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还来不及将刚刚施术时用过的金针收进针包中放好,眼角余光便瞥见一抹赤色从门外走入,她向来极稳的手微微一抖,险些将手中金针掉落在地上。

  “明月,你来了。”

  语气中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心虚。

  关山明月走到桌旁坐下,清亮的双眸隐晦地扫了一眼房内景象,在见到白芷手中将收未收的金针与榻上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时,眼神微微一凝,状似随意般问道:“白姨,方才那人是谁?她来找你……可是有些什么病症?”

  “哦,那位姑娘是清祀的友人,她身上的确有些旧疾,却不是什么大病,我为她施几回针便好了。”

  “裴清祀?”听到这个名字,大小姐神色一冷,那双明艳动人的桃花眼略略敛起,其中情绪喜怒难明,“我竟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友人?”

  话语声低微轻浅,却好似含了些恼意。

  白芷知晓她自小就时常被人拿来与裴清祀比较,因此十分不喜那位裴家的天之骄女,于是轻咳一声,将话题绕开,“刚刚那位白姑娘应当要与我们一同去围剿岑朝夕,不过她毕竟不是关山家的人,身份较为特殊,不便在别院中宿下,我就让她回去了,等有岑朝夕下落时再知会她一声,你看如何?”

  “她要和我们一起去剿杀岑朝夕?”关山明月半敛的眸瞬间睁大,秀眉紧锁,话语直截了当,“我不同意。”

  如此果决的语气令白芷很有些讶异,她挑着眉看向眼前女子,不作言语,眸中带了些许探究意味。

  知晓自己态度过于急躁了些,红衣女子视线微晃,掩饰般地拿起眼前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若无其事道:“岑朝夕本就危险,我们准备万全尚且损伤惨重。我看她身子羸瘦,弱不禁风,应当不会什么武功,若让她跟着我们,岂不反而添了累赘?”

  白芷一哂:“谁与你说她不会武功?这位白姑娘虽然身子孱弱了些,但内力可是颇为深厚,你同她交起手来恐怕不见得能轻易战胜她。”

  “什么?”关山明月举杯的动作一滞,眸光直直望住她,其中神态似是不可置信,“她有内力!?”

  白芷与她目光相接,仔细凝视着她面上神情,“你为何认为她没有内力?”

  话音一顿,语气愈发幽深,“难道你从前认得这位白姑娘?”

  其中试探之意已不言而喻。

  关山明月勉力压下心中翻涌的纷杂情绪,垂首饮了一口清茶,将那缕萦绕在唇齿间的苦涩茶味咽下,含混道:“裴清祀的朋友,我岂会认得。”

  逐渐低落下去尾音当中,隐约带了一丝惘然恍惚之意。

  不待白芷再问,她将手中茶盏放下,“我去瞧一眼李青陆情况如何。”

  随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厢房。

  白芷望着那道仓皇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视线微垂,瞥了一眼手旁的木盒,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转身将厢房的门阖上,关山明月低垂着头,放慢了脚步,神色踌躇。

  “她竟然有内力……”

  若如三哥所说,他一剑刺破了林箊的丹田小腹,那她必然不可能还身怀内力。而白姨向来与自己亲近,也没有瞒骗自己的道理。

  莫非当真是自己认错了人……

  她面色有些慌乱,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心神不宁之间,险些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男子。

  “明月?”

  朗润嗓音将她飘忽的神思拉了回来,关山明月抬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些微停顿后,才轻声道:“大哥。”

  关山旭负手而立,目光中透出些担忧之情:“我看你面色有些异样,可是身子不适?”

  女子眉目微垂,寡淡道:“无事。”

  见她方从医仙房内出来,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关山旭便也不再追问,忆起昨日收到的消息,他觑了身前人一眼,略作沉吟后,出言问道:“听说你昨日在飞天镜遇见了一位旧友?”

  片刻静默,惘然若失的意色沉入眼眸深处,关山明月缓缓摇了摇头,嗓音似飞絮般轻轻散入风里。

  “是我认错人了。”

  端量了她一会儿,见她失神模样不似作伪,关山旭反倒松了口气,“如此也好。”

  略微犹豫后,他放软话语,温言劝道:“青陆先前为了救你而险些被岑朝夕一剑毙命,如今他虽然险死还生,却也元气大伤,往后十数年恐怕都再难回到武艺巅峰之时。我知你心中并无他意,只是他对你一片赤诚,你们又有婚契在前,不论如何你也该常去看望一二,否则难免落人口实。”

  本就因为得而复失的喜悲相交之情意乱心烦,此时再听到这番言语,关山明月眸光泠泠一挑,嗓音便若坚石渊冰般冷硬。

  “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我让白姨为他悉心诊治已是仁至义尽。依大哥之意,若天下人都喜欢我,莫非我的父兄还要将我嫁与天下人?我早已说过我有情之所钟之人,你们却何曾听过我心中所想?”

  接连问出的语句仿若急风骤雨,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尽管关山明月向来骄纵任性,可在长亲面前也多是撒娇之态,从未有过如此咄咄逼人之时。

  身为长兄的威严尽损,关山旭面色发青,呼吸起伏不定,几息平复后,目光紧紧凝住她面容,却并未发怒斥责,而是沉沉问道:“……你情之所钟之人,是那名叫做林箊的女子?”

  关山明月目光沉静,神态冷然,丝毫不予回避,“是又如何?”

  原本只是荒诞无稽的猜测,却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

  眼前人如此坦然模样叫关山旭瞠目结舌,惊遽之下,出口的话语便如湍流般激荡震彻。

  “你本就是女子,如何能再喜欢同为女子之人?!如此忤逆天道、丧伦背德之事,岂非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道清越嗓音冷笑一声,女子眼睫微微翕动,神情含讥带讽。

  “大哥所说不错,女子如何能喜欢女子?更遑论她如今已逝,而我尚存人世。至此阴阳相隔境地,大约便是我罪有应得罢。”

  语毕,她不再多发一言,面色沉凝地朝外走去。

  关山旭望着那个断然走远的身影,惊怒交加之下,一拳砸在身旁阑干上,随后满面愠色地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