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到印城的时候,这座城市正在下雨。

  因为她行李拿得太多,懒得空出一只手撑伞,所以干脆在细雨之中漫步一会儿,出地铁时还买了两束门口奶奶在卖的栀子花。

  “真惬意啊钟导。”来接她的人来了之后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快上车吧。”

  钟仪阙方才离开印艺不过几个月时间,但无论是在狂奔计划还是一公斤计划,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成员们“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而且一公斤计划现在已经独立成立为一个公益机构,钟仪阙在其中挂名“志愿者”,于情于理,她都觉得自己该回来看看。

  “我明天去一公斤工作室。”钟仪阙在酒店门口对送她的人说,“辛苦你啦。”

  “现在真的不过来吗?我们主任说请你吃饭。”

  “没必要。”钟仪阙挥挥手,“我今晚还有事做。”

  钟仪阙抱着两束栀子花走进印艺,进门之后才发现满校的银杏叶已经开始泛黄了。大学四年来,她很少关注学校的风景,而更喜欢行色匆匆地奔走,掀起一阵风来。

  她不知不觉在路边停下,抬手摘下一枚银杏叶,放在透明手机壳里。

  学校里面偶尔有人和她打招呼,还有人问她:“钟导,今晚来看我们狂奔计划的比赛吗?”

  “今晚就不去了。”钟仪阙笑笑,“有机会的话去帮你们写证书。”

  学弟学妹们大概觉得她是去看老师的,但是她一路行色匆匆,走到了排练楼天台。

  艺术学校的天台往往是美术生的画板,这里也不例外,到处是黑色的线条和涂鸦,看上去诡谲又潇洒。

  “晚上好,伊辉。”她把花挨着墙角放下,“没空去给你买花了,而且栀子花还是很美的。”

  出事之前,她很爱和伊辉聊戏剧聊人物角色,但出事之后,她对伊辉却总是没什么话可说,如今来到这里,也只是坐在墙角沉默很久。最后站起来:“我去食堂吃饭了。”

  天台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到处都是积灰,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慢慢下楼,然后便收到了杜确的消息。

  杜确昨天自告奋勇拿走了小青小白两条蛇,钟仪阙对于这两个小家伙多难伺候深有体会,虽说没有很放心,但还是觉得杜确出于兄弟之情能够更细心一点,还是把蛇交给他了。

  杜确这段时间一直在疯狂发给她蛇的动态,恨不得挪一下拍一下,整得她不厌其烦,已经很久没回了。

  她拿出手机慢吞吞看了眼,看到消息却愣了一下,连忙回道:“祖烟云受伤了?严不严重?”

  祖烟云受的伤并不严重,没有伤到脊柱,除却被零件划破的伤口有点吓人以外,只是有点程度较轻的软组织挫伤。

  按照她的敬业程度来判断,这点伤只影响了当天的拍摄,第二天她就在医生的陪同之下开始工作。虽然她本人比较费劲一些,但是并不影响总体的拍摄进度。

  她这晚因为伤口感染有点发烧,再加上整个剧组已经连轴转了好一段时间,所以便临时决定放一晚上假。

  祖烟云整理完了这段时间场记本,然后回到帐篷里面睡觉。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她今天感觉格外缺氧,仿佛回到了刚来印西的时候,无奈之下之后多盖了几件羽绒服,然后开着帐篷门休息。

  成年男性总是让她感觉有点危险,但男主角罗逐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镜头里,表现出来的气质完全是个爱而不得的小男生,所以她不自觉地少了几分警惕,睁开眼睛问来到门口的他:“你来什么?干不去跳舞吗?”

  不远处剧组的人和附近景点的工作人员已经点起了篝火,正在围着篝火跳舞唱歌,非常热闹,看起来也很暖和。

  “我不喜欢人多。”罗逐在帐篷外坐下,递给祖烟云一个暖水袋,“我去问学姐要的。”他是韶戏本科的学生,剧组里面好几个都是他的学长学姐,包括祖烟云本身也是——他嘴甜,不过从来不敢叫祖烟云学姐,大概是被骂怕了。

  祖烟云的确很冷,也没客气:“谢谢。”

  “谢谢你救我。”男主角看着有点过意不去,“回韶城了我请你吃饭吧。”

  “不必。”祖烟云打了个哈欠,“副导演受点轻伤不要紧,男主角最好还是不要,你这么多动作戏。”

  “……那,那回头给你买点别的礼物吧。”罗逐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担心被拍。”

  “……你还没火呢。”祖烟云叹气。

  “不是火不火的问题!”罗逐连忙说,“我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说完后又沮丧地低下头,“好吧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祖烟云:“……”她完全搞不明白现在的小男生满脑子都在想什么。这时,她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新消息提示音,她连忙伸手去拿,但不小心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吧导演。”罗逐手足无措了一阵,然后问:“是要回消息吗,要不然我帮你回吧。”

  祖烟云闻言犹豫了一下,她已经看见了钟仪阙询问她伤情的消息,非常想要快速回复以证明自己伤势轻微。但想了想,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我自己回。”

  “没受什么伤。”她回复道,“不影响拍摄。”

  “高原还是很影响伤口恢复的。”钟仪阙立刻回复道,“拍摄小心些,晚上也要注意保暖。”

  “嗯。”祖烟云那因缺氧而混沌的脑袋忽然变得清醒很多,她忍着疼痛戳着手机回复,“我会的。”

  “你还在工作吗?”

  “不,今晚放了个小假,我在帐篷休息了。”

  “嗯,那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钟仪阙回复说,“我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就去印西找你。”

  “好。”她几乎有点雀跃地回复过去,然后才立刻反应过来,找补道:“你慢慢处理。”

  祖烟云收起手机,重新把她放在枕边,一抬头发现罗逐正亮着一双眼盯着他。

  祖烟云:“……”

  罗逐:“果然是喜欢的人!对吧!”

  祖烟云有点无奈:“……是。”

  “是暗恋吗?”罗逐继续神秘兮兮地问。

  祖烟云:“……算吧。”

  “真的是……”男主角亢奋到说不出话来,兴奋地拍了好几下祖烟云的被子。

  祖烟云:“……”麻了真是,果然不要随便让小孩儿当演员。

  罗逐继续兴奋地问:“你暗恋很久了吗?”

  祖烟云:“……”她实在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绕到这上面的,但是恋爱态度又的确是男主角现在的问题所在——这个角色是一个比较潇洒的角色,虽然处于暗恋中但亦同样独立且散发光芒,格局很大,与“女强”设定的女主相得益彰。但罗逐本人简直像个“痴汉”,每天固定时间要刷他暗恋女生的视频,否则好像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她只能试探着开口,企图用自己的事给他讲一下戏:“嗯大概也算久吧。”她在心里稍微算了一下,“6年了。”

  “六年?”罗逐显然相当吃惊,“你们认识多久了。”

  “认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十分暧昧了,祖烟云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稍显正常的答案,“认识八年了。”

  “哇。”罗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在《山泉》拍摄期间,还有之前写《三千纸笔》的时候,她经常和谢炽何海等人剖析自己的内心,讲述那段已经被她视为往事的故事和隐秘的爱恋。但现在毕竟情况有所变化,从开学第一天看见钟仪阙开始,她就羞于说出当年的那些事情,并且把整整一箱的《三千纸笔》剧本、分镜剧本纸稿放进箱子里,小心翼翼藏在宿舍角落里。

  “算了随便说说吧。”被罗逐好奇探究的目光盯到头皮发麻,祖烟云只好组织了一下言语,“简单来说……我当时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地生活,是她一点点教我的。”

  “教你?”罗逐问,“你们是同学吗?”

  “不,并不是。”她们是更为复杂的关系,并非朋友、并非亲人,恩人可能是唯一沾点边的词汇,她之后回忆起那段时间,钟仪阙几乎是在“养育”她,这非常奇怪,明明是两个生理年纪相同的孩子。她总结不出一个很好的词汇,只能拿出一个敷衍世人的名头:“她是我的……助养人。”

  “助养人?”这个身份对于罗逐来说有点陌生。

  “简单来说,她花钱资助我生活。”祖烟云轻声说。

  “哦……这样。”大概是觉得这两个角色不该发生爱情,罗逐露出了一幅匪夷所思的表情,最后犹豫着问:“《长腿叔叔》?”

  “除了身份和写信以外截然不同。”祖烟云忽然忍不住笑了,当年她们刚通信的时候,因为她阅读量相当少,钟仪阙会把自己小时候读的旧书寄过来,《长腿叔叔》是其中之一。

  当时的钟仪阙还在信中写道:“虽然他们的爱情已经非常甜蜜了。但是我相信还有很多乔若莎,不仅仅需要金钱的帮助,还需要许多其他的关心。我永远不会拒绝给你回信以及帮助你,小祖。”

  “总之,”祖烟云说,“她的确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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