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祖烟云一路上都在遭受非常严重的高原反应。

  整个B组拍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筛选的适应高原环境的人,只有祖烟云和他们男主角,在车上一手端着氧气罐狂喷,右手拿着塑料袋防止呕吐。

  到了第一拍摄地之后稍微好了一点,祖烟云半昏半睡地在帐篷里面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爬出来给钟仪阙发信息。

  “随组医生呢?”她发完消息之后问导演助理,她感觉头痛得要命,想问问医生能不能吃片止痛药。拍摄两天之后开始,任何人都有时间适应,但导演毕竟还是要带队的。

  “在男主角帐篷。”导演助理说,“男主角吐得要脱水了。”

  “……那医生还是好好照顾他吧。”祖烟云找了片效果温和一点的止痛片吃了,然后打起精神去安排拍摄了。

  她在剧组里面从场务做起,相当认真,但是相当沉默。是贝导从她休息时的练习和复盘之中看出“才华”,逐渐将一些更为重要且磨练功底的工作给了她。

  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就像是之前阅读钟仪阙寄给她的书,别人的善意让她飘飘然醺醺然,像在做一场美梦。

  钟仪阙在这段时间经常可以收到祖烟云发来的信息——据她判断,祖烟云是一个相当热爱自然的人,她工作间隙抬头望天,就可以拍下一朵很美的云。在她的眼中和照片里,马的奔跃充满动漫,破石而出的野花美得动人,飞鸟自由如风。她像一只蝴蝶,在美丽广阔的草原中轻盈地飞来飞去,找到花便欣喜,找到草木便充满希望。

  这样的祖烟云和她认识的很不一样,是自由的、感性的、快乐的。钟仪阙总是忍不住将她们的聊天记录截图,然后留在相册里,就像是在网上保存动人的句子或触动人心的台词。

  祖烟云离开的第十三天,钟仪阙接到了“前往印城”的一个小邀请。她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了,她雀跃地哼着歌收拾东西,直到抬头看见时钟的时候,印西的草原蓝天终于被墓冢和鲜血取代了。

  三个钟尽管已经调到同样的时间,但它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完全同步,于是滴答声便显得沉重且没有尽头,这种声音放在戏剧和电影中都会让观众压力倍增。钟仪阙有时也认不清,自己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为了宽慰自己,还是警示自己呢。

  或许都有吧。她把行李箱收拾好,然后下楼送苍灵和昭节。

  “昭节没什么事,他很糙的,只要多带他玩还有别让他乱吃东西就好了。”钟仪阙把猫包放在车上,然后把另一包药品吃的递给余赟,“我一会儿把用量之类的都发给你,拜托你和刘姨多费点心了。”

  “没,没事。”余赟认真地说,“能帮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钟仪阙闻言笑了笑,又说了一声谢:“那我先走了,还要赶飞机。”

  “赟赟。”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施申南碰了碰余赟,轻声提醒,“还有那个。”

  “哦哦!”余赟连忙从自己的小包小斜挎包里找了找,翻出一个护身符来,“这是我爸前段时间去求的,求了三个,你我还有申南姐,刚好你要出门,希望你能带上。”

  “好。”钟仪阙温和地接过来,她从来不大关心这些,也谈不上信不信,但总归是有着心意的礼物,这种心意即使不会带来好运,也会给她好心情,“叔叔还信这些啊?”

  “嗯。”余赟轻声说道,“当年他走投无路,去拜过,之后你和隋星就出现了,他觉得你们是菩萨。”她腼腆地笑了笑,“我也信的,我当时没力气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

  钟仪阙闻言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施申南也摸摸她,像是安抚一只可怜的小猫。

  “你最近音乐学得好吗?”钟仪阙问。

  “嗯,很好!”余赟兴致勃勃地说,“我前两天自己写了一首曲子,回头发给你听!”

  “嗯好。”钟仪阙点了点头。

  钟仪阙托付好了昭节和苍灵,自己开车到机场。她办事雷厉风行,在机场快步穿梭,在登机口坐下时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才登机。

  她低着头和隋星发消息:“余小姐送了我护身符哦。”

  隋星大概在训练,很长时间之后才回复:“假设,只是假设,现在我也到韶城……”

  钟仪阙立马回复:“余小姐也够呛会送你。”

  “……”隋星非常无语,“你真是一堆风流债。”

  “这跟风流债有什么关系?”钟仪阙也非常无语,“人家就是更喜欢我啦。”

  “……去训练了。”隋星从小在钟仪阙身上吃的亏太多了,现在完全不想多说,“去印城后给我邮点吃的。”

  “好嘞。”钟仪阙问,“遇知现在在卫城吗?我给你们都邮点。”

  “在吧我昨天还看见他比赛完视频。”隋星阴阳怪气,“怎么,还在人家黑名单里?”

  “是啊。”钟仪阙抱怨,“他怎么总是这么傲娇啊?”

  “让你给他寄洗发水生发液,活该。”

  “我这不是关心他的头发吗?”钟仪阙辩解道,“我先用了发现效果很好才买给他的。”

  “回头我帮你说句好话行吧。”隋星发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包。

  钟仪阙朋友甚多,但关系最好的不过四个,除了在酽城的两个女孩,隋星今年刚从军校毕业,分配去了海军舰艇部队,常常联系不到。孟遇知如今是围棋顶尖棋手,常年在不同地方参加比赛,脱发极其严重。

  钟仪阙面对朋友热爱找茬,再加上前段时间和祖烟云日渐熟悉,后者的头发发丝纤细、发梢微蜷,看起来如同萦绕的云雾,让她不由联想起总是因自己的头发陷入绝望的孟遇知,故而虚心请教了祖烟云的洗护用具,并且贴心地寄给了孟遇知一份。

  “大概是因为最近比赛压力太大了吧。”钟仪阙表示谅解,“心情敏感一点也正常。”

  隋星不一会儿回过消息来:“遇知说他过两天去印城比赛,让你请他吃饭。”

  “没问题。”钟仪阙答应下来,转而又犹豫道,“但是脱发严重最好不要吃辣吧。”

  隋星沉默半晌,最后坚定道:“雀儿你是真的欠。”

  和朋友插科打诨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马上便到了登机时间,钟仪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拍了一张机票的照片发给祖烟云:“过两天我可以去探班吗?”

  祖烟云那边正在吃盒饭——拍戏延迟些时间吃饭是很正常的。她盘坐在地上咬着筷子,顺便给旁边的男主角讲戏。

  男主角年纪小,演戏经验几乎为零,而且自尊心强,今天被骂了一上午,现在正蔫头搭脑地戳着盒饭。

  导演助理大概有点怜惜,安慰道:“这个角色人设这么好,一定会爆的。”

  “那更要好好演。”祖烟云毫不留情地说道,“哪怕是再好的演员,遇到好角色的机会是不多的。”

  男主角肉眼可见地更丧了,他觉得这个角色已经毁在自己手里了。

  祖烟云看着他的状态皱了皱眉,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便响了响。

  她工作的时候喜欢屏蔽所有人的消息,加了钟仪阙之后就不一样了,她花了很长时间不耐其烦地把除了“钟仪阙”以外的人都设置成消息免打扰。好在效果不错,她几乎是有点欣喜地掏出来手机,然后就收到了更让她为之欣喜的那句话。

  “你来吧。”她回复道,“这里风景很美。”

  野山雀:我去过好多次印西。

  野山雀:都看腻了。

  祖烟云迟疑了一下,继续打字:“我们男主角挺帅的……”想要吸引钟仪阙还是帅哥美女比较保险。结果还没发出去,钟仪阙的信息又马上发了过来。

  野山雀:我主要是想去看看你当导演的样子。

  野山雀:蓝天重山之间,这才是我最感兴趣的风景。

  祖烟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了颤,她忽然陷入这段时间熟悉的缺氧感觉里,随手拿过氧气瓶吸了一口,这才重新审阅一遍钟仪阙发来的那些文字,然后回复:“好的,你来吧。”

  她回复完之后抬起头,才发现男主角和导演助理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有点莫名的心虚。

  “是在跟喜欢的人聊天吗?”男主角笃定地说道,“就跟我平时看喜欢的人的视频一样!”

  祖烟云:“……什么鬼。”她仍旧希望保持导演的尊严,便在二人的注视之下淡定地收起自己的盒饭,“你好好揣摩一下,下午别再一场戏过不了了。”

  眼看着男主角又黯然地低下头去,她刚刚松了一口气,方欲转头,余光却瞥到了一旁轨道上的相机,摄影组的人员正在装卸,但大概是不熟练,手没有拿稳,极其沉重的拍摄相机几乎从他手中滚落。

  祖烟云一向对于危险相当敏锐,但时间紧急,她一句小心都来不及出口,便转身去推正低着头吃饭的男主角。

  相机落在她背上,连同未来得及拆卸的一些零件,砸得她眼前一黑。

  “导演!”“祖导!”四周的工作人员马上围了过来。

  祖烟云披在身上的羽绒服被划开了,绒毛翻飞,盛满人的视野,几乎是一场盛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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