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京城来信,顾氏欲反,齐王殿下疑似参与其中,燕王殿下请您即刻归京。”

  侍卫语气急切,端坐的祈泠却没什么惊色,反而有一种终于来到的欣慰,毕竟,她和顾氏都忍了这许多年。

  “传朕口谕给燕王,若齐王死,朕回京之日就是她入主东宫之时,若齐王活……皇太女的位子就不要想了。”

  侍卫叩首,“谨遵圣谕。”

  啪……

  异样的响动传来,祈泠轻飘飘地吐字,“格杀勿论。”

  侍卫立刻从窗口跳出,祈泠移步到窗台,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窃听者的位置,却见半截扭曲的凤尾静静地躺在地上。

  “……回来!”

  滴……豆大的汗珠自发梢滑落,姬以期扶着肚子面色痛苦,柳隽慌张地翻丹药给她。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侍卫,面前是患难之交的友人,姬以期撑起身子,“阿隽……”

  柳隽低吼:“住口,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会再来找你的。”

  簌……

  侍卫的脚步声转了方向,柳隽探头去看,只瞧见两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走了。”柳隽秀眉微蹙,喂给她一颗安胎的丹药,“但她肯定知道是你了。”

  姬以期闭眼,“我倒恨不得她杀了我,她会后悔一辈子,我的宁儿也就平安一辈子。”

  “那是最蠢的做法。”柳隽恶狠狠地瞪她的肚子,“果然,孩子就是累赘。”

  姬以期捂住肚子,“不许你这么说她。”

  “生下来我就掐死!”柳隽依旧咬牙切齿。

  姬以期爬起来,像匹凶恶的母狼,“你敢!”

  “哼,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呢?就你如此这副模样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你踹地上。”柳隽毫不留情地嘲笑。

  下一息,冰冷的铜管抵住她的额头。

  “你踹一个试试。”

  柳隽磨牙,“你就会跟我横。”

  “看你好欺负。”

  手铳搁到地上,姬以期继续捂肚子,“你就不能制点有用的药吗?比如只怀五个月就能生。”

  “你以为我是神仙吗?这生子药都是试了十几年才试出来的。”柳隽轻嗤,接着打击她,“要我说,十月怀胎就是给你们这种脑子糊涂的人的惩罚,少一个月都不行。”

  姬以期难得同意她,“你说得对。”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柳隽轻嗯一声,“有点。”

  “可她还是那么漂亮。”

  姬以期神色落寞,二十年过去,祈泠仿佛被冰封了容颜。

  柳隽冷笑,“我要是也坐在那把龙椅上随心所欲生杀予夺,我也能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她很辛苦。”

  “全天下都想这么辛苦。”

  见姬以期还是情绪低落,柳隽扶住她肩膀使劲摇晃,“醒醒吧,你给她养大了两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再加上你的宁儿和肚子里这个,你这二十年都在为谁而活你还不明白吗?”

  “我爱她。”

  柳隽气急败坏,“那你回去!”

  “我不回。”

  柳隽无言以对,姬以期比二十年前还不可理喻。

  “阿隽,带我走吧。”

  柳隽把手铳塞她手里,“这是你说的。”

  “可是……我还有事要做。”姬以期回想起祈泠和侍卫的对话,哀求她,“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在你不知道的日子里,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

  姬以期目光躲闪,柳隽自嘲地笑笑,把一个小瓷瓶放到她手心,“安胎药,不舒服就吃。”

  “我在码头等你。”

  姬以期缓缓握紧瓷瓶,“我会去的。”

  “希望如此。”

  熟悉又陌生的人渐渐走远,肚子里的孩子又开始不听话,姬以期打开瓷瓶,咸涩的泪水滑落。

  “眷眷!”

  彭!

  飞鸟皆惊,祈泠顿步,“眷眷,我是来接你的。”

  “别过来。”姬以期把手铳对准她。

  祈泠依旧向前,“别闹了,跟我回去。”

  姬以期缓缓转动手腕,铜管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你敢死,我和宁儿立刻下去陪你!”

  姬以期扯动嘴角,“那很好啊,我们一家三口下去好好团聚。”

  祈泠目光沉郁,“你若要继续逃,我们只能如此了。”

  四目相对,姬以期看到她的决心。

  “放过我。”

  祈泠步步紧逼,“绝无可能。”

  “至少,放过孩子们。”

  祈泠拧眉,“你听到了什么?”

  “放过亨儿。”

  祈泠残忍地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还记得他是谁的儿子吗?你还记得我们被祈宸逼到如丧家之犬般的日子吗?让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们!”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亨儿,我们的……长子。”

  祈泠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看怪物的模样看着她,“长子……呵……对,他是长子,可那又怎样?”

  无论祈亨是大是小,从他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一枚棋子、一块磨刀石,祈泠从未对他投入任何感情。

  姬以期眼里满是痛苦,“你怎么配拥有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祈泠仍然固执。

  姬以期完全放弃和她争辩,“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放过亨儿?”

  “跟我回去。”

  姬以期用力摇头,“我不会跟你回京的,我受够了呆在笼子里的日子。”

  “那你想呆在哪里?”祈泠终于让步。

  姬以期眸光闪烁,“只要不是京城。”

  “那我呢?我呆在哪里?”

  姬以期抬眼,对上她哀戚的目光。

  “你是皇帝,我哪里管得了你呆在哪里。”

  祈泠忽然很无力,“你究竟是恨我不爱孩子还是恨我坐了这个皇位?”

  “我怎么敢恨你。”

  祈泠怅然若失,“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

  姬以期沉默,祈泠慢慢靠近她,最后停在一步之距,“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

  “先放过亨儿。”

  祈泠嗓音很轻,“君无戏言。”

  “那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祈泠低头,“眷眷,那是你养的孩子,你是最清楚的。”

  “若是只有我,我当然清楚。”权力能腐蚀人到何等程度,姬以期已经通过祈泠完全明白,她不敢想象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面对这世间最具诱惑力的宝座还能留几分真情在。

  祈泠扬脸笑,“你对我都如此宽容,不妨信任一次你亲手养大的孩子。”

  姬以期再次沉默,信任……信任祈泠所付出的代价她已经品尝到,信任两个孩子的代价则是她可能会失去其中一个甚至全部失去。

  “不着急,我给你时间考虑。”

  祈泠笑得张狂,在乎的越多就越受钳制,哪怕祈茗祈亨没了,她还有姬宁,不怕姬以期逃离她的掌控。

  “滚。”

  祈泠躬身,“遵命。”

  她来得突然,走得干脆,姬以期心灰意冷地回到她和柳隽的小屋,一切都还和走之前没什么两样。

  肚子里的孩子比姬宁闹腾得多,姬以期没再吃柳隽给的安胎药,只是冒着冷汗缩在榻上,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祈泠要这么对她……

  亵裤微微濡湿,姬以期颤抖着伸手,鲜血刺目。

  艰难吞咽下大半安胎药,姬以期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

  码头……她要去码头。

  冬日的码头门庭冷落,天空暗沉,远远望去几乎和广阔的海洋合为一体。

  姬以期一出现,离得最近的那条船上就有一个人在兴奋招手。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出现。

  “你要去哪?”

  姬以期扶住肚子,咬牙往前跑。

  “眷眷!快!”

  姬以期拼命奔向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泊着的小船,累赘的身子此刻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轻快而有力。

  “拦住她!”祈泠近乎咆哮。

  无数人影扑过来,姬以期呼吸微滞。

  彭!

  彭!

  彭!

  被束缚着的小船脱离岸边,船上的人爬上船舷。

  “放开她!”

  四肢被死死按住,姬以期浑身失力,“别管我了,快走。”

  华履经过她,拾起手铳对准船上人。

  “你是谁?”

  船上人伴着水流浮动,居高临下,“好久不见,太子殿下。”

  “……三小姐。”祈泠握紧手铳,轻蔑地扬起下巴,“看来你要再死一次了。”

  陆莲毫不畏惧,“我多活这许多年,早就活够了。”

  “活够了就去死,何必来打搅我们。”祈泠满是戾气。

  彭!

  鲜血晕染海水,陆莲掉下甲板。

  祈泠啧声,“抱歉,准头差了点。”

  “我跟你回去!放过她!”

  祈泠微偏头,“你的好儿子都没能让你决定呢。”

  “求你……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姬以期望着她,“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祈泠目光移到她腹部,舔了舔唇,“我们的孩子?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们的?”

  “……祈泠,你真叫我恶心。”

  祈泠只是轻佻地笑,“那就生出来看看喽,不是我们的就喂狗吧。”

  一瞬间,她的嗓音仿若恶鬼咆哮。

  “主上……”

  祈泠面色薄凉,“抬回去。”

  “那船上的……”

  祈泠回头,船上人没有丝毫动静,“派人守着,不许靠岸。”

  “是!”

  海风吹起,祈泠远眺着无边海域,油然生出危机感。

  海洋,一个与陆地格格不入的危险地带,在这片土地上她是至高无上的掌控者,可若踏进海洋,未知的一切都令人恐惧。

  或许……

  祈泠回身,总有一日,这茫茫的海洋也将归于大启。

  华履略经方才的“战场”,祈泠忽然半蹲下,指腹轻轻擦拭地面,殷红的血沾染着丝丝腥气冲击她的感官。

  祈泠想起什么,双腿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