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还是打算去一趟印城, 如果不去的话,她总是担心伊辉会很寂寞。

  但其实伊辉生前就很寂寞,钟仪阙在当时也没有带给他什么热闹。只是杜确很想让她过去, 甚至还想出钱给她报销机票。

  钟仪阙有时觉得她该更重视一点活人的感受,于是最后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同意了。

  这两天祖烟云总是有时间了就过来帮忙, 但晚上无论多晚都要离开,像是到了12点就要魔法消失的灰姑娘。

  钟仪阙没有办法, 又觉得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干脆忍痛让她不用过来了。

  等从印城回来的时候祖烟云应该就已经进组了……

  钟仪阙一边和余赟遛昭节一边想, 这样想来还有点可惜……她确定自己应该是真的喜欢祖烟云,因为她从来不因为一段时间的不见面而感到难过。

  她从初中就开始住宿, 当时的新生晚上会在宿舍楼下排着队给家长打电话, 陈晨在电话那头有些哽咽, 她边看了眼手表和身后等待得焦急的同学,说了一句拜拜就挂掉了,当周回家她就被爷爷教育了。

  她很爱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但是很少思念谁, 活着的大概只有祖烟云。

  余赟看她心不在焉,便问道:“怎么了仪阙,你不放心昭节它们吗?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哪有?”钟仪阙闻言温和地笑了笑,“我在想别的事情。”她顿了顿, “话说今天怎么是司机送你来的, 申南姐呢?”

  “她最近回武场了,听说好像是她师父出了什么事。”

  钟仪阙闻言拍拍她的胳膊:“难为你自己还要来找我。”

  “没什么的, 能……”她还要重复自己经常对钟仪阙所说的那句话, 但是被是钟仪阙制止住了。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钟仪阙轻声说, “我帮助别人从来不是想获得些什么。”

  她从小到大,尤其是大学加入“一公斤”之后,或间接或直接地帮助了很多人,她大学时就很喜欢赚钱,写剧本卖头脑,绝大部分钱又被她丢进了别人的口袋。但她从未想过从中得到些什么,后来伊辉死了,她就越发怀疑自己了。

  余赟大概还是想反驳这句话,但是转头却看见钟仪阙神情有些暗淡,她很少看见钟仪阙这样的表情,所以便下意识止住话了。

  “希望明天韶城印城都是一个好天气。”余赟看着暗淡的夜空说道,“希望你一路顺风,顺顺利利。”

  钟仪阙笑了一下:“未来哪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我带你到印城玩,你那么喜欢吃印城菜,我可以带你吃遍整个印城。”

  “我不想去那个地方。”余赟小声说道,“但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可以。”

  “不着急的,慢慢来吧。”钟仪阙轻轻用肩膀撞了她的肩膀,“你还有很长的人生和未来。”

  她们遛完昭节边往家里走。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快走到楼下的时候钟仪阙说。

  “不用的太麻烦你了,你手还受着伤。”余赟连忙摆摆手,“我现在叫司机过来就好。”

  “不麻烦,我正好见一下你家宠物医生和阿姨。”

  余赟的母亲喜欢养猫,且捡了许多老猫病猫在家里。她去世之后余赟的父亲难以照料,便雇了专门的宠物医生,每天和家里的阿姨照顾家中的宠物。每次钟仪阙出门说是拜托余赟和施申南,但挂水之类比较专业的事情还是医生在做。

  钟仪阙走到楼下,转过头才忽然看见站在楼下的祖烟云。

  “烟云!”她一喜又一惊,连忙迎上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祖烟云话是这么说,但一张脸冻得越发白了,她站在月夜中,好像一尊漂亮的大理石雕塑。她对着钟仪阙后面走来的余赟点点头,然后又重新看向钟仪阙,重复了一遍,“刚刚到的。”

  “回头你要来提前给我打电话啊。”钟仪阙一边开门一边问,“你怎么没带钥匙?”

  “……落在宿舍了。”她今天出门上表演课,要随身带衣服和鞋子,所以好多东西都放在宿舍里没带。她课都没上完就得知钟仪阙请了假要去印城,下课后想都没想就跑过来了。

  其实她也搞不懂自己跑过来干什么。

  她看了一眼余赟——钟仪阙不可能缺人照顾,甚至校医院的那个实习医生最近也想追她——大概是因为没见过她这么莽的,就算没人照顾钟仪阙也是很厉害的人。

  而祖烟云自己明明马上也要进剧组了,最近忙得头晕脑胀,却还是总做一些无用的事情。

  钟仪阙以前总是教她“人要先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是她天天盯着钟仪阙胡思乱想。

  钟仪阙拉着两个人进楼回了家。

  祖烟云刚进门脱下衣服洗了手,钟仪阙就把“小苍灵牌”暖手宝塞进她的怀里,并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你先喝点热水暖和一下。”

  祖烟云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嗯,感冒好了,手也没什么问题了。”钟仪阙把缠着纱布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今天是我自己换的药,厉害吧。”

  自从那个医生对她表现出一点好感之后,她便不怎么随便去医院找他上药复诊了。

  祖烟云没说话,慢慢喝着那杯水。

  余赟进来之后去了一趟卧室——大概又是给那个“晓来姐”的时钟鞠躬,现在走了出来,坐在餐桌上呢喃道:“我想吃马卡龙。”

  “你们怎么都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钟仪阙有点无奈地说,“我现在给你点外卖?不知道还有没有甜品店开着门。”

  “不用。”余赟忽然笑了下,“遥国的马卡龙很好,给我带一盒吧!”

  “好。”钟仪阙点点头,“那烟云要不要?”

  祖烟云摇了摇头。

  钟仪阙继续问:“那烟云想要什么礼物?”

  祖烟云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说:“拍一下在遥国奔跑的视频给我看看吧。”

  这个描述一下子就让钟仪阙想起了一部电影作品中的画面,她站着拍了一下祖烟云的肩:“特吕弗永远的神!”

  祖烟云知道她听懂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是浪漫的礼物啊。”余赟不由感慨。

  钟仪阙想要先送余赟回家,便问祖烟云:“你找我干什么?”

  祖烟云闻言沉吟了一下,她还没想好,只能随口编一个理由:“我过来看看苍灵挂没挂水。”

  “本来是要回来挂的。”钟仪阙笑了一下,“你着急回去吗?不着急的话和我一起先送余小姐回去。”

  “……不用吧。”祖烟云说,“你去送余小姐回家,我自己给小苍灵挂水就好了。”

  “一起嘛!”钟仪阙看着她认真道,“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一个月了,陪陪我不好吗?”

  这些都是她对着陈晨撒娇的小手段,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朋友撒娇,但祖烟云沉默了半晌还是同意了。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

  钟仪阙打开车门:“烟云你陪余小姐坐后座吧,余赟自己坐后座会有点紧张。”

  余赟平时坐车都坐副驾,但钟仪阙不想让祖烟云自己坐后面,之后让她们一起待在后面了。

  余赟今天在没有施申南的陪伴下跑了一天,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惫,但和钟仪阙一同坐在车里让她回想起当年的那个夜晚,不由安心下来,不一会儿便在后座睡着了。

  钟仪阙找了个路边停了下车,自己下车买了些送给医生、阿姨、长辈的水果。转身回来的时候发现:被她拦在车上的祖烟云正在车中看着她,目光认真安静,那明明是一双很黑的眼睛的,在黑夜中却更能透出明亮来。

  她愣了一下,然后祖烟云便已经把目光挪开了,她满目都是韶城夜中的灯光闪烁,方才那抹明亮的注视仿佛是她的错觉。

  有的时候她感觉祖烟云是喜欢她的,因为祖烟云对她很好。但她又实在分辨不出来这种好源自哪里,陈晨等人也对她很好,源自亲人无私的爱;隋星等人也对她很好,源自彼此间对快乐和自然的需求;甚至伊辉曾经对她也很好,源自对回报不切实际的期待。

  对一个人好的原因多种多样,钟仪阙曾经觉得没有必要细细探究,如今却发现自己的浅薄和迟钝。

  她回到了车上,重新让车行驶在路上。

  车上很安静,钟仪阙开车不喜欢开电台或者听音乐,只有闪烁的灯火在车上流动成一首无声的乐谱。

  她们相处得从来不会这么安静,她们喜欢聊些什么,而即便是短暂沉默的时候,思绪也在因彼此流转变化,并不让人觉得如此安静。

  钟仪阙不知道这种安静从何而来,就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是被即将到来的离别所带来的吗?是这无边的夜色的所携带的吗?

  最终,祖烟云亲自打破了这份沉默。

  月亮从乌云中挣脱出来,划过昏沉的夜色,月光流泻而下,到广袤的大地,到她们面前的方寸之间。

  祖烟云轻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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