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当天四点多一天的时候, 钟仪阙轻轻开了一盏床头灯,在床上摸被自己不知道塞哪了的手机。

  祖烟云被这近处的光源弄醒了,揉着眼睛问:“你们要走了?”

  “嗯。”钟仪阙把在一边看热闹的小苍灵塞进祖烟云怀里, 把翻找到的手机放进口袋,然后轻声说,“继续睡吧, 我叫了隋星过来遛小昭节,你不用管他, 睡就行了。”

  “好。”祖烟云点点头。

  钟仪阙今天穿了一件糖果绿色的毛衣,看起来柔软又清新。她扎着漂亮精致的小辫子, 画着浅淡的妆容,樱桃形状的耳坠在她俯身时轻晃。在柔软的床头灯光下, 她像是冬日将尽时闯入冰天雪地的一抹春风。

  祖烟云很少见她用点心思打扮, 本就如桃李般的面容简直艳光四射。她伸手抱她的脖颈, 把她往下拉了拉。

  “嗯?怎么了?”钟仪阙顺从地往下低了低头,因为脖子有些痒,所以下意识用下颌蹭了蹭祖烟云的手臂。

  祖烟云被她小猫一样的姿态逗笑了:“过年好, 仪阙。”

  “嗯, 过年好!”钟仪阙笑道,“等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好。”祖烟云笑着放开她,“你去吧。”

  钟仪阙犹豫而下定决心地摸了一下祖烟云云雾般的长发,然后就帮忙关上灯, 转身像个小蝴蝶一样轻盈地离开了。

  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祖烟云抱着猫钻回被子里,钟仪阙的味道还是清晰的, 被包裹就像被拥抱, 被围绕就像被亲吻。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到离谱, 祖烟云睡意全无,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平板电脑,意在抱着猫倚在床头画分镜。

  画《三千情书》让她心情很好,特别是画钟仪阙相关的部分。

  整个剧本的分镜初稿已经差不多画完了,她后天就要离开酽城,同摄影指导美术指导等人一起商定最后的分镜剧本,确定演员,购置道具,商议地点。不出一个月,《三千情书》就要正式开拍,拍摄时间四个多月,冬天的末尾一直到盛夏时分。

  尽管她已经是影视城的常客,熟悉在取景器前的每一次判断,但这次拍摄还是让她相当兴奋——上次她如此兴奋还是第一次踏进韶戏的大门时,可惜希望落空,之前那激昂的情绪像是天空上积攒的乌云,爆发的顷刻间把她淋得浑身湿透。

  这次不会了……她不像当时那么天真,也比以前勇敢太多。

  七点钟左右,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怀里的小苍灵跳出去接客了,祖烟云也犹豫了一下,起身出了卧室。

  “小祖你醒了?”隋星正在到处找小昭节,闻声抬头,“过年好啊。”

  “过年好。”祖烟云轻声说,“昭节应该在书房。”

  “哦,谢谢。”隋星打开书房的门,“嘿,果然在这儿。”

  他马上就端着还没睡醒的昭节出来,祖烟云拿过遛狗绳给他,隋星就说了声谢谢,蹲在地上给开始兴奋的昭节系绳子。

  “啧,别扑我啊。”隋星一边不太熟练地努力系好,一边抬头问祖烟云,“听说你后天就走了?”

  “嗯。”祖烟云点点头。

  “这么快啊。”隋星提醒道,“阿瞻会在酽城过生日哦。”

  钟仪阙不是那种不爱过生日的小孩,从小她还在李庄时生日都会大办特办——李庄的小孩儿都把钟瞻的生日当节过。后来离开李庄,她每年也仍旧会过两次生日,一次在钟家过,一次出来和朋友们一起过。

  总之,每年钟仪阙的生日都是相当重要的。

  “……我知道。”祖烟云泡着茶水的手微微一抖,“仪阙过生日的时候我会来找她的。”

  “那阿瞻应该会开心的。”隋星顺便拿走了钟仪阙昨天给他写的春联,看过之后啧了一声,夹杂着些许感慨。

  他们一群人上大学之后,因为所学的专业不同,可聊的话题越来越少,又都很忙,玩一局网上剧本杀都要提前一个周开始约,每次抽出时间连麦都会在宿舍外面聊到凌晨。

  但他们彼此间依旧觉得一起玩的时候非常快乐,面对各自东西时,也的确如钟仪阙所说的,尽管可能并不了解,仍然希望各自能在各自的领域中发光发彩,这是朋友的态度。

  隋星带着昭节离开了。

  祖烟云看着渐亮的天色,已经被太阳照亮的海天之间,迟钝的睡意蔓延上来,她捞回猫回房间补觉,躺回床上之后,指尖忽然触到一点探出枕头的异物,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红包的一角。

  钟仪阙盯着愣了片刻,确认这是自己平日躺的枕头后才犹豫着伸出手,把红包那么出来。

  这个红包是之前沉沉为了发年终奖特意设计的红包,上面有沉沉工作室的海浪logo,捏上去也沉甸甸的。

  红包上写了几行诗句:“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不愧是陈晨啊……祖烟云想。

  其实钟仪阙对于感情的迟钝和钟家实在脱不开关系,这群人从小就没给钟仪阙讲过什么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没给她事关感情的期待,钟仪阙房间挂的字画都是“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自横刀向天笑”和“人间正道是沧桑”。

  祖英曾短暂地嫉妒过钟仪阙,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的命运会如何不同,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去一窥这位助养人生活的环境。但她没法不爱她,当她不再记恨无情的命运,而将钟瞻奉为自己的神明,她便信奉她的教义,更温和地面对这个她从未爱过的世界。

  如今她稍微掀开窗帘,能看见钟仪阙钻研过的棋局,眺望到她热爱的大海,手中是她的母亲不吝啬的祝愿,所待的是钟仪阙设计的房间。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一刻。

  当年在儿童村时,偶尔大家也会在一起讨论:以后如何回报助养的恩人。除了对于恩情的感激以外,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憧憬。但当年和她一起夜谈的那群人里,许多还是留在那个地方那片沼泽里,离开儿童村之后便在生活中被削平,他们和助养人这辈子可能都见不了一面,深夜抽着烟可能会在疲惫的灵魂中抽离出一丝歉疚。

  祖烟云走得比她们都远,在遇见钟仪阙的那一刹那,她再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运气糟糕的人。如果上天给她一个选择——必须要经历之前的全部痛苦才能遇见钟仪阙,她想她都会愿意。

  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总会忍受苦难,但极少数人能遇见她的缪斯和神明,或者说,她的山雀。

  祖烟云握着那个红包,知道这是拒绝不了的东西。她终究还是没有抱着猫继续睡一个回笼觉,打开灯起身。

  后天一早就要走了,她要趁着钟仪阙不在家收拾一下行李。

  她们这段时间其实买了挺多东西,钟仪阙也送了她不少东西。她开着箱子犹豫,不知道要放在那秘密的空间里,还是放在属于现在的一面中。

  钟仪阙家就像是一个桃花源,怡然忘忧,故寻不得。

  但和之前的离别不同——先前那几次,她其实都带着些欲擒故纵的意味。但这次《三千情书》对她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她要去造一轮明月,用这轮明月,照她对于钟仪阙的满怀冰雪。

  以此,换一份钟仪阙所喜爱的坦率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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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实在是太焦虑了,写了删删了些(应该情节到新阶段了就好了)

  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阅读!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