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演出是音乐剧表演班发起的——因为他们排练或者平时总是爱唱一场演出最后的返场曲,所以干脆来了一个“返场集锦”表演。今天的演出会长达三个小时,演出完之后会根据观众的反馈进行调整,最后好在游园会上进行演出。

  钟仪阙和祖烟云来得不算早,坐在三楼第一排的位置上看完了演出。然后演出结束,两个人并排往外走,人潮有点拥挤,祖烟云走路时还在想今晚的演出,于是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撞在钟仪阙身上。

  “小心一点哦。”钟仪阙轻轻扶好她,“在这里摔倒会有点危险。”

  “嗯……”祖烟云急忙站好,贴着钟仪阙往外走。

  钟仪阙被蹭得心猿意马,只好主动挑起话题:“总体来说,咱们学校有些同学,还是比现在混迹在音乐剧圈的小明星水平高的,对吧?”

  “我没怎么去看过音乐剧。”祖烟云说,韶城的音乐剧又贵又难买,除非拿到赠票,她很少会去看音乐剧。不过她对于今天看过的一些演出有些兴趣,比如,“最后一个返场是哪部音乐剧的?”

  “最后一个?”钟仪阙想了想,“啊,是《沉默的真相》的返场:《花》。”

  返场这种东西,通常要么总结全剧主题,要么让观众脱离戏剧情境,要么便继续攀升观众情绪。《花》显然属于最后一种,它用一种带着质问、愤怒、尖锐的唱法,给人一种撞击心灵的感觉。

  钟仪阙在刚来韶城的时候便和余赟一起去看了这部音乐剧,《花》这首歌一出来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虽然的确是个男人戏。”钟仪阙评价说,“但《花》这首歌实在牛。”

  “世界灿烂盛大,却容不下一朵花……”祖烟云喃喃着歌词。

  “是啊,为什么容不下一朵花呢?”钟仪阙叹息一声,又立刻跳脱出来,笑着转头看向祖烟云,“你要回宿舍吗?”

  “嗯。”祖烟云点头。

  “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去我家住的。”钟仪阙说,“我家真的非常安全。”

  回想着方才的《花》,钟仪阙的善良和奉献本能却又让祖烟云感到一种微妙的侥幸感。她不再纠结于歌词,微微歪着头认真看向钟仪阙,问道:“为什么你家非常安全?”

  钟仪阙闻言肯定地回答:“我家有电锯!”

  “……?”祖烟云愣了。

  “就在床头啊,你没看见吗?”钟仪阙说,“当时给猫做猫洞的时候买的。非常顺手,完全不卡链,你以后独居了我把链接分享给你。”

  “……”祖烟云木然地点了点头。钟仪阙的宿舍里面有好几个纸箱,大多盛着零食,有的空着给小苍灵玩,床头的那一个和其他的没有任何外形上的区别,以至于她完全没想到那里面盛着电锯。

  钟仪阙还在说话:“讲真,对于没系统学过一些武术拳击之类的女生来说,我个人认为市面上能买到的防身工具,除了报警器还有点用处以外别的真的都是瞎搞。而且面对类似场面毕竟没有那种意识。”她打量了祖烟云一下,大概是想教她一招半式,但毕竟这并不是一门速成的学问,祖烟云这个天才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

  她内心忽然就生出一份怜惜,创作是一门诡谲的学问,尤其是对于母题的表达,祖烟云或许的确天赋异禀,但对于苦难没有经历的人不可能拍出《山泉》这样的作品。

  他们一边聊一边慢悠悠走着,正好路过加缪萨特等人的雕像前,有几个刚进行完演出的同学站在他们雕像前,从自己今天收到的花束里抽出几朵,放在他们的雕像前,随后便谈笑风生地离开了。

  钟仪阙祖烟云也不由抬头,看着高大的雕像沉默半晌。

  “我大一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祖烟云轻声说,“喜欢坐在加缪的雕塑旁,靠着他发呆。”这样就可以获得一种力量,艺术系的老师们总是说——创作是反抗世界的方式,但反抗世界的力量并非人人都有,大多数人都需要一个源泉。祖烟云自然而然选择了加缪。

  “我也很喜欢加缪,喜欢他的《卡利古拉》。”钟仪阙伸手触上雕塑的轮廓,“当荒谬想要摧毁我,我会不惜一切对抗它。”

  这时钟仪阙的手机忽然响了几下,是新消息的提示声。钟仪阙打开手机,发现是杜确在给自己发消息——她在今天演出进场之前,便给杜确发了消息询问今天的情况,但杜确大概也是忙了一整天,所以现在才回复。

  “怎么了?”发现是杜确的消息,祖烟云情绪有点紧绷。

  “安啦,没事儿,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钟仪阙把祖烟云举上去,然后自己也跳到雕塑底盘上坐下,开始想要转述杜确说的话,“你的朋友梅……梅什么来着?”

  “……梅子绛。”祖烟云有点无奈,紧张的情绪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梅子酱?你看这名字起的。”钟仪阙笑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梅小姐早就醒了,只要休息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她醒了之后马上便去警局补充信息了。”

  “嗯。”祖烟云点点头,并不感觉奇怪,梅子绛架势优越、性格张扬泼辣,肯定不能忍受这件事悄无声息过去,追究到底是她必然会做出的选择。

  钟仪阙继续说道:“然后警察就去抓人了,本来以为抓捕有点难度,没想到那几个家伙没事人一样,尤其那位四少,挂着胳膊还在外面玩,被抓进去了。啧……”钟仪阙有点嫌弃地摇摇头,“怎么傻的人我昨晚不该骗不过啊,气死我了。”

  祖烟云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她并不对正义抱有期待,如果那些人不再找她的麻烦,她便不会想要追究。她跋涉很久,从绝望的山野走到儿童村,从儿童村走向韶城这样繁华的大都市;从一无所知的稚童成为高才生,然后从高才生变成如今备受关注的新人导演。但是依旧非常弱小,任何人对她还有恶意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将其击碎。

  “勇敢”,大概是钟仪阙教给她的那么多事情里,她做得最不好的一件。

  “啧,这家伙的家世果然不小。”钟仪阙继续看着杜确发给她的消息,“明天我去余家一趟。”

  “余家?”祖烟云一愣。

  “余赟家,你见过吧,之前请我吃饭约我攀岩的姑娘。”钟仪阙说,“她家家世相当不错的。”

  祖烟云当然记得相当清楚,每次来找钟仪阙的都是两个人,一个利落张扬,一个腼腆温和。想必后者应该是那位余小姐。她问:“你怎么认识余小姐的呢?”

  “我救过她。”钟仪阙发完消息,一转头发现祖烟云正在认真看着自己,少女的面孔盛着月光夜色,肩颈的弧度优美自然,像是一座相当出色的文艺复兴时期女性雕像。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祖烟云此时的安静是因为紧张,便安慰道:“别担心,我明天再和家里打声招呼。钟家虽然清ⓛ@ⓝ贫,但是人脉也不容小觑。”他的爷爷钟深壑是国家级的书法家,有时国家某些重要的地方需要题字,都是他去写的。而且钟深壑在声名鹊起之后就常年做公益,雪中送炭的恩情往往令人难忘,所以他自然而然便“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用我的路人盘发动一下互联网断案。”钟仪阙拍拍拿起手边的鲜花,用花瓣温和地贴贴祖烟云的脸,“问题不大。”

  “嗯。”祖烟云捧过花朵,低下头去,“有你在,我的确不感觉害怕。”这种感觉和数年前的如出一辙,令她熨帖又眷恋。

  眼看着门禁时间要到了,钟仪阙从雕塑上跳下来:“你去我家吗?”

  “不了。”祖烟云摇摇头,“学校还是很安全的。”

  “嗯,也是。那你要抓紧时间回宿舍了。”钟仪阙转身朝向祖烟云,“可以自己下来吗?”

  祖烟云坐在上面,迟疑地皱了皱眉:“我……我有点怕。”

  钟仪阙不由一笑,对她展开双臂:“别怕,我接住你。”

  祖烟云坐在雕塑上低头看了她两秒,然后跳下来,她似乎真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完全没有稳住自己的意识,她如乳燕一般装进钟仪阙的怀里,又下意识张开双臂抱住对方的腰。

  钟仪阙被扑得愣了一下,随后便笑了起来:“你这家伙,一定从小就是好学生吧?”

  祖烟云抱紧钟仪阙,她闭着眼,安静却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她不该这么无耻地去偷一个怀抱,她克制着自己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对不起。”

  “嗯~没关系。”钟仪阙拍拍她的手臂,“走吧,再不回去要门禁了。”

  祖烟云看着钟仪阙那张漂亮的脸上如此坦率的神情,忍不住想道:你总是让我更贪心,每一次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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