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烟云已经陪钟仪阙看了好几天的戏, 今天轮到总算的轮到祖烟云陪她看电影。

  活动是大学生微电影节在燎山集中播放,现场的观众在观看电影之后可以进行投票,祖烟云身为之前颇受关注的获奖者, 被邀请过来进行致辞。

  “我认为大学生艺术创作是非常重要的文化现象……”祖烟云对着话筒读今天下午刚写的演讲稿,“而且年轻人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哈维尔·多兰凭借《我杀了我妈妈》获得戛纳三项大奖时不过二十岁, 而在场各位更为熟悉的曹禺,在创作其人生最伟大的作品《雷雨》时也不过23岁……”

  钟仪阙在第一排托着下巴看她, 钟仪阙在小学就开始学习演讲了——因为陈晨和钟谂的性格都比较内向,希望女儿能够是个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的人物。他们的期待有些成效, 钟仪阙从小便统揽节日主持、广播站播报员、国旗下演讲者多种职位。

  她从不怯场,态度自然又善于灵机应变, 几乎对如何吸引和感染观众无师自通。

  但祖烟云不一样, 她语气平缓冷淡, 也没什么表情。即便是说些激越人心的话也好似只是在读书,只偶尔从稿子间抬头向观众间瞥一眼,漂亮的眼尾划一个冷淡的弧度。

  但钟仪阙还是觉得这个演讲非常漂亮, 如果放在昔年的演讲比赛上, 她大概会想要把属于自己的冠军拱手让人。

  “戈达尔曾说过一句话:一部影片并非发生在荧幕上,而是发生在观众和荧幕之间。”祖烟云合上演讲稿,看向台下,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我认为电影创作者应该看向观众, 我们学习生活,而不是企图教授一种生活。”

  现场掌声雷动, 祖烟云宠辱不惊地起身, 对着现场的观众微微颔首鞠躬, 然后走下讲台。

  “啧。”钟仪阙身边的莫莫叹了口气,“小祖都学会要看观众了。”

  “什么?”钟仪阙忙着鼓掌,没有听清,刚刚想问便看见祖烟云走了过来,连忙拍了一下莫莫的胳膊,“快起来让烟云进来。”

  莫莫:“……”她无奈起身,让祖烟云穿过她坐到了钟仪阙另一边。

  钟仪阙帮祖烟云拧开桌上提供给嘉宾的矿泉水:“嗓子干吗?快喝点水。”

  “好。”祖烟云正低着头把稿子放进包里,闻言头也不抬地伸手去探,指尖缓慢暧昧地划过钟仪阙的手。

  钟仪阙浑身一颤,全靠极高的控制能力才没让手把水都抖出来。

  祖烟云这才接走了矿泉水。

  钟仪阙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背发呆。

  “别看了。”莫莫简直对这两个人忍无可忍,不明白为什么要坐在她俩旁边,“摄像头在拍你们,回头估计要上大学生电影节宣传了。”

  钟仪阙摇摇头:“那有什么关系?”正好给超话的粉丝们发糖!

  莫莫无语了,正好志愿者过来发电影简介和投票单,便接过来然后挨个递给身边的人。

  “让我看看有没有我们印艺的。”钟仪阙看了看简介单,“还真有一个,是我认识的学妹诶。”

  “……你认识的学弟学妹真多。”祖烟云拧上瓶盖,把那瓶水放在了钟仪阙面前。

  “你不喝了吗?”钟仪阙问。

  “太凉了。”祖烟云随口说,“我带了热咖啡。”

  “啊……”钟仪阙确实在照顾人方面比较欠缺,平时也没有喝热水的习惯,只能讷讷地说,“对不起”

  祖烟云:“……”其实她不喜欢看钟仪阙道歉,钟仪阙是一个相当傲气的小孩儿,在任何关系下都不会低声下气,哪怕和钟深壑都会因为个人坚持而没大没小地互相大骂。

  但是祖烟云又总是做一些小动作,想要看钟仪阙在意她的样子……她从来没耍过这样的脾气,但原来这种小脾气竟也是无师自通的。

  “……没有。”祖烟云叹了口气,手指抚上钟仪阙微蹙的眉,“别对我说对不起。”钟瞻永远都不该对祖英说对不起,“谢谢你提醒我喝水,以前没有人在意这种小事。”

  祖烟云到儿童村的时候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尽管在许多常识上她连小孩子都不如。

  妈妈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去照顾那些还不怎么懂事的孩子,祖烟云上学的时候会忘记接水,那时的她不敢随便离开位置,也不敢出去接水。只能握着水杯发呆——她一向很擅长望梅止渴这一项技能,也并不在意这点轻微的不适。

  她像个麻木的诗人,活着便应该感受和写诗,但是没有缪斯看到她。

  大学生拍的电影们光怪陆离,祖烟云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记笔记。

  钟仪阙完全在看热闹,敲着膝盖看着屏幕眨眼睛,偶尔悄悄看一眼祖烟云,祖烟云有漂亮的面孔和专注的眼神,是她很喜欢的样子。

  每次和祖烟云静静待在一起的时候,钟仪阙都会从这种安逸之中蔓延出些许冲动焦躁来,像是想要狂奔,给希望提供机会,给她们创造未来。

  自从她退出狂奔计划之后,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你觉得哪一部最好?”电影全部放映完之后,是在场观众进行投票的时间,钟仪阙认真地托着下巴想听祖烟云的意见。

  “《沉船》吧。”祖烟云笔尖扫过自己记录下的微电影们,停留在其中一部上,“有点《筋疲力尽》的味道。不过现在很多人并不认同这种游戏化的内容……应该得不了最高的名次。”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像,”钟仪阙回忆了一下这部片子,“就是手持镜头看得我头晕。”她又问,“那你觉得名次最高的应该是哪一部?”

  “《白汤》吧,大家对这种平淡无望的生活应该会很有共鸣。”祖烟云抬头看了一眼钟仪阙,“而且某人看的时候还哭了。”

  钟仪阙闻言摸摸鼻子:“我觉得拍得挺好的,我就是吃刺痛但不煽情这一套。”

  “……我看你都挺吃的。”祖烟云叹了口气,“明明你的生活从没平淡过,竟然也能感同身受吗?”

  “当然可以,我能想象到。”钟仪阙问,“你呢?”

  祖烟云摇摇头,她的生活从未平淡过,小时候她的梦想就是能够隐身消失不见,所以自然体会不到那种平淡的刺痛。

  “好了。”祖烟云在名单上选了几部作品,“你选好了吗?”

  “嗯!”钟仪阙画下最后一个勾,把笔塞进兜里站起来,“走吧!”

  二人一同将自己的投票名单递给志愿者,然后就出门了。

  “啧,冬天是真的到了。”钟仪阙一出门便被风雪吹了一个趔趄,“听说韶城也降温了,酽城也开始下雪了。”她转头,“话说你家是哪里的?我怎么好像没听你说过?”

  “我……”祖烟云想说韶城,或者随便说一个拍戏去过的小城糊弄一下,但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将这个并不高明的谎言越说越大了,尽管她依旧无法说出真相,但总归不该继续骗人了。

  “我现在没有家了。”她在风雪中轻声说。

  “啊……”钟仪阙在风雪中沉默了一刹,她几乎花了片刻去思考这句分明如此简单的话。

  钟仪阙在大学的“电影大师课”结课时,做了一位自己很喜欢的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专题。这是一位希腊导演,他的电影之中满是希腊的元素,无论是风景、历史、生活还是政治。

  那时的钟仪阙在专题中写:“家乡和家,永远是艺术创作者在生命中寻找到的第一个母题。是缪斯的第一个馈赠。”钟仪阙在创作时也总是喜欢写酽城的海和月,或者钟家的秋千与笔墨。

  而在祖烟云的作品中的确找不到这样的元素。

  “不要用这么悲伤的表情看我。”祖烟云忍不住把手放在她眼睛上,任由对方的睫毛清扫她的手心。

  她总是怕足烟云可怜她,就像是怜悯祖英一样。她费尽心思走到现在,不是为了让钟仪阙继续过来帮助她的。

  祖烟云轻生对钟仪阙说:“对于许多人来说,没有家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我们都未免太看重亲人了,其实许多家人也很糟糕。”

  钟仪阙拉下她的手,那么热切地看着她,祖烟云从未从任何看向她的眼神中感受到过那种情感,她不由转过头,看向远处的雪山和天际:“曾经我也生活在这样的群山中,那里或许可以称作我的家乡。”

  钟仪阙竭力用自己说场面话的技巧来安慰她:“或许我们也可以选择自己的家乡。”她说,“就像是林君老师将燎山视为她的家乡一样。”

  “有道理。”祖烟云笑着说,“那我的家乡可能是韶城吧。”

  “为什么?”钟仪阙高兴地看她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我和那座城市的很多人有着一样的梦想。”祖烟云用手拂过栏杆上的雪,“永垂不朽,然后死掉。你知道的,戈达尔的话。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她本来想要拍出《三千纸笔》,用一部永垂不朽的作品承载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珍贵的爱。她在这个世界筋疲力尽,总该可以休息一下。

  但当年找不到钟仪阙的确让她太痛苦了,她是钟仪阙教育长大的人,其实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她的缪斯继续青睐她的话,她将永远不会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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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得知戈达尔去世消息之后,和朋友临时决定去私人影院看《筋疲力尽》,所以今天更晚了。

  看到这种在电影史之中的导演去世真的很感慨,但他曾说过一句话:“一个诗人也许会死,但他的缪斯不死。”其在电影中传达的新浪潮精神也会被我们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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