犹如旋风一般荡起重重波澜,与长鞭交错发出金石之声。直到剑尖点地,剑身弯至极点,一声轻吟响起,她扬身一荡,剑锋在地面上猛然向外一拨,竟划出一道浩荡剑气,轰然袭向十数步外的红衣女子。

  关山明月眸色陡变,她甩鞭卷上道旁一颗柳树树身,借力一拽,身如凤鸟般飞跃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剑气。

  待到落地站稳,她低喘片刻,抬眸看着步步走近的寒冽身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归为一片冷寂沉静。

  空中不知何时落起了薄雪,女子挥鞭而动,金红交错的曜灵鞭在风雪中翩跹起舞,幻化作一片蔚然红霞,霞光灼然耀眼,反射过天光白雪,竟将空中那轮明日的光彩也遮盖了几分。

  正是那记夕霞燎日!

  她欺身上前,将岑朝夕纳入这片凌然鞭势中。

  鞭声四起,若惊涛拍岸,霞光掩住那身红裳,使持鞭之人与鞭势融为一体,虚实之境已更胜往昔。

  岑朝夕扬剑挑开四下攻来的招式,而破空的鞭声掩住了其余声息,一支短矢骤然从她身后射出,凛冽繁杂的鞭域中隐藏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杀气,她下意识侧身一避,箭矢若流星迅疾飞来,于她手臂旁划过,而后不见踪影。

  衣帛应声而裂,却未能伤及体肤,关山明月心下暗道一声可惜,她按捺下心中急躁,瞥了一眼东边方向,且战且走,将战局徐徐拉扯向关山家侍从所在之地,然而被鞭域包裹的人却忽然踏出一步,举剑刺入了那阵凛然浩瀚的鞭势中。

  剑身与鞭上倒刺丁零相撞,澎湃的气劲涌向那柄看起来单薄易碎的细剑,而她手执细剑,轻挑慢劈,似信手而挥,竟以单手之力硬生生将挥舞成势的软鞭劈开一条出路。

  察觉到不妙,关山明月运起身法,欲要将她重新包围其中,然而岑朝夕却未趁机脱出鞭势外,反而执剑抖动,剑身迎上软鞭,如细木缠藤般令二者紧紧交错。

  鞭身被剑缠紧,一时无法绕开,她举剑朝后猛然一牵,握着鞭的人便同软鞭一并被拽向她身前。

  冷厉杀气自身前传来,黛衣女子翻手为掌,凝聚内力,以剑牵制住持鞭之人,朝前便要一掌拍下。

  关山明月退而不及,眼睁睁看着裹挟着深沉内劲的掌风袭至眼前,心中生出了一息绝望不甘之意。

  而一个清瘦的身影却蓦然出现在二人中间,青衣女子面向着她,双手微张将她护在身前。

  ——杀意凌然的掌风就在此刻一掌拍下。

  那双明丽的桃花眼骤然睁大。

  汹涌内力于顷刻间贯入女子单薄的身躯,使她猝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猛地前倾倒在眼前人的身上。

  喷薄而出的鲜血洒上关山明月的面庞,腥红灼热的液体溅入眼中,将视线模糊成一片刺目血色,而她却怔然愣在原地,僵滞地伸手抱住瘫软下去的那个身躯,双手逐渐发颤,手中软鞭当啷掉落在了地上。

  岑朝夕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她惊愕地看着掌心,想到方才女子心口处反震出的内力,面上显出几分不敢置信神色。

  “怎么可能……宓義逆脉竟还留存于世……”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倒在红衣女子怀中的那人,伸手欲要再探一二,然而一枚飞针却从暗处陡然飞出,直刺向她伸出的手,令她不得不向后避开一步。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踢踏之声,苍衣玄靴的关山家侍从纵马朝此处飞奔而来。

  “小姐!”

  “是岑朝夕!”

  “快禀报大公子!”

  听得来人众多,岑朝夕皱了皱眉,她再目光幽深地望了一眼那张苍白死寂的面容,便轻身提气,一跃而起,消失在了街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