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和祖烟云的游戏终究还是没达到想要的效果, 她们都太注意交往的分寸,不会问尖锐的有攻击性的话题,看到对方痛苦不适也会及时停止。

  酒倒是的确喝了不少, 钟仪阙不知道为什么一整晚都运气很糟,每一次掷骰子都能选到最满的酒杯。喝到最后她脑袋迷迷糊糊的,眼看着祖烟云又喝了一杯酒, 但是已经没有精力思考问题了,她打了个哈欠, 借用了祖烟云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来结束这个游戏:“你为什么叫烟云?”

  祖烟云闻言沉默了半晌,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拒绝回答显得很奇怪, 但这的确是一个不该和钟仪阙交代的事情。好在钟仪阙已经没力气思考了,她打了个哈欠, 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祖烟云第一次看她喝醉, 不过酒品竟然很好, 喝多了就睡觉,显得很乖巧。

  “有个人曾和我说,过往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希望我能前程似锦一路坦荡。”祖烟云轻声说, “但是我的过往之中有她,我不想忘记。”她用眼睛细细描摹钟仪阙的眉眼,“所以我把过往当作名字,让每一个人提醒我不要忘记。这就是为什么我叫烟云。”

  祖烟云把钟仪阙扶去床上睡觉, 她自己其实也喝得半醉不醉的, 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睡了。

  直到凌晨,她被一阵水声惊醒, 睁开眼便看见未来得及关上的卧室门, 还有外面卫生间投过来的光亮。

  她连忙穿上拖鞋跑过去, 钟仪阙正咳嗽着清理洗漱台,听见声音之后转头:“吵醒你了?”她拿湿巾捂着口鼻,用喑哑的嗓音轻声说,“抱歉。”

  “是吐了吗?”祖烟云扒着门框,“我去给你泡蜂蜜水。”

  祖烟云泡完蜂蜜水跑回来,发现钟仪阙还没有回卧室,正倚在卫生间外面的墙上。

  她的脸白得像雪,眼角鼻尖却透出胭脂色来,她倚在墙上,皱着眉忍痛,还有一手按住胃部,从夸大的睡袍中勾勒出她纤瘦的骨骼曲线来。

  像一朵花,盛开至荼靡之际,即将枯萎腐朽,或者支离破碎。

  祖烟云不合时宜地想,她好像也找到了一种“杀死玫瑰”的方法——开至荼靡。

  祖烟云把钟仪阙扶回卧室里,蹲跪在床边扶住她的膝头。她发现钟仪阙吐完之后神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便忧虑地问道:“是胃病犯了吗?”

  “嗯。”钟仪阙点了点头。

  “去医院吗?”祖烟云紧张地握着她的手,“我现在叫车。”

  “不用。”钟仪阙轻声说,“我有药。”说完便起身要去拿。

  “在哪?我拿给你。”祖烟云连忙站起来。

  “……就在抽屉里。”

  祖烟云忙不迭跑过去,拉开抽屉,果然有一个小医箱,她急忙拎到钟仪阙身边打开:“吃哪个?”

  “……你别这么紧张。”钟仪阙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惊慌的样子,忍痛的同时竟然感觉有些好笑,她对蜂蜜水的甜味感觉有些恶心,便温和地笑了一下,“请帮我倒杯水吧。”

  “好。”祖烟云腾腾腾地跑了出去,马上便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他们的响动惊醒了睡在床头的小苍灵,猫咪紧张地竖着尾巴走过来,朝着钟仪阙喵了两声。

  “没事。”钟仪阙把药吞下去,然后安抚地摸了摸猫咪的头。

  “你也别紧张。”她摸了一下蹲在她面前的祖烟云,“好了,都睡吧。”

  屋子重新归于平静,小苍灵平时不爱睡在被子里,此刻却乖巧地躺在钟仪阙怀里,当一个不会变凉的暖水袋。

  祖烟云重新躺回床上,在黑暗中愣愣出了很久的神,最后翻过身,看已经睡着的钟仪阙。

  哪怕已经睡着还是不太舒服的样子,她微皱着眉,咬着下唇,但非常安静地缩成一团,像是只安静的小猫。

  其实祖烟云知道她有胃病。

  钟仪阙当时考上了一个升学率奇高无比的初中,这个学校和她轻松愉快的小学形成了鲜明对比,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课后作业也非常多。

  钟仪阙在学校待着无聊,便喜欢看书,整个学校商店的书不管好坏风格都会买来看。零用钱和打工的钱都要攒下来交祖英的助养费,所以她干脆不好好吃饭了。

  她在信中经常提醒祖烟云要好好吃早饭,还因为祖烟云体检报告上写的贫血缺钙给她邮寄昂贵的营养品,但她自己还是个小孩,会做很多错事,有些错事造成的后果不可挽回,胃病就是其中之一。

  祖烟云收到信说钟仪阙住院了之后非常焦虑,但她们之间永远存在一种时间的误差。

  这种误差可以延伸彼此的情感,比如祖烟云在寄出一封信后,会有很漫长的时间去期待钟瞻的回信,回信之中的关心、爱意和处理问题的方法。她有很多个夜晚可以想象钟瞻的话语,也有很多时刻可以反复揣摩。收到信的一刹那那种积攒的情感会迸发,因为钟仪阙从不让她失望,她永远细心而温柔。

  但这种误差也会加重祖烟云的失落感,祖英一直在等她是因为钟仪阙是她的稻草,她惶然迷茫地等待对方的消息,信是她生活的锦囊妙计。

  但钟仪阙并非如此,她的生活丰富灿烂,当她那封吐槽医院食堂的信送到祖烟云手中的时候,她已经靠自己很高的身体素质成功出院,并和因此而生气的父母撒娇卖乖达成和解,甚至重新回到学校里面考了个月考。

  大概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祖英有了想要和钟瞻见面的念头,这个念头像一株漫无目的的藤蔓一样生长,直到几年后钟仪阙在信中提到想要考韶戏,这株藤蔓才找到了一株可以攀附的大树。

  对不起……她心想:自己明明之前很想对她说谢谢,但见到钟仪阙之后却一直在说对不起。

  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让钟仪阙快乐,明明当年钟瞻让祖英那么快乐。

  钟仪阙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祖烟云不在床上,她慢慢起床走出去,发现祖烟云正在厨房盯着砂锅。

  后者听见声响之后回过头,看见她之后松了一口气:“你醒了啊,粥马上就熬好了,我还担心一会儿要叫你呢。”

  “米粥吗?”钟仪阙问。

  “小米粥。”

  “小米?”钟仪阙茫然地歪歪头,“家里有小米吗?”

  “我早上去买的。”祖烟云轻声说,“我看网上说胃病喝小米粥比较好。”

  钟仪阙因为虚弱而脑袋发晕,愣在客厅半晌没说话。

  “你快去洗漱吧。”祖烟云说,“马上就熬好了。”

  “哦。”她愣愣地点头,“好。”

  钟仪阙整个人还很虚弱,她脸色发白,嘴唇被她咬破了一小块,凝结成一个显眼的血痂。

  她洗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不由嘶了一声。

  “擦点碘伏吧。”刚熬完粥的组烟云站在门口,轻声说。

  “嗯。”钟仪阙把嘴里面的漱口水吐出来,用洗脸巾擦了擦脸,祖烟云已经拿着碘伏瓶和棉签走了过来。

  “我自己来……”话还未完,祖烟云已经凑过来,将沾着碘伏的棉签轻轻抵在她的伤口上。

  “胃病不能吃止疼片对吗?”她轻声问。

  “嗯。”钟仪阙点点头,“医生说最好不要吃。”

  病痛和虚弱让她的思维变得缓慢,她看着祖烟云低垂的眉眼,唇上的触感温和柔软。

  当年救了余赟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自己消毒——大概是往自己腿上倒酒精之后那种尖锐的疼痛给她留下了阴影。所以许多伤口不是太危险她都不喜欢处理,让它在创可贴或者纱布之中慢慢愈合,带给她一种缓慢的隐痛。

  “谢谢你。”钟仪阙看着收拾药箱的祖烟云说。很少有人会帮她处理伤口,大概是因为她很擅长这些事情,别人都不想插手。

  但这种感觉很好——她喜欢对别人温柔的人。

  “不用谢。”祖烟云顺口回应,她把药箱放回卧室,然后出来说,“粥盛出来了,快出来趁热吃吧。”

  钟仪阙还不太有胃口,但在祖烟云的担忧眼神中吃下了半碗粥:“很好吃。”

  夸奖主勺的厨艺是他们家的习惯,钟仪阙长期都在和她把较劲谁夸得更快更好。但是今天并非全是习惯——祖烟云不常做饭,但能看出她熬粥熬得很用心,黏稠细密,熬的时候应该没有离锅。

  因为胃痛不能吃完,她竟然还会觉得非常可惜。

  “剩下的留一下吧。”她轻声说,“放冰箱里可以回头吃。”

  “一会儿我吃掉吧。”祖烟云说,“你暂时还是尽量吃现做的食物吧。对了,我带昭节出去吧。”祖烟云连忙从她手中夺过碗放进洗碗槽里,“你再休息一会儿。”

  “……好吧。”钟仪阙点点头。

  “下午可以去排练吗,要不然跟林君老师请一下假?”祖烟云继续问。

  “不用,我再睡一会儿就好。”钟仪阙说,“本来排练时间就很紧迫……反正下午是聊剧本不是正视排练,没有问题的。”

  祖烟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有点焦虑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绳子,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吧。”

  她不该管钟仪阙的事,当年钟瞻也不怎么管祖英……她想按照钟瞻对祖英的方式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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