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心绪停滞一瞬,关山明月望着女子面上那块突兀刺目的白布,眼睫轻轻扇动,将那片惘然目光掩了掩,呼吸好似也浅淡些许。

  她缓缓伸出手去,抚上了那张平静寡淡的陌生面容。

  “你的眼睛……”

  而指尖不过刚刚触摸到带着凉意的肌肤,眼前的人却微微拢着眉目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请自重。”

  那只手便如此落了空。

  女子蓦然退后的动作让身边的少女朝一旁侧了侧,怀中抱着的斗篷便从弯曲的手臂间滑落到地上,沾了尘灰。

  她连忙蹲下身去将斗篷捡起,窘促地拍打干净洁白茸毛上的污迹,有些自责无措地轻轻唤了一声,“白姐姐……”

  那张沉静到有些淡漠的面容就慢慢漾起一抹柔和笑意,女子侧过身去抚了抚少女的发丝,嗓音温软地轻声道:“没关系,遥夕,我们走吧。”

  清癯的身影转身要与同行人离开,那抹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和笑意却如同滚烫的火舌烧灼上了关山明月心间,燃起一片不甘与愠怒。

  她紧抿的唇色泛起惨淡的白,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逐渐抚摸上了腰间的软鞭。

  “今日若不将话说清楚,你哪里都不能去!”

  金红相间的软鞭乍然横空打下,空中响起尖锐的破风声,赤色身影扬鞭朝前方女子袭去,而一旁却忽然探出了一柄杀意凌然的冷厉青锋。

  泛着寒意的剑骤然将那条金红色长鞭挡下,玄衣女子面色冷然地挡在路间,手中剑锋刃一挑,直向来袭之人身前刺去。

  未曾料到有他人搅扰,猝不及防的攻势令关山明月神色一凛,她脚下几踏,迅速向后掠去,侧身避开那点青锋后,长鞭如赤蛇般向前一卷,攻向持剑之人下方。

  玄衣女子似已看透她心中想法,剑锋点地一荡,借力翻身一跃,身似惊鸿自空中执剑劈向那道红色身影。

  酒楼摆设繁杂,周身尽是桌椅用具,长鞭无法施展开,关山明月只能咬牙闪身躲避。

  持剑女子仍要再攻,却听那个清润嗓音带着些不赞同的语气自后方响起。

  “玉尘。”

  玉尘手中动作一顿,侧首瞥了一眼,便神色沉凝地收剑入鞘,转身回到了青衣女子身边。

  剑影鞭风挟起的浩大声势早已将大堂内的宾客惊得落荒而逃,瓷器桌椅碎得满地都是。

  缩在栏杆边的掌柜见打斗似乎告一段落,忙拭了一把额上冷汗,匆匆走上前去。

  他目光忧虑地几番打量,确认红衣女子平安无事,才舒了一口气,转身赔着笑向身后四人道:“几位客官,着实不好意思,今日本店要打烊了,还请诸位改日再来吧。”

  青衣女子面色歉然地朝掌柜一拱手,“今日了打搅了贵店的生意,实在抱歉,这是一些微薄心意,权作赔礼,望掌柜莫怪。”

  见女子递来几张银票,酒楼掌柜连忙推拒,“不敢,是小店照顾不周,让几位娘子未能尽兴,娘子勿怪才是。”

  得他如此回答,女子也不强求,与掌柜再拱手一礼,便同身旁几人告辞离去。

  见得她要走,关山明月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快步上前便要追去,“你……”

  “小姐!”掌柜连忙拦住她动作,“对方人多势众,您又负伤在身,纵是要打也该等其余人到了再说,何况家主有令……”

  关山明月面如寒霜,扬臂将他挡在眼前的手一甩,“滚!”

  随后步履如风地追了出去。

  待她出了酒楼,站在门外抬眼四望,却只见到车水马龙、灯影幢幢,那个青色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似是被楼中方才的打斗声吸引,酒楼外拥拥簇簇地站了一群人,神色好奇地打眼朝里面看去。

  衣红如火的俏丽女子站于人群之中,望着熙来攘往的人潮,眸中光影逐渐暗淡,最终只化作一片凄悒惶惑。

  马车碾过繁华尘嚣,沉默地穿行在长街当中。车上几人不似来时那般兴致高昂,此刻都垂首而坐,面上神态各异。

  玉尘寻了间僻静些的客栈将车停下,乾雨替几人定好客房,一行人随意吃了些客栈里的餐食,便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行到客房门外时,青衣女子停住了脚步,“乾雨姑娘。”

  正准备推门进去的侍女一怔,忙应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能劳烦姑娘替我向店家要一埕酒吗?”

  乾雨拧起了眉,面上有些纠结模样,她正待劝谏两声,却望见眼前女子倦怠神色,心中便生出不忍。

  微微叹了一声,她问:“姑娘想饮什么酒?”

  林箊想了想,“便就半埕春罢。”

  闻言,乾雨似乎有些讶异,却也松了口气,“我马上就为姑娘拿来。”

  “多谢。”

  女子进入房内,关上门,停顿片刻后,面上露出了一个哂笑。

  半埕春酒性清淡,素不醉人。

  她想借酒浇愁,却又不敢当真酒醉。如今行径不过自欺欺人,实在可笑。

  过不多久,侍女便将酒送来了,走时面上还带着些担忧之色。

  林箊将酒拍开,一语不发地坐在窗边默默饮酒。

  今日落了雨,夜空无星也无月,整间房内幽暗寂冷,只能隐隐看到窗边一个清瘦的轮廓。

  坛中酒已过半,她却好似没有任何醉意,思绪依旧清醒如初。

  一阵冷风拂过,远处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响,林箊听着风中丁零的清音,神情微微一怔。

  乾雨回到房内,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行事有所欠妥。尽管半埕春并不醉人,可林姑娘现下本就苦闷,若酒量太浅,醉后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还怎么了得?

  愁眉苦脸地思索了一番后,她计上心来,当即打开门,走到隔壁房外。

  “遥夕,睡了吗?”

  少女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人,露出一丝疑惑神情:“乾雨姐姐,怎么了?”

  侍女凑到她耳旁,轻声道:“你白姐姐如今正独自在房中饮酒,你去瞧一瞧她情况,若发觉有什么不对,便赶快来告知我,可好?”

  陆遥夕乖顺地点了点头,“好。”

  在乾雨的注视下,少女走到另一间房门口,先对门外守门的女子拘谨地躬身行了个礼,见她没有阻拦自己,才小心地推开房门,慢慢走了进去。

  房中并未点灯,一片漆黑,少女眯了眯眼才适应其中的暗色,她见到窗边坐着的身影,踌躇了片刻,缓缓朝她靠了过去。

  夜色如水,光影寥落。青衣女子身姿懒怠地倚在桌旁,墨缎般的发丝流泻在身侧,她听得有人靠近,转过头去停了停,嗅出了少女身上洁净的皂角香气,有些沙哑的声音便低低响起。

  “遥夕,你怎么来了?”

  陆遥夕看见她手侧倒下的酒坛,其中已经空空如也,想到乾雨的话语,那对秀气的眉便绞了起来。

  “白姐姐在喝酒吗?”

  知晓她是担忧自己身体,想来是受乾雨嘱托特意前来查看情况的,林箊笑了笑。

  “无妨,我并未喝醉。”

  陆遥夕轻轻吸了口气,“既然坛中的酒已经喝完了,姐姐现在应当休息了。”

  酒意微微上涌,林箊按了按眉心,随意道:“好,我待会便歇下。”

  话音落下,少女仍旧站在原处不动。

  小姑娘虽看着温和乖巧,有时候性子却出奇的执拗。

  林箊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我现下便去梳洗更衣。”

  她站起身来,手臂不防撞上桌角,桌上某处便发出了清脆的铃音。

  陆遥夕循声望去,方才注意到女子刚刚所坐的位置右手边有一串隐约泛着银光的物件。

  她眸中生出一丝好奇,“这是什么?”

  女子拿起那串银铃手链,默然片刻。

  “这是……一位故人赠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