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眼眸自黑暗中睁开,将昏暗空间照出一片不祥的幽绿色。

  男人从冰冷的金属床撑坐而起,薄毯自他胸口滑落,裸露在外的肉体是不可思议的美丽。

  你简直可以想象,他是蒙受着神的何等钟爱创造出来的完美生物。修长质坚的骨骼构架出黄金结构,内蕴毁灭力量的肌肉分布均匀厚薄适宜。如丝绸裹缠钢刀般,用一层漂亮皮囊包裹住可怖的绿火。

  他缓缓活动着,适应这副因睡得太久而略显僵硬的身体。背肌随着胳膊后抻的动作隆起,同时后心下陷出一条性感脊线,每块骨节间嵌入的金属模块看上去就像是龙背上的刺鳍。

  “嘶嘶……”,随着阀门松动,一条条数据传输线从他脊柱插槽处断开、坠落。

  灭世天使光裸的胸膛深深起伏,呼吸着现实世界的空气。

  密闭空间内充斥着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略显沉闷与浑浊,空气间漂浮着人体的汗味分子以及电子器械高速运转时散发的微微焦臭,寒冷气流吹拂过体表汗毛,微小的尘埃与浮游在自探灯照入房间内的光柱中悬浮……

  这才是真实。

  他唇边浮现出令人战栗的微笑,收拢臂膀,拥抱住自己,手掌自上而下地抚摸,表情享受犹如患有极度自恋病症的狂人。

  虽然周围仪器光洁的金属表面上倒映的是“萨菲罗斯”的面孔与体态,但这副身躯的的确确是属于克劳德的。

  尽管一直以来,克劳德就是他的降临坐标。但对方坚固的精神壁垒阻碍他直接在佣兵肉体上重生,不得不以克隆体或是具有杰诺瓦细胞的实验体作为载体。

  但现在,克劳德掉进他的沼泽里,难以自拔。100%的连结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心意相通的美妙滋味,更是S细胞的深度侵蚀。克劳德在连结过程中,精神律动逐渐与萨菲罗斯同频甚至共振。最终失去抵御他入侵的能力。

  这是一次再完美不过的降临!

  萨菲罗斯抬手按住左胸,感受着克劳德的心跳。为灭世者所挚爱的英雄就蜷缩在这血肉间,与星球命运的暗影融为一体。

  他低低笑了起来,沙哑、古怪,越来越大,直到歇斯底里的放肆与疯狂。压抑不住的危险恶意如同助以烈酒与劲风般蓬勃高涨,却又在濒临顶点时戛然而止,被人游刃有余地收敛,重新归覆于优雅。

  “接下来,该是处理掉那群不停阻碍你我重逢的蚂蚁们了。”

  萨菲罗斯抬起眼皮打量四周,空间内空无一人。这并不奇怪。

  每当他挣脱生命之流的束缚降临现实时,那过于庞大的精神体总会引发奇特征兆与现实世界的剧烈动荡。因此,那群蚂蚁意识到不对而提前撤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唯一麻烦的是,如果他们就此逃走隐藏起来,需要耗费他不少工夫寻找。但是萨菲罗斯知道,那群人不但不会逃走,甚至早已设下埋伏,没有自知之明地打算捕获他。

  因为,名为“克劳德·斯特莱夫”的人质还被囚禁在他体内。

  果然,下一秒钟,无数枪炮从封闭的墙壁间探出,黑洞洞的枪口整齐排布四面与头顶墙体的每一寸空间。

  萨菲罗斯扬了扬眉毛,蓝银双色的光晕交织于人手畔,一线雪痕折射于地,太刀正宗被具现出来。

  “let’s dance.”这句话是对体内的克劳德所说。

  刹那间,刀鸣响彻整座地下建筑,刀光如银瓶炸裂,泼洒在每一面墙壁,每一寸空间之中。令整个世界为他战栗着起舞。

  正宗挥出的速度连风声都追赶不上,正面指向萨菲罗斯的枪械全部枪膛爆炸,四分五裂的枪管被强劲狂风掀飞到空中。

  其他枪械似受惊般卡顿一秒,接着子弹倾泄如疾风骤雨,但在那超人的动态视力捕捉下,犹如缓慢漂浮于空气的浮游尘埃,在人身前一字横放的刀身前炸成一片烟花流火。

  伴随着高昂警报,“绯红梦魇”粗大的炮管不断调整轨道与角度,金色电弧跳跃间,高能高爆的致命打击正为灭世天使蓄力!

  一声怪异闷响后,数道裂痕出现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地基间,并如蛛网般扩散,萨菲罗斯的身影自原地消失,当他再次出现时,直径二十厘米的电磁炮管迎来一记鞭腿,漆黑皮靴所包裹的长腿带着爆炸性的力量令炮口偏移。

  轰隆——刺目白光轰出,直接令封闭的合金大门在高温中融化。

  硝烟弥漫间,“surprise,mother fuker!”,巴雷特魁梧身躯借由烟雾遮掩突入大门,一上来便火力全开。他高唱着节日颂歌,抬起手腕,于雪崩精神加持下的燃爆射击,令加特林如同磕嗨了般剧烈转动到冒烟。

  完全无视准心与子弹,宛如生死擂台间怀揣决死之心的拳击手,眼睛发红,青筋怒胀,每一拳都如最后一拳般拼尽全力,力图用狂暴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攻势压制住对方……但真的能够压制住么?

  在愤怒拳手的充血视野里,萨菲罗斯从容地将长刀收至腰间,左手向前虚探,指尖点触刀脊,身形微微下沉。

  “地动。”

  一个转身向前突刺,仿佛流光般闪现在人眼前。近在咫尺的魔魅绿眸仿佛地心深渊令人心惊肉跳,扑面而来的压迫力重若千钧地坠于心口,令人难以喘息。

  巴雷特踉跄退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鲜血一股股自伤口中涌出。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好似对方只如贴面舞般自他身边旋身而过,自己那如铁塔的身躯便绽起片片血花,加特林散碎成一地零件。

  正宗削薄的锋刃洞穿他的胸腹,若非他在最后关头抬起断腕一拳砸中刀脊,这一刀就能贯穿心脏!

  然而,巴雷特没有动摇,他咳着血用暴起青筋的右手攥住正宗,并配合以自身肋骨,将萨菲罗斯的武器死死卡住。

  他只是诱饵!

  巨大的手里剑破风而来,搅动气流舞成风轮,自侧身避闪的萨菲罗斯脸庞掠过,绞断几缕银发。女忍者掀开斗篷自阴影中跳出,打算给人来个大腿绞杀。但下一秒就被萨菲罗斯攥住脚踝,借由旋身抽刀的力道抡飞出去,将从身后偷袭的赤红十三砸翻在地。

  巴雷特手捂右肋切口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咬牙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被皮靴踩住后背。

  “这就是你们的手段?”萨菲罗斯压低料峭的眉骨,唇边浮起不祥的笑容。挥刀振去锋刃上的血迹,用刀尖抵住人的后心。即便在杀人的时候,他的语调也是舒缓、磁性的,“蹩脚的挣扎,甚至没能让我流一滴汗水。”

  忽然,头顶埋伏已久的蒂法从天而降!

  她套着嵌有魔石拳套的手指用力握紧,预备来个击空五连打。然而她连击的第一步还没有使出,刀光与冽风如接天狂潮自她身边冲刷而过,她逼迫收势回防。

  正宗真正的攻势连缀而至,一轮,两轮,三轮……拳套格挡太刀时摩擦出的火花如冶金般溅射,刀身自她面前旋割而过时映照出萨菲罗斯凛冽的眉目。蒂法的动作逐渐跟不上对方的速度,鲜血一股一股地从鱼鳞般的裂口处溢出。

  就在蒂法摇摇欲坠之际,刀光骤停,一只裹着皮革的左手自她交叉护于胸前的两臂间穿过,精准地掐住她的脖颈,拇指摁住咽喉,生生将人从地面上提起。

  “你叫蒂法是么?”

  这是蒂法第一次承受灭世天使的注视,并深刻感受到对方与人类在生命层面的巨大鸿沟。那感觉就像是置身于熊熊燃烧的恒星之下。原来这就是克劳德一直担负的压力?

  “我在克劳德的记忆中了解到你。你是他的童年玩伴,维系着他与那份充满贫困、歧视与排挤的童年的联系。”

  蒂法双腿悬空挣扎,缺氧状态令她头昏脑涨难以思考,她嘶哑回应:“你想说……什……唔!”

  萨菲罗斯以在人颈间逐渐施加力道的方式作为回答。

  “事实上,你们早已长大。克劳德,我的人偶,不该再沉湎于过去那些不值得留恋的东西,不是么?”

  蒂法眼睛豁然睁大,她明白了萨菲罗斯的意思。

  眼前这个男人是头贪婪的巨龙。不但“捕获”了克劳德,还想要独占他!无论是亲情、友谊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将替佣兵清理干净。

  萨菲罗斯对于克劳德总是欲壑难填,他打算替那孩子斩断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蒂法目光里盈满痛苦,她用力看进那双如魔晄燃烧的眼睛里,力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属于克劳德的温度。

  “克劳德……你说过……你能够坚持下去……不会放弃,也不接受失败……是你让我们安心等你回来……你向我……向所有人保证过……”

  萨菲罗斯好整以暇,没有打断眼前这个女人的徒劳呼唤。

  他能够感知到,他与克劳德的融合已臻至完美。对方就流淌在他血管里,充盈在他的脊髓中,化为他的骨骼、肌肉,组成他的肺腑与心脏。难道还有人的器官会背叛他……咚咚!

  萨菲罗斯举起蒂法的手臂微微一颤,他脊背弯曲,身躯微弓,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心脏抽搐着缩紧,将全身血液的供给降低至危险刻度。令他嘴唇失血,额间析出冷汗。

  咚咚——那是另一个心跳复苏的强音。

  忽然,萨菲罗斯感到眉心刺痛,一股危机感从心头生起撩拨着神经。他松开蒂法,转身回望。

  幽深的走廊尽头笼罩着浓稠的阴影,让人很难发现有一个身披暗红斗篷男人已埋伏了足有20分钟的时间。

  从开战以来,文森特就维持着射击的最佳姿势,蹲伏在那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此刻他缄默地架起一柄重狙,目光、准心与目标的胸口连成一线。前面全都是诱饵,这才是五人组的最终杀招!

  萨菲罗斯调转刀锋,向着对手的方向迈出一步,坚硬的水泥顿时如同波浪般翻滚。

  巨大的震动本该影响文森特的准心,但他忍耐了许久,亲眼目睹同伴前赴后继一个个倒在灭世天使脚边,就是为替他这一枪保驾护航。这个男人绝对不允许这一枪射偏!

  文森特在巨大震动中维持住平衡,在绝对冷静中扣动扳机,撞针触发底火,枪膛内的高压气体蓬勃而出,带动子弹强劲旋转。

  这枚子弹凝聚了目前神罗最为尖端的军事科技,具有强大的破甲与穿防能力。中空的弹壳里装有数亿纳米机械病毒,进入人体后能够瞬间瘫痪神经。

  更重要的是,其坚固程度绝对不逊于正宗!

  但在子弹出膛的下一秒,文森特的瞳孔因惊愕而收缩,他目睹了超脱人类认知的景象——

  这一刀像是穿越风灾与暴雨的雷霆,又像是自天幕落下的流星。正宗刀尖于子弹交汇于空中,并伴随以太刀主人全速突袭中拖曳的残影,硬生生将子弹重新抵回枪膛。

  白光、耳鸣与巨大的爆炸成为文森特倒下时记忆里最后的画面。

  他狼狈地躺在血泊里,承受着令人作呕的剧痛与晕眩。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同样不太好受。萨菲罗斯胸膛剧烈起伏着,抬手抹去脸上的鲜血,数块炸飞的弹片在他面颊与胸口割出血痕。

  他本该拥有足够余地躲开由自己造成的爆炸,但体内那道逐渐复苏的精神恰到好处地干扰他的行动。

  现在,他中招了。数量庞大的纳米机械病毒通过伤口进入身体,令他知觉麻木,感官迟钝。

  与此同时,承受了无数蹬踏、战斗与爆炸而伤痕累累的长廊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垮塌,将碎石飞溅中昏暗无光的地下研究所彻底暴露于阳光。

  萨菲罗斯过于敏锐的视力因为骤然射来的阳光失明了一瞬,接着他听见路法斯·神罗的怒吼:“就是现在,克劳德!”

  ※※※

  透过坍塌处向外远望,太阳渐渐陷落,鲜红云层向着远处无限漫卷,空气灰尘弥漫。落日的余烬投射下来,被分割成大片大片的光柱,笼罩住地表上聚集的大量神罗武装。

  无数喷涂亮黄标志的装甲与形态各异的战械组成战列,拉起一道森严肃穆的警戒带,庞大浑圆的机器主体被拱卫中央,“修普洛斯”散射着淡淡银辉。充满科技感的金属触腕在路法斯的操控下,游走向地坑废墟间缄默不动的灭世天使。

  它们环绕着、试探着,找到对方后脊的数据接口,小心翼翼地对接上去。

  原本萨菲罗斯不该如此轻易被捕获。

  他完全可以调动杰诺瓦细胞,利用其无与伦比的侵蚀性同化掉纳米病毒。所需付出的,仅仅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克劳德已将埋伏在体内的“炸弹”引爆,没有给他留下哪怕一秒余地!

  萨菲罗斯抿住嘴唇,齿关扣紧碾磨发出咔咔的可怕声响。左手抓挠似的捂住耳廓,瞳孔不断收缩。双膝颤抖,右手用力攥紧刀柄直至指节发白,全靠倚着正宗才不至于倒下。

  咚咚!咚咚!复苏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犹如锤击胸口的闷雷,剧烈头痛伴随着刺耳噪音,令他眼花、眩晕,毛细血管收缩破裂,体温不断沸腾升高。似乎这副身体正经历机能的全面崩溃。

  萨菲罗斯狼狈咳嗽起来,品尝到从喉头深处翻涌上来的腥甜丝血。他抓着额前散乱银发向上拂开,自阴影里抬起眼睛,烦躁、暴戾。即便焦距不稳,也没有认真看向包围他人群中的哪一个,却也令正面对他的战士犹如被凶兽盯住,忍不住后退半步。

  就连坐在装甲堡垒上的雷诺都被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地在面前交叉双臂,以阻挡那道凛冽冰冷的眼神,扭头对路德吐槽道:“我们真控制住他了?”

  “我怎么感觉,下一秒他就要跳起来,从天而降地一刀插爆我的脑袋?”

  路德没好气地推开雷诺的脸,此刻他没有心情跟自己的喜剧搭档插科打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包围圈里没有动作的星球噩梦,掌心里攥着满满一把汗水。

  趁着这个机会,蒂法等人被救了出来。

  尽管这群豁出性命去阻拦灭世者的勇士们已成功完成自己的使命,但除重伤昏迷的巴雷特外,其他人拒绝被抬走医治。即使是半条手臂报废的文森特在接受紧急止血包扎后,给自己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他坚持留在现场看到最后。

  因为,这就是终局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决定星球命运的牌局,那么他们所有人,在克劳德的领带下已孤注一掷压尽筹码,全体梭哈。

  如果胜利,名为“萨菲罗斯”的灾变将彻底落下帷幕。如果失败,那他们也将与星球、生命与自己所热爱的一切迎接终末的暮光。

  哈哈,听起来不太理智,甚至略显疯狂?

  但谁让他们相信那个总是能够创造奇迹的男人呢?

  当修普洛斯再度启动的光芒亮起,存储于其核心枢纽源自十六个虚拟世界的海量数据以绿色流光的姿态汇聚一团,将萨菲罗斯笼罩在数据风暴中。

  有的人在胸口划出十字嘴唇嚅动无声祈祷,有的人闭拢眼睛双手合握……一切看你的了,克劳德。

  萨菲罗斯被动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来自数据风暴的侵袭,对外界刺激无法做出反应。

  ——他被兆亿数据营造的“幻境”困住了。

  无论是听觉、视觉,还是嗅觉、触觉,人类的感官来自对外界信号的接收。因此当海量数据涌入他身体的一瞬间,真实感官被虚拟信号覆盖,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他所立之处为源点,伴随着冰霜冻结的咔嚓声,因为激烈战斗而伤痕累累的大地逐渐晶化,并瞬间扩散至方圆百里。

  就好似场景置换,他从干燥、黄褐、满是风沙的荒野废墟间,突然来到一望无垠的冰原。

  雪安静地飘落,天空尽头垂挂有极光。幽绿与蓝紫相间的光带,绕过他拄刀跪地的身躯漂浮,有鲸群的影子自他足底冰层下游走。而包围他的神罗军队并未消失,太阳也沿着既定轨道渐渐下落。

  这一刻,虚幻与现实空间重叠起来,就好似他正行走在梦境与清醒的边缘。

  萨菲罗斯闭上眼睛,操控起自己的能力,打算通过侵蚀再度取得那台造梦机器的控制权。但这一次当他的指令传输过去,得到却是铺盖满视网膜的鲜红“bug”。

  “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又不是学不会教训的蠢蛋。为防备你那不讲道理的侵蚀能力,这台机器被拆除了大部分功能,只保留数据存储与单向传输模块。而且一旦启动,它便自行运转,不会接受一切外部命令。”

  萨菲罗斯闻声抬头,如果此时有人能与他共享视野,就能看见那蓬乱金发下睁着一双宁静、深邃的海蓝眼睛的年轻佣兵,肩头披着薄薄一层雪絮,手臂抱于胸口,垂头看向他。

  克劳德面色苍白,眼睑微垂,眼底那块薄透的皮肤泛着黛青,嗓音里略显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就像是个疏于睡眠而选择用香烟与药物振奋精神的瘾君子。

  他开了一个小玩笑,作为两人最终决战的开场。

  “这回轮到我在你耳边‘低语’了,萨菲罗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作为曾经星球上最出色的战士与战术大师,萨菲罗斯如何不明白,他被他的男孩狠狠摆了一道。

  那只既天真又顽固的小鸟,在与他的较量中学会示弱、计划与编织柔情的陷阱。而自己则被对克劳德的既定思维与固有认知所迷惑。原来他才是一脚踏入陷阱的那一个。

  这并不是说佣兵在虚拟世界里所展现的一切只是虚假伪饰。萨菲罗斯确信,对方在拥抱或者亲吻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撒谎、伪装的成分。

  他确实热爱着自己,但正因为这份感情里确凿无疑的真实,才能真正麻痹一个高明且自负的猎手。

  毕竟,谁又能拒绝接受一个强大无畏的战士将心脏自胸膛深处剖出,带着小心与渴求地递于你手中呢?

  萨菲罗斯甚至没有因此而愤怒,用拇指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

  他看着被克劳德从冰面上拔起又丢给自己的正宗,抬手接住刀柄,接受了这场决斗邀请。

  这是一场无人观赏与喝彩的孤独决斗。

  飘零的大雪是他们的观众,广袤的雪原是他们的角斗场。

  他横过刀身夹于左侧臂弯间,刀上沾染的雪尘被擦去,暴露出的光洁刀面反射出那双令人凛然而颤抖的眼眸,涌动着混沌阴影,欣赏、赞叹与一丝即将拥抱毁灭的疯狂。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用你的身体与修普洛斯组成物质与精神层面的联合囚笼,既断开我与生命之流的联系,又断绝我逃窜到其他容器里的可能。”

  “然后再玉石俱焚,拖着我同归于尽?”

  先动的是克劳德。他单手拖拽六式,一步步向萨菲罗斯靠近,然后越走越快直至迅如奔狼,没有半分花哨的直接突进。黑色紧身作战服在奔跑中紧绷,勾勒出蕴含力量的肌肉轮廓。

  六式与正宗相撞,跃动于锋刃间的金色火光照亮萨菲罗斯锋锐的眉眼,充满深邃的阴影与爆发性的攻击意味。

  “老实说,对于我而言,这并非一个无法接受的结局。”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始终是你把自己献祭给了我,克劳德。”

  六式与正宗一触即离。两人的目光与对方交错,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围绕着方才碰撞时在冰川间踩踏出的龟裂,顺时针旋转。

  武器尖端拖曳于地,伴随着两人的走动在莹蓝冰面上划出首尾相连的圆弧,似有一种难言的默契。

  “所以,‘以胜利的心情来拥抱毁灭与死亡’是你的座右铭?”克劳德嘲笑道,“你这绿眼睛混蛋就不能想法积极点儿?”

  他挑衅地扬起一边眉毛,挥动六式扬起大雪,毫不留情地发动下一轮攻击。

  “如果我只是追寻‘同归于尽’这种无聊的结果,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会同意路法斯的‘洗脑计划’忘掉你。至少这样,我还能活着,不是么?”

  “哦,看来你还有隐藏手段?”

  “知道我有多爱你这种不屈服的个性么?你就像是一个带着精美缎带的礼物盒,每次拆封都能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惊喜。”

  萨菲罗斯正面接住那记跳劈,六式携带的巨大罡风刮断了勒进他前胸沟壑的束带,令皮衣大敞,袒露强健饱满的胸膛,完美的肩背条线在腰腹处收拢。

  在进行过一场激烈到只有残影与刀鸣的拼刀后,他眯起豹猫似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他的对手,盛放了他所有感情的与羁绊的容器。

  对方因战斗至热汗淋漓,湿漉漉的作战背心黏着皮肤,热汗随着呼吸起伏没入前胸间的沟壑,漂亮的面孔因战斗而脏污,但那双蓝眼却愈发明亮,就像是一头自荒野而来的花豹,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野性。

  飙升的肾上腺素经由心房泵站压入血管,萨菲罗斯感到自己情绪亢奋、身体滚烫,某种烧灼的情绪在他体内满涨。

  “看来,为避免再出意外。我应该来个‘陨石’,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随我们一同赴死。”

  “你知道该怎么阻止我,来吧,亲爱的。”

  他甚至在这决斗即将迎来高潮的关口,将太刀丢开。不去管突刺而来的六式会径直洞穿他的胸口,直接朝着克劳德张开双臂。

  此刻他与克劳德是完全结合的状态,任何一方重伤或者死亡都会牵扯到彼此。

  他在逼迫克劳德和他一起拥抱死亡。

  这正符合萨菲罗斯的残酷美学。对于灭世天使来说,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同归于尽或许也是一种极端的浪漫。

  克劳德实在没料到这个。他在最后关头勉强拧转斩击方向,惯性令六式脱手而出,雪亮刀锋在萨菲罗斯脸侧擦过一道血痕,狠狠砸进他身后的冰层,将厚实冰面撕开一条巨大裂痕。

  佣兵一头撞进对方怀里。在那两条张开的手臂即将合拢时,他一记又准又狠的勾拳砸上萨菲罗斯的下颌。顿时雪花纷飞,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克劳德骑在人身上,肌肉坚硬绷紧,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他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结结实实落在对方脸上,令那张向来完美的面孔出现血痕与淤青。

  他用力咆哮道:“我没打算杀死你,更没打算杀死自己!死亡只是一种逃避,懦夫!”

  然后他揪住萨菲罗斯的衣领,将对方的头颅从地上用力拽起。他抓住了他,狠狠亲吻了他。他们咬破了嘴唇,喉结颤动,唾液和着血水吞咽。这个吻辛辣得很,萨菲罗斯敢肯定他们其中有一人在唇舌搅缠中吞下了从自己嘴皮上撕扯下的肉屑。

  近在咫尺的海蓝瞳孔中,有不停上涨的黑潮将他们彼此淹没。

  “你也就趁现在能够威风一下了,得意洋洋的混蛋!”克劳德贴着他的嘴唇,如幼豹般凶狠,“我说过,我会改变你。”

  克劳德松开手中抓皱的衣领,手掌抵住人胸口,向后用力一推。

  触不及防中,萨菲罗斯重重摔进冰层裂痕下的深海里,他在不停下沉中,隔着幽蓝海水与佣兵对视。他看懂了对方嘴畔的呢喃。

  “准备迎接你的新生吧,萨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