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明如月在半道跟她们分道扬镳,一个人往西南去了,姬以期还很不解,“您不是不喜欢西南吗?”

  “有些事该了结了。”明如月孝服猎猎,递给她一个包袱,“药性为师都告诉过你了,记没记住看你自己。”

  姬以期讪笑,“记……记住了。”

  “遇事莫要冲动,多听太子殿下的。”明如月语重心长,祈泠可比她这个徒儿稳重多了。

  姬以期绞了绞衣角,“知道了。”

  “师尊放心,孤会好好照顾眷眷的。”祈泠噙着笑把缰绳递到她手里,信心满满。

  明如月微微颔首,“有缘再见。”

  孝服女人打马远去,祈泠抱着姬以期转圈欢呼,“终于自由了!我们去哪玩!”

  姬以期嫌弃地推推她,没推动。

  听祈泠的话?师尊可真会交待人,殊不知是把小羊羔送进了虎口,让她夜夜不得安生。

  可恶的祈泠。

  祈泠半点没感觉到她的幽怨,兴致勃勃地呼吸新鲜空气,“再过几日就是二月二龙抬头了,我们能赶上春社呢,也不知道宋县的春社怎么样。”

  宋县就是皇帝给陆平的封地,走了大半个月,最多再有两日就能到地方了,祈泠老早就嚷着春社的事。

  “你在京城长大,还眼馋小县的春社?”姬以期对于祈泠时时刻刻燃着的好奇心不解,一路上祈泠像个傻子一样揪着东西就问这问那,一点都不似高高在上的太子,反倒似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野人。

  “越是小地方,风俗越浓嘛。”京城待久了,繁华的一切司空见惯,祈泠反而更喜欢那些原始质朴的风景。

  姬以期同意,“那倒是。”

  “我们在这歇一晚吧。”祈泠搂她腰。

  姬以期拂她手,“还是不必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祈泠盯着她,一副要哭的表情,委委屈屈,“你最近都不怎么搭理我。”

  姬以期敲她脑壳,“别装可怜,不吃你这套。”

  “为什么?”祈泠抱住她胳膊,眼眶盈泪,“我没有装啊,你不理我,我就是伤心难过,不理我就算我,还总是打我,打我就算了,还总是打头,要是打傻了怎么办?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她连珠炮似地控诉,姬以期在她头顶胡乱揉了几把,“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你最可怜你最无辜……”

  “那歇吗?”祈泠眨巴眼。

  姬以期重重叹口气,带着点生无可恋,“行吧。”

  “眷眷最好了!”

  姬以期揽她上马,队伍再次前行。

  黄昏时刻,城门即将关闭。

  一行人赶在落锁之前踏进城门,守卫们转着圈搜了她们两刻钟才放她们走。

  这是个不知名的小县,祈泠抬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脸上挂着饶有趣味的笑。

  明月升起,大街上都黑灯瞎火的。

  一行人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前,祈泠站在柜台前问陆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

  姬以期诧异,祈泠居然会让陆平跟她们一起住?这不合常理啊,祈泠明明那么嫌弃陆平。

  “我自己可以。”陆平还没有柜台高,冷冷淡淡地看着祈泠,“睡外面都行。”

  祈泠嗯了一声,慢吞吞地从钱袋里倒出一锭锭银子,分文不少地数给掌柜的,还让掌柜的给她找钱。

  掌柜的找给她一些碎银和几个铜板,祈泠新奇地敲了敲铜板,看着上面的字笑,“它比我大。”

  “别摸了,都不知道多少人碰过了,也不嫌脏。”姬以期把碎银和铜板扔回钱袋里,拿锦帕给她擦手。

  掌柜的鼻孔出气,“嫌钱脏?几位是哪的贵人?”

  “我们是京城来的,要往覃州去。”祈泠只当没听懂他话里的讥讽,还跟他攀谈,“听说最近覃州有些乱,可否为真?”

  掌柜的斜眼看她,“可不止覃州乱,你们从京城来,跨过整个卉州,还不知乱不乱吗?”

  说着,客栈外就传来急蹄声,守军大声呼喊。

  “宵禁了。”掌柜的指使小二去关门。

  门外传来怒骂求饶声,是守军在责打宵禁期间还上街的人们,掌柜的老神在在地拨了拨算盘。

  祈泠压低嗓音,“我们在京城听说都是陆家搞的鬼,敢问掌柜的,可为真?”

  “谁知道呢,原说当朝太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传得是沸沸扬扬,后来三皇子被诛,谁也不敢说了,陆家如今闹,我看就是没了主心骨乱咬人,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等着瞧吧,这群狗早晚掉脑袋。”掌柜的嘟嘟囔囔低骂,算盘打得啪啪响。

  “那还是怪陆家了?”祈泠继续问道。

  掌柜的瞧她眼,“您是京里来的大人?”

  “不敢当,行商的罢了,只是妻家那边有个小官,最近想往上爬爬,不知道站哪边,在下也就随便问问,指望回去了能说上个话。”

  掌柜的又垂下眼,拨了几下算盘,“要问咱们卉州人亲谁,那还是陆家,三皇子就那么不明不白地送了命,陆国公也死在了京城,陆家可不得发疯,保不齐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干的,传言是假的也就算的,若为真,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她淹死。”

  “为何?”祈泠佯装不解道。

  掌柜的嗤声,“欺君欺民,不淹她淹谁?那位若真是个姑娘,心思定是歹毒到了一定境地,连带着那太子妃跟那姬家也不是好东西,难怪陆家要反了。”

  陆平给他鼓了鼓掌。

  当事人笑着告辞,拉着同样不是好东西的太子妃上了楼,姬以期快要气炸了,一直愤愤不平。

  祈泠很淡定,“现下知道我之前为何说,再来一次就是粉身碎骨了吧?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民心向背,即便登上那个位子也会被人拉下去。”

  “那他也不能那么说你。”姬以期觉得祈泠在外名声挺不错的,但那掌柜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只要坐实了祈泠是女子,那所有的错就都是她的。

  “那么说不要紧,只要是真话,就能照着改。”

  姬以期发愁,“再改你也是个姑娘。”

  顿时,她不想苛责祈泠了,转而去心疼她,“宝贝夫君,不要太辛苦了,大不了我带你浪迹天涯。”

  “真的吗?”祈泠伸手拥住她,目光灼灼。

  姬以期重重点头,摸摸她乖顺的发丝,“反正你吃得少,我应该还是养得起的。”

  祈泠仰头蹭她,姬以期跪坐在她腿上,主动解开衣衫捧住她脑袋,“乖乖宝贝,你好可怜,我以后不说你了。”

  泪珠子在眼眶里乱转,祈泠感动极了。

  这个小客栈隔音不太好,陆平睁着眼盯着一片黑漆漆中尚透着点光亮的窗户,木板床的吱呀声吵得他睡不着觉,他想起翻阅过的春.宫.图,想象着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内的情景。

  咽了咽口水,陆平愤而捶床。

  他一定要杀了祈泠!

  幽冷的月光映在地面上,陆平缩到被子里,捂住了耳朵,被子被他拱成一团。

  倏地,一双手死死按住被子,双腿压住他使他不能动弹,陆平完全被压制,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窒息感不断蔓延,死亡的威胁在狭窄的被子里发酵,陆平拼尽全力拍了拍墙。

  隔壁的吱呀声顿了顿,被子上的人直接折断他的手腕,更加用力地捂住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平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身上沉重的躯体移开,随后重重摔到地上。

  被子被扯开,陆平大口大口地呼吸。

  祈泠点了根蜡烛,火光微弱。

  她披散着发丝,在烛光的映照下像个鬼。

  “小子,让你跟我们一起睡你不跟,现下知道吃苦头了吧?”祈泠冷嘲热讽。

  陆平还在大口喘气,来不及跟她呛声。

  姬以期半蹲下,把歹人的身子翻过去,祈泠举着蜡烛给她照明,却见那歹人后颈处有一个小小的陆家家徽。

  歹人在姬以期碰到他的一刹那就服毒自尽,半点犹豫也无,根本来不及留活口。

  祈泠继续阴阳怪气,“小子,你看看,认不认识?这可是你们家的家奴,现下都爬到主子身上了。”

  “他们……为何杀我?”陆平哑声。

  祈泠踢了踢那个歹人,“傻小子,你以为孤为何保你封侯?当然是为了稳定局势,可卉州这边的陆家只想卉州继续乱下去,你要是死了,他们就有理由了。”

  “那怎么办……”陆平如坠冰窖,他以为来了这边就会有无数陆家人支持他,却没料到,想让他死的正是陆家人。

  祈泠捏住他下巴,轻笑,“当然是听孤指挥。”

  “不,你在骗我!”陆平忽然福临心至,指了指地上的歹人,“他是你的人,你故意让他来杀我,再推给陆家。”

  祈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陆平,孤看起来很闲吗?你一个小兔崽子,不过任孤拿捏,孤骗你有何用?”

  陆平把目光转向姬以期,刀割般的眼神一一扫过她泛红的脸蛋和凌乱的上衣下裳。

  姬以期不自在地拢了拢前襟,脚步移到祈泠身侧,抱住她胳膊,“那个,平儿,你要跟我们去那边吗?还是我们留在这照看你一晚?”

  “不必。”陆平冷声吐字。

  祈泠一把搂住姬以期,“管他作甚,人家又不领情,我们回去睡我们的。”

  姬以期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

  甫一转身,身后传来箭矢穿刺声。

  蜡烛被风吹灭,姬以期折断手里的箭矢,窗口外是整齐的马蹄声,以及一声怒吼,“谁许你们点灯!”

  祈泠丢掉手里的蜡烛,把脚边的歹人丢到床底,“小子,你猜,他们是冲着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