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陆家小子封侯?”皇帝不可置信。

  祈泠拱了拱手,“父皇,卉、覃二州民变,不过是陆国公世子唆使,若朝廷把陆家后人封在那两地,必能暂平祸乱,那陆平不过七岁,年幼无知,我们派人教导他,假以时日,卉、覃不攻自回。”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即拟旨,把陆平封到卉覃二州交界的一个县,递给祈泠。

  祈泠接过,“儿臣还想亲自护送他前往封地。”

  “那倒不必,事事都要你劳心劳力,还要臣属何用。”皇帝不想再让她出京了,出一次京伤一次,都不够吓他的。

  祈泠很坚持,“陆平很重要,他若死,民变难治,若有歹人存心想搅浑水,我们后悔都来不及。”

  “泠儿……你可还记得,父母在,不远游……”

  祈泠低头,“游必有方……父皇,儿臣也是为了我们大启的江山社稷考虑,一把陆平送到,儿臣就回。”

  “那就过了十五再走吧。”皇帝捂着嘴咳嗽几声,轻轻拍她肩,“到时候把你二妹妹四妹妹都叫过来,咱们办个家宴好好热闹热闹。”

  祈泠目光幽深,“请明如月神医给您瞧瞧吧。”

  “朕不想看见那个什么神医。”皇帝听见明如月的名字就头疼,一定是那个神医咒得他身子不好了。

  祈泠垂眸,“父皇多顾着些身子,别太过操劳。”

  “朕知道,你回去吧。”皇帝摆摆手。

  内宦端着药碗迎上去,极重的药味涌入葱鼻,祈泠颦了颦眉,眼里带了点忧虑。

  等回了东宫,祈泠去找陆平。

  彼时,陆平正和姬以期在花园里玩。

  祈泠轻咳一声,“陆平,接旨。”

  “啊?”陆平扭头,一脸茫然。

  姬以期把他按地上,陆平回过神,有模有样地磕了个头,嗓音稚嫩,“陆平接旨。”

  祈泠展开圣旨,平和地宣读:“奉天承运……稚子无辜……封忠义侯……钦此。”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祈泠把圣旨搁他头上,陆平一抬头圣旨就往后掉,姬以期连忙接住,嗔祈泠一眼。

  祈泠背着手笑,陆平挨过去看圣旨。

  看了一会,他皱起眉,“造反?我家吗?”

  “你之前不是跟着你爹吗?你爹造反你不知道?”祈泠轻嗤,七岁也不小了。

  “我爹……”陆平抓了抓耳朵,偏头去看姬以期,“对啊,我爹呢?他怎么没跟我一起回来?”

  姬以期僵了僵,祈泠一巴掌拍他头上,“没见圣旨说吗?造反!造反是死罪!他已经死了。”

  “死了?”陆平重复一句,面上蒙了一层阴云,“像祖父一样吗?是谁杀的?”

  祈泠神色冷冷的,“谁知道,乱箭射死的,他是妄图造反的乱臣贼子,不将他凌迟处死已是上天怜惜。”

  “那祖母呢?叔伯姊妹们呢?我娘呢……”

  祈泠丝毫不怕打击他,“死了,都死了。”

  “……是陛下杀的吗?”陆平面上很平静,他似乎也预料到了,只是握紧手里的圣旨。

  祈泠没答,只道:“上元过后,孤送你去封地。”

  “知道了。”陆平勾着头,圣旨一丢,坐到秋千上,自己蹬着地荡秋千。

  姬以期看得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说什么。

  祈泠把她拉走,“不要再跟他过多接触,我们杀了他全家,这小子养不熟。”

  “我知道。”姬以期靠到她肩上,蹭蹭她的脸,“你要送他去封地,那会带我吗?”

  祈泠低笑,与她相抵着前额,“你说呢?”

  “我又不知道。”姬以期推推她,面色赧然。

  祈泠擒住她手腕,慢慢挨上去。

  被她抱到石桌上搁着,两人视线平行,姬以期伸手勾她颈,主动吻上她的唇。

  新春的凉风都洋溢着喜庆的滋味,陆平立在不远处,幽幽地喊了一声,“姨姨。”

  “……”姬以期手忙脚乱地从石桌上下去,推开尚且意犹未尽的祈泠,“平儿,怎么了?”

  陆平面无表情地吐字,“路过。”

  “那就快走吧。”祈泠挡住姬以期的视线,指尖挑她衣襟,丝毫不在意陆平。

  姬以期拍掉她的手,“平儿,你是饿了吗?”

  “我爹娘葬在哪?”陆平风牛马不相及地回问。

  姬以期怔了怔,看向祈泠。

  “你爹的首级被挂在城门示众,你娘……还有京城陆家所有人,都在乱葬岗。”祈泠残忍地道出真相,不给他一丁点消化的时辰。

  陆平缓缓点头,半晌,眼里起了雾,“我想……把我爹的首级收回来。”

  “可以。”祈泠一口应下。

  陆平抹了抹脸,“要挂三天三夜才可以吗?”

  “不用,一会孤让人送过来。”

  陆平眼睛一亮,“我想亲自去接爹爹。”

  “也行。”

  祈泠答得痛快,直接带他去城门口。

  高高的城门上方,陆国公世子带着血污的头颅挂在上面,守卫把它取下来。

  不等放到匣子里,陆平就把它抱到怀里,小手小心翼翼地撩开陆国公世子的鬓发,用衣袖擦掉上面的秽物和血迹,轻轻把它碰到眼前,挨近亲了一下。

  陆平目光澄澈,他亲吻头颅的动作却让人后背发凉,守卫颤着手把匣子递给祈泠。

  “我想回我家。”陆平把他爹的头颅放到匣子里。

  祈泠自是应,带着陆平去了陆国公府。

  国公府的大门上贴了封条,陆平盯着看了一会,偏头问祈泠:“现下能揭吗?”

  “能。”祈泠抬手帮他揭。

  尘封多日的大门打开,陆平抱着陆国公世子的头颅慢慢走进去,稚嫩的面庞肃穆而安详。

  陆平围着后院转了一圈,最后停到一棵光秃秃的小桃树前,抱着匣子道:“这是我出生那日,爹爹给我种的,它跟我一般年纪。”

  他勾下头,慢慢跪下,把匣子放到小桃树前,“爹,孩儿快走了,不能给您尽孝了,把您葬在这,就当孩儿还在陪您。”

  “再种一棵吧。”姬以期出声。

  陆平笑了,“好啊。”

  随行的侍卫在小桃树旁挖了一个深坑,陆平把匣子扔下去,跪在地上一捧一捧地往里填土。

  剩最后不到二尺深时,侍卫们把桃树苗栽上。

  陆平对着小小的桃树苗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我去看娘和祖母了。”

  他满是血污地站起,姬以期扶住他。

  陆平拂开她的手,“走吧。”

  一行人又去了京郊乱葬岗,搭眼一看,遍地是森森白骨,陆家上上几百口就混在里面。

  陆平在白骨里穿梭,陆家人才死了不到半个月,尸体还算新鲜,再加上是冬季,有些甚至还能辨出样貌。

  走了不知多久,陆平停下,慢慢蹲下去。

  掀开草席,尸臭味冲鼻。

  是具半边身子都没了的女尸。

  陆平认真地盯着她仅剩的半边脸,“娘。”

  祈泠扭头,掀起另一个草席。

  “祖母。”陆平唤道。

  一条野狗跑过来,张嘴要衔他娘另半边身子。

  陆平突然暴起,拔了身侧侍卫的剑。

  手起刀落,野狗头颅砸到他脚边。

  他眼神阴恻恻的,脸上满是鲜血,扫过祈泠时,那股阴冷更甚,几乎是将她看作了那条野狗,恨不得杀而后快。

  祈泠对着他笑了一下,“烧了吧。”

  火折子被丢到两具女尸上,焦尸味蔓延开来。

  陆平梗着脖子退开,冷冷地望着火光。

  姬以期抱住祈泠往后退,拿锦帕给她擦手。

  火光灭,陆平撕下衣摆聚拢骨灰。

  他捧着祖母和娘亲的骨灰回了陆国公府,在小桃树旁又栽了一棵桃树苗,三棵树排列整齐。

  陆平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前额破了皮。

  他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浑身的血污也不在意,还亲自把陆国公府大门上的封条重新贴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跪在大门前磕了三个头。

  祈泠唇角微勾,眼里尽是薄凉。

  回东宫已是黄昏,姬以期喊了明如月来看祈泠的手,生怕祈泠沾染了尸体上的病菌。

  祈泠说她小题大做,姬以期没吭声,只是盯着明如月,好在祈泠只是碰了一下草席,没什么大碍。

  姬以期松了口气,“您去看看那孩子吧。”

  “好。”

  明如月一走,祈泠就把她抱到腿上,嘻嘻哈哈的,“看不出来,你这么紧张我。”

  姬以期扭头,捧着她的脸吻上去。

  掌心覆上她柔软重重揉了几下,祈泠呼吸紊乱,刚有肌肤之亲没多久,干柴烈火的她实在忍不住。

  茶盏被重重扫下桌案,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祈泠听得更是兴奋,姬以期伸手抵住她。

  “还没开始呢……你又要歇……”祈泠委委屈屈,盯着她的手指幽怨。

  “不是。”姬以期理了理鬓发,忽然很严肃,“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好像还没谈妥。”

  祈泠困惑,“谈什么?”

  “和离。”姬以期冷不丁蹦出俩字。

  祈泠眨巴眼,重复了一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和离?什么和离?谁要和离?”

  “当然是你啊。”姬以期敲她脑袋,环起双臂,“除了我们的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祈泠歪歪头,“没人告诉我啊。”

  “现下我告诉你了。”姬以期直勾勾地盯着她,指尖戳她心口,“你同意吗?”

  祈泠咽了咽口水,“我……我同意没用啊。”

  “得看父皇。”

  姬以期用力再次戳她心口,“我就问你,你,你你你,跟我和离,你同意吗?”

  “我……”祈泠脑子嗡嗡的。

  姬以期气定神闲,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答案,只是冷漠地倒数,“三。”

  “你让我想想!”

  姬以期更冷漠了,“二!”

  “我……我我我……你别数了!”祈泠着急忙慌地捂住她的嘴,大声喊,“我不同意!”

  姬以期探出舌尖,轻舐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