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中堂内,迟迟未等到林箊归来的几人正无所事事地各自消磨着时间。

  冷肃端凝的侍从坐在靠近门旁的位置,身姿笔挺,剑横于身前,时刻留意着四周动静。

  乾雨数了一会儿杯盏中飘着的茶叶后,颇觉无聊地抬起头,左右观望了一阵,似是注意到什么,她侧身牵过一旁少女的手,望着露出来的那一截软玉似的臂腕,惊奇道:“小夕今年几岁了?身量这样高挑,穿我的衣裳竟然看着都有些短了。”

  陆遥夕被她握着手,指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蜷起,“十四。”

  想了想,她又道:“再过两月便十五了。”

  “唔,十五便及笄了,那再过两月小夕也是一名大姑娘了。”乾雨眉目弯弯地撑起下巴看着她,“到时候我们若还在南柳的话,理当为你庆贺生辰,小夕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一路行来已是受人恩惠,陆遥夕如何能再心安理得地收下什么礼物,于是她只摇了摇头,略顿片刻后,小心又慎重地抬眼看过去:“乾雨姐姐与白姐姐两月后就要离开南柳了吗?”

  乾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我也说不准,还是要看白姑娘的病情如何。”

  “白姐姐她……”

  少女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见到门旁坐着的人忽然站起了身,目光望向厅外,等候已久的那个身影就自门外徐徐走了进来。

  见林箊归来,乾雨精神一振,走上前去关切问道:“白姑娘,情况如何?”

  女子唇色有些发白,面上却依然和缓带笑,“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时常施针调理,因此或许要在南柳多停留一段时日了。”

  听得她此番话,落于二人身后的少女眸中闪动过雀跃的光彩,眼梢下方那点朱红也随着微微弯起的幅度愈显灵动。

  乾雨欣然地笑起来,一拍手道:“这便最好了,小姐若知道姑娘身体无碍定然也会放心不少。”

  提及裴清祀,林箊想起方才医仙的话,神情微动,“她……近来如何?”

  “小姐寄来的信总是寥寥几句,多是询问我们情况,从未仔细谈过登临事况。不过既然还能按时寄信来,想来一切应当无虞。”

  侍女将手交握在身后,昂起了头,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神态,“我尚未跟随小姐时,便时常听府中人谈论小姐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力战成名已久的多位武林高手,从而跻身彼苍榜上屹立不倒。至今还未曾听说过小姐败于他人,更何况此次家主派了家中侍从助阵,姑娘放心便是。”

  林箊轻轻颔首,“如此便好。”

  玉尘持剑立于一旁,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却依然缄默不言。

  几人向院内掌事辞别之后,便离开别院,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陆遥夕如往常一般坐于林箊身边,她见到女子嘴唇有些干涩,拿起小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女子手旁。

  “白姐姐,喝茶。”

  “谢谢。”

  林箊笑着接过茶盏,垂首饮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将她唇瓣润泽了些许,从中慢慢透出了一抹淡粉色,与脸侧皓白的肌肤相称显出了一份无知觉的姣丽柔美。

  她似是想到什么,将茶盏放回桌上,略倾过身,左手自少女身前越过,掀开车帘,温言道:“玉尘姑娘,现下不急回客栈,劳烦先往东市十字街去一趟。”

  车外侍从轻应一声,打马往东市而去。

  乾雨好奇问道:“姑娘为何要去东市?”

  “昨夜用餐被扰,多少有些遗憾,今日得空,又临近午间,自然该另寻一处食肆满足口腹之欲。”

  “姑娘于饮食一道还真是有些执着。”乾雨感叹。

  林箊笑了笑,并不言语。

  南柳东城热闹繁华,是商住交集之地。十字街便是以飞天镜酒楼为中心,向城内四面延伸的一个街口。

  街口东面多是高冠博带的儒生穿行其间。南柳文人广众,儒风盛行,比之他处更重才情,因此书肆墨斋比比皆是,世间书籍墨宝大多都能在此找到踪迹。

  往南则是一处早市,每日寅时此处便会汇聚大量行商,于暗弱的灯火下交易贩卖身上货物,待到鸡鸣天亮时再一一散去。

  四人来到东市后,寄放好马车,下车向街北而行。

  北面商铺货行林立,茶坊食肆衣铺酒楼应有尽有,使得此处吆喝声相较也更加喧嚷几分。

  这回林箊舍弃了奢华富丽的酒楼,选了间干净亮堂的食店。

  几人甫一落座,店内小二便端着热饮子上来了,“冬日天寒,几位客官先喝些枣姜饮子暖暖身子,菜品都在墙上,客官看好想用什么知会小的一声便好。”

  如同念贯口般的将话说完,小二再堆着笑冲几位新客一鞠躬,便又一溜烟地托着盘子往别桌去了,身影瞧起来甚是忙碌。

  乾雨看得啧啧称奇:“若不是晓得他不会武功,我都要以为是哪个门派的轻功高手了。”

  双手捧着饮子感受热度传递到冰凉的手心,林箊微微扬眉,语调似是极为正经:“这便是熟能生巧了。栖松寺的那位心虔大师不也是日日敲钟从而悟得了一手问岳棍法,这位郎君日后得人指点,说不准还真能练成个什么踏雪无痕的绝世轻功。”

  乾雨先是一怔,随即皱了皱鼻子,感觉自己好似被当成孩童哄骗了一遭,无奈道:“姑娘这话说得我都要当真了。”

  她转头瞥见陆遥夕愣愣地望着小二的眼神,知晓这小姑娘是当真了,失笑地伸手一拍她的肩,“莫要听你白姐姐胡说,武功哪有那么容易练成的,否则这市井之中岂非遍地都是武林高手了。”

  心中刚刚涌起的微小幻想就这样破灭,陆遥夕茫然地转回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

  林箊将嘴角溢出的笑意敛起,无辜道:“心虔大师一事江湖中早有传闻,可不是我胡编乱造。”

  乾雨摇了摇头,笑着抬首去看了一阵墙上的菜牌,再望了望旁桌点的餐食,便道:“这家店的瓠羹和索饼似是很受欢迎,天冷时吃些羹汤也很合时宜,你们想用些什么?”

  林箊略作思索,道:“那我便要一碗瓠羹吧,加些笋丝与精肉浇头。”

  乾雨视线移到少女身上,就得了个不出意料的回答,“我和白姐姐一样。”

  不等她再问,玉尘简略道:“羊肉索饼。”

  众人都定了下来,乾雨便招来了小二,“两碗笋丝与精浇的瓠羹,一碗羊肉索饼,一碗蝴蝶面,再要个芙蓉豆腐与青虾卷。”

  小二一一记下后,轻快地应道:“得嘞,几位客官稍待,马上就来。”

  等不多久,便见他从后厨又跑了出来,只是与方才两手空空时不同,小二左手端着托盘,其中放着几碗瓠羹,右臂从手到肩还摞了十几只碗碟,走起路来却仍旧稳稳当当。只见他每路过一桌便将手上堆叠的碗盏卸下来几只,精确地送到宾客面前,直到身上所有碗碟都送到对应的顾客桌上,竟无一桌放错。

  “菜已上齐了,这是本店赠送的酱瓜小菜,客官请慢用。”

  乾雨望着小二匆匆跑远的身影,咋舌道:“难道白姑娘所说不错,这跑堂当真是个什么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听她有些自我怀疑的语调,林箊莞尔一笑。

  天寒之时吃些汤汤水水的食物果然最是舒畅,瓠羹汤浓味鲜,其中切成小块的羊肉已炖得软烂丰腴,入口轻轻一抿便随着羹汤一同滑入了喉咙,只剩了些汤汁还留在唇齿间,令人回味无穷。

  那叠赠以下饭的酱瓜也颇有些说道,酱瓜色如琥珀,被切成细丝用香油炒过,闻起来便带着些清爽的香气,一口咬下去脆爽微甘,搭配浓厚的羹汤显得十分相得益彰。

  待得众人吃完,林箊喝了一口枣姜饮子,便向身旁少女道:“遥夕,你同我一道去街上走一趟吧,这里应当有裁缝铺,将到年关了,我带你去做两套新衣裳。”

  陆遥夕怔了一怔,便明了过来:原来白姐姐在门外都听见了。

  少女乖顺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同她要往外走。

  其余两人见状也一并跟了上去,却被林箊婉言劝阻。

  “左右也在这一条街上,应当离不了多远,何况我身上还带着香囊,定然不会走丢,你们在店内等我便是。”

  玉尘话语淡然却果决,“玉尘奉小姐之命保护姑娘,不敢离开姑娘半步。”

  林箊轻叹一声,“也罢。”

  于是付过银钱后,一行四人便共同出了食肆。

  据食肆几十步外的斜对口便是一间裁缝铺,铺中店家是一名中年妇人,正伏在柜台上同邻铺的娘子谈些闲话。

  几名女子便在此时进店,打断了二人的闲谈。

  妇人见几人气度不凡,不似一般人家,连忙站直身子走近前去招呼道:“几位娘子安康,还是头次见几位到来。这柜上摆的都是新近时兴的花样,不知道是哪位娘子要做衣裳?”

  为首的女子温和道:“我想为我这位妹妹做两套衣裳,劳烦掌柜看看哪种纹样更适合她。”

  妇人瞧了两眼她身旁的少女,便讶异地“哎呀”了一声,很是喜欢的样子,“这样年轻漂亮的女郎,自然该用些鲜亮的颜色。”

  她转回身在身后柜台上挑选了一阵,从中抱出了两匹锦缎。

  “这匹鹅黄的散花海棠浮光锦与青白的水纹青莲浣花锦都很适合这样年岁的女郎穿,便看女郎自个儿更喜欢哪匹了。”

  女子似是并不急于挑选,只笑道:“多谢掌柜,我们仔细看看再做定夺,掌柜请自忙去吧。”

  “那几位慢选。”

  妇人笑着应下了,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再留意了几位客人两眼,便同那位娘子继续先前的闲聊。

  “你家丫头也快要及笄了吧?可有什么打算?”

  “别说了,我本想着待她及笄后就为她挑一门好的婚事把她嫁出去,只是这丫头自几个月前去虹映书院听了楚家大娘子的一堂课后,便说什么都不愿意嫁人了,整日里抱着那几本文集没日没夜地看,瞧着又不像是一时兴起,我与他爹也正为此头疼呢。”

  妇人一摆手,“你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自从楚大娘子开始向附近女子授业,又不需要缴纳任何束脩,不少人家想着左右不用花钱,就把姑娘送过去了,结果那些丫头都好似着了迷一样,一得空便往书院跑,家里人拦都拦不住。”

  “唉”邻铺娘子叹了一声,“按理说楚大娘子也年过十九了,竟还在外抛头露面,也不知道楚家有没有替她许配人家?”

  “这倒不晓了。”妇人似是想到什么,停了一停,话语压低了一些,“不过我听人说楚大娘子四处游历讲学的时候,额上一直绑着一条孝布,至今都未曾摘下……”

  “也不知究竟是在为什么人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