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匪夷所思的消息后,祈泠反而松了口气,秦昌能畅通无阻地踏进中北本就让人警惕,看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和孟溢之合谋,不知是对秦国公没信心还是对她不放心。

  宋先忧忧心忡忡,“殿下,我们骑虎难下了。”

  “将计就计。”

  祈泠没磨蹭,甚至没跟秦国公商议就直接离了悬州,她光明正大地到了靖州,使臣和顾家亦大张旗鼓地迎她。

  风尘仆仆的马车停下,在几乎整个靖州和顾氏的高官显贵的殷切注视之下,祈泠慢条斯理地掀开车帘,但也只是望了一眼,似乎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秦曦推了顾昭一把,顾昭微晃一下,又迟疑一瞬,随即三步做两步行至马车前微微躬身侍立。

  车帘垂下,玄色蟒袍露出,浅金的纹路熠熠生辉,骨节分明的指节虚搭在顾昭衣袖上,伴着华履落地,顾昭俯身行礼。

  “臣,顾昭,恭迎太子殿下。”

  周遭静了几息,顾家人去看使臣的脸色。

  秦曦则直接奔了过去,“太子哥哥!”

  祈泠被她抱个满怀,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秦曦勾着她脖子笑,“哥,你是怕我还是怕人啊?”

  “怕你勒死我。”祈泠失笑,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转而挽住她胳膊,“都成亲的人了,还是没大没小的。”

  秦曦理直气壮地扣住她手心,“我可是因为你才成亲的,你现下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哪敢。”

  一直被忽略的顾昭默默起身,“殿下请入城。”

  祈泠正色,“辛苦顾公子。”

  “臣分内之事。”

  三人行至人前,其余人纷纷行礼,唯有使臣皱着眉头,轻佻地打量祈泠,声音尖利,“殿下,您逾制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祈泠,眼前的人玉冠束发,九蟒加身,照旧是尊贵太子的装束,面上也看不出任何落败的姿态。

  祈泠神色淡然,“使臣何出此言?再怎么样,孤也位比亲王,何来逾制一说?”

  “长公主大长公主仪比诸侯王,但您并未受封。”使臣直直地看着她,从袖中取出明黄的圣旨,“天子在上,若殿下执意放肆,怕是入不得城了。”

  祈泠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使臣双手托着圣旨也一动不动,无数双眼睛盯着两人。

  “曦儿。”

  秦曦偏头,祈泠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腰带上,她愣了下,旋即挡在祈泠身前,勾头给她解衣袍。

  如今已是十一月,虽未大雪纷飞可也天寒地冻,秦曦手上动作慢吞吞的,时不时抬眼看看祈泠,做好了随时撂挑子的准备。

  祈泠微张双臂,秦曦踮脚给她摘下玉冠,长发披散开来,墨色更衬得她肤白似雪秀美如画。

  秦曦吸吸鼻子,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插到她发间,双手揪住她外袍迟迟不肯动手。

  祈泠轻轻掰开她的手,蟒袍落地,洁白的中衣露出,秦曦当即要脱掉自己的狐裘,祈泠按住她,“没事。”

  “哥……”秦曦咬了咬唇,有点难堪。

  祈泠牵着她走了两步,严寒之下,只着里衣的太子身姿绰约,单薄的身子挡不住清贵之气,一时间,使臣都看直了眼。

  秦曦往前半步挡住祈泠,不高兴地瞪使臣,“看什么看!也不怕眼珠子掉出来!”

  使臣咳嗽一声,展开卷轴,“请殿下接旨。”

  祈泠微微躬身拱手,使臣面色为难。

  “没完没了了是吧?”秦曦忍无可忍。

  使臣脸色微沉,“顾公子,劳你管教尊夫人!本官是天子亲使,圣旨在上,更如陛下亲临!”

  顾昭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一副妻管严模样。

  秦曦冷哼一声,劈手夺过圣旨,“装什么装,我哥给你脸是她大人不计小人过,真以为自己有多大分量?”

  “你……你……”使臣气得发抖。

  秦曦又拾起祈泠的外袍,用力抖了抖,“别说九蟒,九龙我哥也穿得!瞪我也没用,你回去告吧!就说顾家少夫人意图谋反!”

  周遭顾家众人都面色剧变,顾昭掀了掀眼皮,也没出声阻拦,使臣更是气得指着他们鼻子骂顾氏要完。

  祈泠接过秦曦手里的圣旨,朝使臣拱了拱手,“臣接旨,曦儿多有冒犯,我代她赔罪了。”

  使臣面色微缓,秦曦扯着蟒袍一把拢住祈泠,嘴里还嘟嘟囔囔,“理他干什么……”

  祈泠无奈地跟着她走,没功夫再搭理使臣。

  顾昭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秦曦围着祈泠转圈,挑着眉头向她邀功,“哥,给你长脸不?”

  “岂止长脸,我都让你吓一跳。”

  祈泠哭笑不得,秦曦尾巴更翘了,“谁让他们顾家是根墙头草,天天摇摇摆摆以为自己是个不倒翁呢。”

  顾昭面无表情,祈泠轻咳一声,“你啊,惯会耍机灵,我让你问你弟弟的事,问了没有?”

  秦曦笑意渐退,“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祈泠叹口气,“知道他在哪吗?”

  “谢氏军营里。”秦曦冷哼一声,“你不会还要救他吧?先看看你自己什么样了!随便一个信使都能折辱你!”

  祈泠蹙眉,“现在气性这么大了?”

  “我还不是心疼你。”秦曦别开脸,嗓音低下去,“虽然轮不到我心疼……你把她派哪去了?都安置好了?”

  祈泠勾头,“她回家了,没安置。”

  “姬家也不要你了?”秦曦支楞起来,居然有点欣喜,“我就说她靠不住吧,还得是咱们嫡亲的姐妹。”

  祈泠没反驳,秦曦更得瑟了。

  顾昭却皱了皱眉头,“姬家真的退了?”

  “孤听闻,姬国公病重在床?”祈泠反问道。

  顾昭轻轻摇头,“京中局势不明。”

  “也罢,就算病重我们也鞭长莫及。”祈泠神色有点冷漠,京城完完全全在祈宸的掌控之中,她想凭空插进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顾昭面色微妙,祈泠看向他,唇角噙笑,“顾公子,孤手里有些东西,可否借你些人力?”

  “殿下尽管吩咐。”

  .

  十一月中旬,霍国长公主北上和亲,与此同时,北狄大军停滞济州,尚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祈泠在顾氏的护送下绕道卉州,另一边谢子觉也亲自带着秦昌前往卉州与她会合。

  至三地交界之处,谢子觉已早早候着了。

  祈泠径直下了马车,几十匹骏马面对着她,似乎即刻就要冲过来踏死她,但她毫无惧意。

  领头的男人面容黝黑刚毅,他饱经了大漠的风沙,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有的只是对一切的冷漠。

  秦昌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一看到祈泠,他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阿姐救我!”

  祈泠只是抬头看着谢子觉,“谢将军。”

  “奉皇命,迎公主。”谢子觉冷硬地吐字,手中长刀泛起寒光,“顾氏可以走了。”

  祈泠面沉如水,她毫不怀疑,即便没有和祈舒的联姻,这个男人也会义无反顾地拥护祈宸,就是不知道他拥护的是朝廷还是别的什么。

  “放了秦昌。”

  谢子觉招了招手,他身后的副将立刻下马,一剑砍断了绳子,秦昌连忙爬起来,直直朝着祈泠跑去。

  祈泠后退半步,秦昌的影子笼罩住她。

  砰!

  鲜血自少年眉心涌出,秦昌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在最后时刻,他眸中倒映着祈泠的面孔。

  骏马嘶鸣,周遭皆寂。

  谢子觉勒紧缰绳,疾言厉色,“殿下何意?”

  “这话该孤问你们,为何临阵反悔?”祈泠放下手铳,轻蔑地踢了秦昌一脚,“可怜昌弟,少年英杰竟死在谢将军手中,舅舅若知该有多痛心。”

  谢子觉怒目而视,“你颠倒黑白!”

  “谢将军如此残暴,孤害怕得很,恐不能随你北上了。”祈泠遗憾地摇摇头,声调上扬,“代孤向舒儿问好,孤从没有忘记她。”

  谢子觉挥动马鞭,长刀扬起。

  砰!

  伴着一声哀鸣,骏马折腰。

  祈泠后退,随侍挡到她面前,数把手铳同时上.膛,硝烟弥漫之前,谢子觉果断下令撤退。

  未多时,一队车队姗姗来迟。

  “殿下!”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祈泠回头,来人伏在她脚下,泪眼婆娑,“殿下……”

  祈泠垂眸,“起来。”

  “殿下,带婢子走吧……”秦嫣哽咽,“婢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婢子合该伺候您一生一世的……”

  祈泠漫不经心地挪步,“陆家亏待你了?”

  秦嫣又哽咽了,后至的陆雪尴尬地想去扶她,反被她挣开,只一个劲地哭诉。

  “行了!”祈泠不耐烦地打断她,转而看向陆雪,“下人不听话,陆小姐见笑了。”

  陆雪并不接话,只道:“臣来迟了。”

  祈泠挑眉,“可是有事绊住了?”

  “陆密也来了。”陆雪瞥了眼地上秦昌的尸身,嗓音压低,“覃州一直不安分,应是京中授意。”

  祈泠了然,“不稀奇,陆平如何?”

  “忠义侯欲以覃州为主支。”陆雪一股脑地把消息都抛给她,最后道,“虽京城败局已定,但不应有患。”

  祈泠淡淡扫她一眼,经兄长骤死,门庭没落,这个曾经青涩的小姑娘如今变得如此急功近利,也难怪秦嫣过得不顺了。

  “忠义侯只一世之爵,不必忧心。”祈泠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旋即把手铳递给她,“不过你所言有理,覃州是该安分些。”

  陆雪微愣,祈泠遣了一半的人给她,“去吧,杀了陆密,以后你们卉州陆家就是唯一主支。”

  秦嫣留了下来,祈泠则给了她一瓶药,“陆柏病了这么久,等过了年,也该好走了。”

  秦嫣怔怔地看着她,缓缓握紧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