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rce》一期长两个小时, 正片结束在祖烟云轻声对钟仪阙说:“但是待在上面并不是什么好事。”之后,响起主题曲的时候钟仪阙低头看了眼手机,距离新的一年到来还有半个多小时。

  “感觉做得还挺好的。”钟仪阙说, “对吧?”

  “我不知道。”祖烟云坦言道,“没看过综艺。”

  “我也不怎么看综艺,不过看大家都挺喜欢的, 应该不错。”看着片尾曲即将结束,刚准备关掉视频全屏看看评论的钟仪阙, 对着出现的后采画面咦了一声,“竟然还剪了后采?”

  之前钟仪阙也被叫去简单录了个采访, 也就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她都已经快忘了。

  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主创人员的一些自我介绍, 然后马上就出现了祖烟云。

  “大家好, 我是韶戏影导研一的祖烟云, 在《Circe》中饰演女巫Circe。”屏幕中的祖烟云穿着平时常穿的黑色风衣,比起戏中明艳惑人的形象,她的面容素白冷漠, 为演戏修过的细眉如远山安静动人, “《CIrce》是今年韶戏游园会的一个有趣尝试,我所饰演的Circe也并非一个简单的NPC,需要观众不断对她进行探索。”

  接下来竟然就是钟仪阙:“大家好,我是韶戏戏导研一的学生钟仪阙, 很高兴参加《Circe》的首演, 也很开心和屏幕前的大家一起进行这场有趣的探索之旅。”

  钟仪阙的姿态神情都实在比祖烟云生动太多了,钟仪阙自己都看笑了, 顾不上羞耻转头看祖烟云:“你怎么这么冷漠啊?”

  “……有么?”祖烟云轻咳一声, “难道要对着摄像机笑么?”

  这倒也是……钟仪阙忽然间反应过来:和现在的祖烟云相处久了, 她都忘了那个时候看祖烟云笑一下是个奢侈的念头。

  她当时总在疑惑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淡,她从没见过那么冷漠的人,说话声音又轻又冷,神情又空油又远,姿容如工笔画般细致却又如水墨画般清冷,总之是一个相当奇怪的美人。

  她生活太繁忙,对亲密关系也不太积极,即使这个女孩的姿容才华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却也不会主动去进行交往——好在很多事情把他们维系在了一起,让不该错过的人不至于错过。

  屏幕上的钟仪阙笑道:“为什么来看《Circe》?缘分吧……朋友有票,我来跟着看的。而且也想看看祖同学演什么样的角色。”

  下个场面中的祖烟云却在屏幕中沉默几秒,然后说道:“之所以出演Circe,是因为我相信某个人可以达成我喜欢的真相结局,我对那个结果感到无比激动和兴奋。”

  她神情依旧冷淡,眼神却依稀透露出那种震颤的兴奋感。

  采访者接着问:“那那个人达成了吗?”

  祖烟云忽然笑起来,冷淡素白的面孔好似昙花盛开,刹那间艳不可挡,她笑道:“当然。”

  综艺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啊……”钟仪阙愣怔片刻,趴在桌子上看向祖烟云,“你……”

  “是你。”祖烟云只好承认,其实除了在钟仪阙面前,她一直都相当坦诚,面对镜头也是一样的,“我相信你能解出真相线。”

  “为什么?”钟仪阙感到疑惑,《Circe》的设计并非像是解密游戏,诱导人们解开事情的真相。她玩得也相当随意,揭开真相很大程度上是灵光一现的运气。

  而且那个时候他们才认识不久,让她们迅速熟悉彼此的《芍药琼花》排练还没有开始。当时的钟仪阙对祖烟云几乎一无所知,而倒过来也应如此。

  “我……其实很早就关注你了。”祖烟云轻声说。

  “很早?”钟仪阙眨眨眼,“是因为狂奔运动么?”韶戏的老师同学几乎都是从狂奔运动开始认识她的,只不过祖烟云主要学电影导演,钟仪阙还以为她不关注狂奔运动呢?

  祖烟云闻言沉默半晌,喝了一口渐凉的红茶,然后放下茶杯如实道:“我……看过你在狂奔计划中参与的所有剧目。”

  “啊……”钟仪阙闻言哑然一瞬,虽然狂奔计划后来的确受到了很多关注,但她排的戏太多了,其中还有很多像是《恋爱的犀牛》那样的黑历史,从没有人说自己看过她所有的戏。

  “我当时总觉得世界荒谬,需要看见狂奔的身影。”祖烟云说道,“我喜欢晚上坐在加缪塑像的旁边看你的戏,它让我有继续推着石头爬山的勇气。”

  加缪认为:人生是荒诞无意义的。钟仪阙认可这个的观点,但祖烟云从未赞同加缪的哲学,她之所以敢如同西西弗一样永远推着石头走向山顶,是因为她抬头能看见钟仪阙的幻影。

  钟仪阙好像坏到的八音盒一样发出无意义的疑问声。

  她其实很能理解艺术的力量,她大学时曾有一个朋友,在濒死的病痛中因为一部《琥珀》唤起生存的勇气。她为此深受感动,甚至写了与此相关的剧本,赞颂艺术的生命力。

  但她的创作一直更倾向于自身情感的宣泄,以至于从未想过自己的戏能够给祖烟云这样的人带去力量。这种评价和她素来面对的批评文章不同,是真挚的纯粹的难以言述的。

  “你从那时……”钟仪阙忽然有了一个敏锐的猜测。

  “我那时就已经喜欢你了,仪阙。”祖烟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钟仪阙的脸瞬间烫了起来,她整个人都坏掉了,体温像是身体机能坏掉发出警告般升高。她局促地推了推祖烟云桌上的手臂,“你,你别看我。”

  “好。”祖烟云本来也有些紧张——一点点的揭露对难以启齿的真相来说是相当危险的,此时却看着羞红的钟仪阙笑道,“那我不看你。”

  祖烟云听话地低下了头,但钟仪阙却感觉没有丝毫好转,她忽然跳下飘窗,要向外走去。

  “你去哪?”祖烟云拉住她的袖子。

  钟仪阙没敢回头,小声说道:“我去海边冷静一下。”

  祖烟云蹙眉:“现在?”

  钟仪阙很难跟她解释一个海边人对于大海的依赖感,只能临时编了个理由:“快到明年了,我想要跟大海许个愿望。”

  “那我和你一起去。”祖烟云拽着她的袖子起身。

  “好,好吧……”钟仪阙点了点头。

  临近十二点的酽城依旧是寂静的,只不过看起来还亮着灯的房间比平时稍多了一点,钟仪阙和祖烟云走出小区,只有永不停息的海浪声在为新年的到来歌唱。

  天上明月高悬,铺在沙滩上,波光粼粼一片,让大海和海滩的界限都不再明晰。

  钟仪阙看了一眼智能手表:“在涨潮,我们就别下去了。”她左右看了看,最后说,“我们在栏杆边坐一会儿吧。”

  栏杆边有面朝着大海的长椅,夏天时是看着大海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只是现在栏杆上还有冻结的冰凌。祖烟云扶着冰块坐在栏杆上,马上就冻得手指发疼。

  “手给我吧。”钟仪阙朝她伸出手,“我的手还是暖的。”

  钟仪阙的面孔被月光和不远处的路灯照亮,如同娇艳的花朵披上轻薄的白纱,但她偏偏又那么温暖,永远能主动伸出手,不是等待被爱的玫瑰。

  “……好。”祖烟云把手递给她。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切,在黑夜的寒风中,在坚硬的冰凌下。钟仪阙的手心有薄薄的茧,祖烟云的手上有不明显的疤,只有相握的时候才能互相感受,只有相爱的时候才能彼此感知。

  “不都说要把愿望写在沙滩上吗?”祖烟云看着浪潮,冬天的海是澎湃的,在沙滩和礁石是留下白色的泡沫,“海浪会把愿望带走。”

  “没用的。”钟仪阙笑,“我小时候天天在海滩上画烧烤,我爸妈也不让我吃。”

  ……那明明是因为你太容易上火了,必须多吃菜啊。祖烟云无奈地想。

  “现在在涨潮,最好还是不要下去,回头白天带你来写。”钟仪阙转头看向遥远的漆黑一片的海,“现在说给海浪听吧,海浪会帮我们传达的。”

  “愿望么……”祖烟云仔细想了想。

  “快说。”钟仪阙把带着手臂的手腕放在栏杆上,“要到十二点了。”

  “……不应该明年在说吗?”话虽这么说,祖烟云还是看向大海,稍稍扬声道,“我的愿望是:大海要仔细聆听仪阙的愿望啊。”

  钟仪阙闻言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大海说:“我的愿望很多的!希望文朔的耳朵好起来,希望遇知在赛事上能有好成绩,希望潮歌的店里少点神经病,希望我明年能排出满意的剧,希望烟云的《三千情书》能够大获成功……”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放轻了声音,“希望烟云吻我,拿走我的月亮。”

  “对着大海许愿,你看我做什么?”祖烟云轻声说。

  钟仪阙坦言道:“我觉得这个愿望对你许更好一些。”

  祖烟云不由叹了口气,钟仪阙可真是离谱,刚才在家里羞得慌不择路,在寒风海浪身边却好像又变成了骄傲的小公主,那么坦率,那么可爱……

  “尼尔·盖曼不是说不用吻就可以拿走月亮吗?”祖烟云在钟仪阙的戏剧之中学会了延宕和拖延,如今成了引诱钟仪阙的重要武器。

  “……我更一些贪心嘛!”钟仪阙理直气壮。

  手表的数字跳动了,新的一年从零开始了,虽然四周寂静如常,只有风声海浪声萧瑟,但祖烟云看着钟仪阙的脸,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

  “过年好,烟云。”钟仪阙握紧她的手,往前凑了凑,眼睛被月光照得很亮,“我的新年愿望,可以开始实现了。”

  “好。”祖烟云终于凑上前去,吻上了钟仪阙的唇。

  --------------------

  终于赶上啦,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