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这场与星球间的对话来到高潮之际,一阵刺耳白噪响起,波纹般的无形震荡对信号塔造成冲击。魔晄之都逐渐黯淡,黑暗的涟漪一圈圈向外层扩散。

  神罗启动了电子脉冲炸弹,并截断全城非军事区域供电,令这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自建成后第一次迎接真正的夜尽与黎明。

  距离战场数十公里远的集团本部,神罗高层们聚集在圆弧型的巨大落地窗前。阴影遮蔽众人表情,令西装礼裙蒙上灰调,仿佛在出席一场庄严隆重的葬礼。

  史卡蕾特手携一个厚重提箱,身姿摇曳地走向总裁。

  “那个聪明男孩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果决、英勇、顽强,可惜站在错误立场。否则,他绝对有成为我们当家头牌的潜力。”

  箱子落地,发出沉重声响。高尖端的防爆材质,多重复合式箱锁,令这玩意儿看上去十分神秘,里面必然放置有不得了的东西。

  “聪明?我看不见得。”

  海德格冷哼,做出嫌恶神色。他第一个上前,在光屏上落下指纹,并输入一段密码。

  “他自断后路。发生这种事情以后,我们与他再无和解可能。”

  然后是帕尔默,他不停擦拭着汗水。在这个忙碌的夜晚里,他那张手巾就没有干爽过。犹豫片刻后,也上前落下指纹与密码。

  “我难得赞同海德格的观点。我不知道那男孩是秉持着什么样的想法与信念选择与我们为敌。他在将自己推向绝境的同时,也将我们逼上悬崖。”

  “现在,我们不得不如同大航海时代的海军对待海盗那样捉住他这个扇动反抗情绪的源头,并当众吊死在绞刑架上,以绝对暴力震慑各方。否则,神罗将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浪潮。”

  作为第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给神罗带来如此重创的敌人。

  克劳德·斯特莱夫,这个年轻的佣兵几乎是在毫无背景、靠山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做到了这一切。难以置信,就像是一出奇迹,一个传奇的始端,又或者是终结?

  总之,他不可思议地赢得了敌人的敬意。

  神罗们失去诅咒、谩骂的兴趣和精力,他们在凝重氛围中一个接一个上前,在那个神秘的手提箱上留下指纹和密码。

  宝条是最后一个行动的。他在输入密码前,抚摸着箱子冰冷的外壳,发出叹息:“我真不想这样做。”

  “毕竟,那是萨菲罗斯,独一无二。”

  在此过程中,总裁一直背对众人,远眺零号基地所在的位置。那里不时火光升腾,成为城市里唯一的光源。

  “隔离带建好了?”他问。

  史卡蕾特道:“我已安排操作员将零号基地所处的第三区在城市架构上与圆盘分离。仿爆仿辐射隔离墙已升起,现在整个第三区就是一个铁桶。”

  总裁道:“对于第三区以及周边区域影响多大?”

  里维主管忧心道:“第三区将遭受严重污染,50年内没有生命能够正常繁衍生存。第二区、第四区的水质、土壤也将遭受连带影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海德格催促着打断:“总裁阁下,我们不能再拖了,路法斯阁下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他所率领的战斗部队全军覆没,他本人受伤撤离。安吉尔和杰内西斯两个叛徒在5分钟前突破包围。”

  “如果他们到达零号基地,与萨菲罗斯汇合。世界上仅有的三名1st聚集在一起,我们很难解决他们!”

  总裁没有立刻回应。他俯瞰着他的城市、他的疆域。黯淡无光的米德加仿佛是剧目结束帷幕落下时被黑暗吞噬的背景。

  他不知道历史上那些君主帝皇亲眼看见王朝坍塌时,是否也是与他此刻同样的心情?

  总裁深吸一口气,扯松领带,解开西装纽扣,从脖颈上扯下贴身佩戴的钥匙,插入锁孔。

  虽然他已与他庞大的帝国一般腐败老朽。但在做出决断的时刻,倒是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雄风。

  输入最后的密码——

  Apocalypse(大灾变)

  伴随着液压阀泄压后的气流声响,手提箱缓缓打开,将里面的操作台展露出来,上面醒目铭刻着核武标志。

  总裁深深凝视近乎一分钟后,伸手启动那个代表毁灭的按钮。

  ※※※

  克劳德发现全城断电后,只是嘲讽地挑了挑眉头。

  他目的已经达成。神罗慢了一步,反抗的种子已如风中柳絮散播至星球各处。从此以后,将有人不再沉默,不再接受愚弄。

  当他牵起与萨菲罗斯交握的手指,准备撤离,但却没有拽动对方。

  萨菲罗斯钉在原地,抬头远望东方的天空,眉头缓缓拧紧。克劳德惊讶于对方眉间笼罩的阴霾,眼底流露的凝重。

  萨菲罗斯察觉到不祥的征兆。从风中。

  在第三阶段连结下,他的精神云无限膨胀,直至覆盖整座米德加。因此,在与神罗军队厮杀时,头顶出现的乌黑雷云与不休风暴并非自然现象,而是他过于庞大的精神体量干涉现实后产生的景象。

  此时此刻,在萨菲罗斯的感知里,有某种物体以极快速度撕裂他的精神风暴向零号基地迫近,里面浓缩有翻滚不休的黑焰与恐怖的毁灭气息。

  “核打击……”

  克劳德听见萨菲罗斯口中的呢喃,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大叫道。

  萨菲罗斯转头看向他,用笃定的眼神叫人面对现实:“神罗往我们的位置发射了核弹,1分45秒后到达。届时,这里的一切将夷为平地。”

  听闻这个消息,克劳德紧拧眉头。

  他预料到神罗会反应剧烈,但没想到能如此激烈,不惜放弃整个第三区。还好这里并非现实,否则他将背负十几万人身死的罪抱憾终生。

  1分45秒,不足以让他们逃离第三区。

  但是克劳德还有退路,脱离虚拟世界的芯片就埋藏在他左腕里。只要将之激活,20秒钟后他就能离开这里,回到现实。

  这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已达成,他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萨菲罗斯的人性,他能够去保护他人,他拥有产生爱的能力。

  只不过……克劳德抬头看向对方,那双令人沉醉的绿眼,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孔。第一次的,他没有拼命逃离虚拟世界,而是生出想要停留的情绪。

  两人连结的精神海洋水乳交融地激荡起波涛,翻滚着白浪与浮沫,环绕着他们。

  诸多情感与思绪随着跳跃在神经突触间的电子信号,如河流汇入汪洋般流淌入萨菲罗斯的心怀。

  神罗英雄神情一怔,然后从纷乱繁杂的信息中理解到了什么。

  其实,在他们达成100%连结的一瞬间,克劳德的秘密便已经对他毫无遮掩。

  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萨菲罗斯全副心神都投入在守卫信号塔和他的小鸟身上,无暇分神去探索。

  现在,克劳德对他彻底敞开,包括他的身份、目的、来自何处,以及萨菲罗斯本人和这个世界仅仅只是一段虚拟数据的事实。

  他们在地下隧道的相互扶持,在公寓同居时的了解磨合,在天台冷雨中的缠绵相拥,以及此刻背靠背的并肩作战和精神海洋的紧密交融……都是虚幻、毫无意义的,一切不过是“缸中之脑”里0与1的逻辑演算。

  克劳德低下头,沉默地等候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可怕责难。

  盘桓头顶的黑云间雷暴翻涌,无数闪电如同撕开天幕的裂痕,自穹顶延伸至大地。脚底歪斜的铁塔不停震动,在可怕的天象下瑟瑟颤抖。

  如此景象赫然昭示萨菲罗斯正在经历混乱的精神动荡,似乎无需核爆降临,神罗英雄的精神海洋就会摧毁这里。

  萨菲罗斯注视着克劳德。同样一言不发。

  他们没有了秘密,因此他知晓对方已启动芯片,下达“脱出”指令。

  他甚至能够借助通感,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在佣兵脑颅内响起。

  “克劳德,你这次坚持得可够久的,共计10天零8小时。”那人微微调侃道,“目前情况如何?这一次是不是也有个灭世天使在屁股后面追猎你?”

  是路法斯。但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而是存在于克劳德世界里的,那个活生生的路法斯·神罗。

  真是奇妙啊,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揭露了神罗的罪行,替它敲响丧钟。而在现实世界里,他的小鸟似乎与神罗继承人的关系不错?

  萨菲罗斯这样想着,并通过精神连结,替克劳德向路法斯做出回应。

  “情况不算太好。克劳德正跟你口中的灭世天使待在一起,而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至多不超过一米。更糟糕的是,还有40秒的时间,就有一颗核弹头会砸在我们头上。”

  话音落下,另一个世界的通讯者仿佛突然失去声音般卡顿片刻,“……萨菲罗斯,别……”路法斯嗓音沙哑,艰难说道。

  他不知道该续接什么样的字眼。别伤害克劳德?如果灭世天使是那么好说话的对象,他们何必如此耗尽心力?

  萨菲罗斯升起精神屏障,屏蔽掉路法斯的声音。

  这是他与克劳德最后的时间,他可不愿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也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你都要走了,为什么要告诉我”的无聊话题。

  无穷的感情在他眸中沉淀,而他只是带着那惯常典雅、平静的微笑,朝克劳德张开双臂。

  ——这简直不可思议。

  萨菲罗斯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他巧妙地在多次心理评估中伪装了自己——偏执、空虚、平静之下暗藏危险与疯狂。

  他可以像是岿然不动的山丘般遵守秩序,维持冷静与平静。但只需要一个契机,他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牢固外壳就会被烫穿,奔涌出燃烧世界的熔岩。

  他应该去暴怒,暴怒于自己竟然只是虚拟数据组装成的某个男人的剪影,或者说替身?

  他应该去憎恨,憎恨克劳德·斯特莱夫,有预谋、有计划地侵入他的生命,如同夏日绽放的烟火,令他欣赏、沉迷、无法自拔,被损坏了冷静与自由后,对方又将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然而可笑的是,这样的自己却没有打算去抓住他,将他塞进笼子里,永远困锁在身边,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伴随自己渡过无穷无尽的长夜。

  他只是打算在最后的时间里,索求一个拥抱。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克劳德。他瞳孔微微颤抖着,拧着眉头朝对方露出一个有点像哭的难看笑容。垂于两侧的双手哆嗦起来,抬起又放下,握紧又放松。

  他明白自己不能去冒这个风险,应该立刻脱离。但在脱离程序倒数计时响于耳畔时,他迟疑了。

  ——滴答,“4”。

  “别,别这样做!”“回来,克劳德!”“那是陷阱,别犯蠢,那他妈是萨菲罗斯的陷阱!”

  不知道是谁在通讯器旁焦急呼唤。可能是蒂法,也可能是巴雷特。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要……只是想要……

  ——滴答,“3”。

  直到整个人都撞进萨菲罗斯怀里,克劳德也没能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方结实修长的手臂揽过他的腰侧,在后背弯折用力搂紧,五指张开,贴着肩胛与脊骨摩挲。

  这是一个牢固而用情的拥抱。直到这个时刻,克劳德才发现,原来神罗英雄喘息也会艰难,手指也会发抖。

  ——滴答,“2”。

  “永远别放弃。”他说着,嘴唇狠狠贴上滚烫的额头。萨菲罗斯抬起眼睛,目光越过克劳德肩头朝向天空,瑰丽虹膜倒映出黎明的颜色。

  他缓缓闭上双眼,“好一场美梦不是么,克劳德?”

  ——滴答,“1”。

  倒计时终止,什么都没有发生。克劳德没有从虚拟世界里消失,而现实世界里一片惊慌,因为他们失去了克劳德的信号。

  两人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安静拥抱了一会儿。萨菲罗斯睁开眼睛,虹膜色泽在逐渐升高的旭日中变化不定。

  他捻动潮湿的指尖,欣赏沾在上面的晶莹液体,这是他第二次碰触到克劳德的泪水。如他想象中一般美丽、烫热。

  “这不是你的选择么?我亲爱的。是你放弃拥抱自由,选择扑进我的怀里。”

  克劳德没有回答,只是埋首在人肩头,咬紧齿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直线,双肩微微战栗。

  萨菲罗斯松手,一枚沾有血渍的金属片自掌心里掉落。

  原来脱离失败,并非克劳德为爱冲动的中途终止,或是现实世界里的操作失误。而是残酷的天使在最后一秒借由那个温情拥抱,将芯片从佣兵手腕皮层下连血带肉地扯了出来。

  克劳德闷哼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腕踉跄倒退,但被对方挟住肩膀禁锢于原地。握住下颌的铁箍似的手掌施加力道,迫使他抬头对上那双杂糅着冰焰的竖瞳。

  压抑已久的危险气息在这一刻散发出来,犹如沉眠地心的巨蟒终于苏醒。滂沱大雨伴随雷霆而至,仿佛奏彻天地的交响曲,雄浑澎湃地歌颂“星球之灾”的降临。

  “克劳德,My Dearest.”萨菲罗斯柔和地呼唤着佣兵的名字,仿佛要将人领入婚礼殿堂般,牵起他的食指放在嘴边亲吻,“我还以为上一次病人与医生间的游戏,能让你学得聪明点儿。”

  “或许你该牢记你我的角色。无论处于何种时间或者位置,我一直都是我们中间的那个猎手。”

  “嘘,别那么粗鲁,我的男孩。”

  萨菲罗斯用哄诱孩子的口吻,抬手堵住克劳德几乎脱口的脏话。

  佣兵表情吃痛,嘴唇被对方手掌挤压得烂软,齿缝被指节嵌入无法合拢。他难堪地吞咽着溢出的唾液,舌尖甚至能够品尝到皮革上干涸的血腥味。

  “当你们发现,我对于修普洛斯系统具有侵蚀力时,就该警醒这一天的到来。”

  “每当你们开启新的虚拟世界,而我又在那个世界里苏醒,我对于那台造梦机器的侵蚀就会加深一分。正是你的坚持与努力,不停推进我对它的掌控。”

  “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基于我精神与记忆投影,通过逻辑演算随机生成?”

  萨菲罗斯摇头否认,他垂头看进克劳德陡然瞪大的眼睛里,菱形瞳眸犹如呼吸般收缩。胜利的甘美如醇厚烈酒般沸腾在他的血管里。

  “是我,特地为你塑造了这个世界。”

  仿佛是为印证他话语的真实性,萨菲罗斯打了一个响指,神罗大军如断线木偶般静止,就连那颗刚刚突破云层朝着零号基地砸下的核弹头都停止下降。

  他挟持着克劳德,像为对方介绍自己的作品似的,令人靠在怀里转身,面对天空中凝固的晚霞、火焰、雷云与冷雨。整个世界因为他一个响指的缘故停止运动,坍缩成一副静态油画。

  “每当你回归现实,我会如幽魂般游荡在这拥有海量数据的虚拟沙丘之间。我拥有大量的时间去思考,思考怎样才能捉住一只机灵的小鸟。”

  “他算不上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但是善于学习和成长,每一次相逢他都会变得更加警觉与老练,带给我无尽的惊喜。同时,他又敏感得像是一只刺猬,面对一丁点儿的恶意与伪饰都会蜷起柔嫩的肚皮炸出尖刺。他的性格坚韧不屈,因而难以被调教与驯服。这正是他令人着迷的优点,因此我独独不愿用简单粗暴的手段摧毁他。”

  银色长发自人肩头垂下,冰凉地拂过克劳德的面孔笼罩住他。佣兵单薄瘦削的身体被整个包裹在萨菲罗斯的影子里,如同被锁进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因此,我乐于配合你经历一次次的世界,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这是给予你的试炼,同时也是我的实验。最终让我总结出了一个最佳方案。你是一头感情动物,克劳德。”

  “而你的致命弱点便是对于‘神罗英雄’的着魔。”

  克劳德眼神恐惧愤怒地瞪着他,挣扎力度不断变大,但还是被萨菲罗斯握住后脑用力将脸贴在其唇边。他听见那舒缓、磁性的喉音如毒蛇的信子舔弄着他的耳道;“别否认你对我的迷恋。”

  “你明明有好几次察觉到不对,但都强自按下怀疑。是你选择溺死在我怀里。”

  “来,跟着我想想看,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个绝境的?”

  “这里有一个充满着秘密的神秘实验体,你在想要了解‘萨菲罗斯’的驱动下,一步步探索揭开他的过去。没有人性的父亲、在虐待与控制中度过的悲惨童年,被作为武器使用的空虚人生……瞧,你同情他了不是么?”

  “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克劳德。你藏在冷漠外壳下的内心是如此柔软。你克制不住自己对于弱者与被害者的怜爱,这大约源自你自身不幸的童年际遇。”

  “接着,在你的探索与关怀下,你发现这个实验体是那样温和、无害,顺着你的意愿,在你的引导下对你敞开心扉。他曾为你出生入死,随你逃亡,同你对抗神罗。”

  “而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你一直以来的春梦情人,你少年时代在被窝里热汗淋漓时呢喃呼唤的那个男人……”他恶劣地停顿了一下,“抱歉,我不应该提这个。只是在‘我们’100%连结时,我不小心看了一切。”

  克劳德低垂着头,凌乱金发下看不清表情。但他被迫敞开羞耻记忆的狼狈模样难以遮掩。用力紧攥的双手青筋鼓突。

  他再一次反抗,用魔石、用枪械、用藏于靴掖的匕首,接着用指甲、用牙齿、用头槌。如同斗败的狼犬,在不甘与愤怒中做最后的挣扎。

  萨菲罗斯一面游刃有余地控制着佣兵,一面如安抚宠物似的,抚摸着对方尖锐凸起的后脊。

  “安静点儿,男孩,我们正要说到最精彩的地方”

  “——这是一个以‘连结’为主调的世界。”

  “我知道,我从前的作为令你多么恐惧与抗拒这个单词。所以我也反思了自己。”

  “你是个孤僻、内敛的孩子,但人类毕竟是社会动物。越是孤单、害羞的人,就越渴望与人建立亲密无间的关系。所以,我知道你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连结’,那种无需言语便可心意相通的感觉令人着迷,不是么?”

  “我也正需要这一点来向你证实,你需要我,你归属于我,而我令你完整。”

  平静、典雅的外壳彻底崩解,焚烧一切的熔岩汩汩向外流淌。

  萨菲罗斯的残酷总是能够超乎克劳德的想象。

  他勾起的嘴唇如刀锋,将发生在这里的所有温暖、感动与激情撕裂在克劳德面前。用不带丝毫温度的冷酷,分分寸寸地摧毁着克劳德的意志,正如他一贯所为。只不过这一次所带来的伤害,将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还念着我们在天台上的那一次做爱么?我猜,你很喜欢那种灵肉交融的感觉。”

  萨菲罗斯嘴唇摩挲着佣兵的鬓角,手指抚摸过胸腹下根根分明的肋骨,最后按压上心口。那里,心跳如同金发青年的呼吸般狼狈而急促。

  “你已经体会到了连结的美妙,但现在失去了它。你的心脏在为断开的锁链而哭泣。”

  克劳德疯狂摇头。但他知道,萨菲罗斯说的是事实。

  他曾经憎恨着“连结”,但现在对方成功让他接受、甚至于享受“连结”。

  萨菲罗斯苏醒所引发的精神动荡将两人的连结砸碎,他的心脏几乎骤停了足足10秒,随之而来是源自头颅与胸口的剧烈疼痛。就仿佛有人生生将他的灵魂挖去了一半。

  他的眼泪与发抖都是为了这个。

  萨菲罗斯静静俯视,佣兵在失去他的扶持后无力跪倒在雨水中。污水脏污了他的背心与裤腿,金发打湿变得黯淡。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透明液体顺着对方瘦削的颌尖滴落。

  他看上去像是只被倾翻巢穴、打湿羽毛的可怜小鸟,却依旧眼神顽强地撑起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还没有大获全胜。”

  “即便你抓住了我,将我囚禁在这个虚拟世界,那么我也将成为看守你的狱警,把你拖在这里,你休想再偷渡到现实!”

  萨菲罗斯细细欣赏着这双搅动着海水的蓝眼,多么顽强,耀眼!

  他大笑起来。他真是爱惨了这不屈不挠、为苦难而生的无瑕灵魂。纵使沦落绝境,依旧想要找到转败为胜的契机。

  但这强韧的灵魂已被他弯折至极限,距离折断只差一步。

  于是,克劳德再次看见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炽天使形态“萨菲罗斯”的降临。

  如同半是神明半是恶魔的幻想生物,又如同熊熊燃烧的恒星,庞然嵯峨的身影散发着神圣、炽热的白光。虚空中有庄严肃穆的序曲为其奏响,交汇出对于圣子降临的祈祷。磅礴的精神浪潮宛如潮汐在他身侧澎湃、涌动,发出自深海而来的悚然回响。

  萨菲罗斯展开身后的羽翼,不可直视的光辉散发开来,无数璀璨的,仿佛太阳之羽,在他身后如幻影般层层叠叠。

  克劳德被刺目的光线照得无法睁眼。他感觉到自己被天使拥入炽烈的怀抱,在极度高温中几乎融化。伴随着无数触手在他身躯上游走,缠住大腿,勒入股沟。

  克劳德身体一颤,脖颈如同濒死的天鹅般绷紧,大腿痉挛细细颤动。一条触手自他腿间垂下。对方身躯的一部分与他更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佣兵的身体本该因此敏感,但感官却逐渐迟钝,自生理上感受到疲惫与困乏。但在精神上,似乎有某种东西挤了进来,像是连结,但却比他经历过的连结要更加危险,带着碾压性的控制力与占有欲覆盖住大脑皮层的神经,令人不适,令人恐惧。

  就像是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另一个主人,不再归属于自己。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里,修普洛斯系统对于克劳德精神数据的定位信号亮起。地下研究所顿时一片欢欣。

  “克劳德的信号恢复了!我们找到他了!”

  蒂法更是抢过通讯器,焦急询问:“克劳德,你还好么,发生了什么?”

  不、不要!蒂法,别听信接下来的回复!

  克劳德挣扎着想要开口,但是昏昏欲睡的状态令他唇舌麻木。

  只能勉力撑着沉重的眼皮,眼睁睁看着一条触手卷起芯片递到他的嘴边。萨菲罗斯操控他张嘴,从咽喉深处发出一个沙哑含混的音节,然后清了清嗓子,调整成金发佣兵惯有的语调。

  “抱歉,蒂法,刚刚出了点儿意外。”

  “我已成功从萨菲罗斯身边逃离,现在重新启动脱离程序。”

  现实世界不可能听见克劳德内心的警告,甚至因为担心再出意外,脱离程序启动比以往更加迅速。

  在虚幻与现实连通的一瞬间,两人所处的世界霎时崩塌。

  目光所及的一切,火光、风云、雷暴,鲜活存在过的米德加市民、浴血奋战的神罗战士、坐镇本部的总裁等人、将将赶到战场的黑发与红发1st,以及始终以压迫性的恐怖感悬于头顶尾冒黑焰的核弹……犹如被时光与风沙剥落的壁画,逐渐褪色、凋零,化为熄灭火焰中残留的余烬。

  萨菲罗斯沐浴于漫天灰烬里,集中精神实施入侵。

  宽大的羽翼合拢,犹如孵化魔物的巨卵。无穷无尽的触腕犹如海潮翻涌纠缠住佣兵,将他拖拽至不见底的黑潮之下,只露出些许金色发丝与徒劳抬起想要抓住什么的苍白手臂。

  灭世天使在膨胀、延伸,如同深海巨兽般的环状吸盘于蜿蜒蠕动间挤压出獠牙,给佣兵柔软湿润的内里带来难捱的疼痛。克劳德脚趾抽搐着蜷起,下唇被咬得见血,摇晃着汗湿的头颅,不可遏制地发出闷哼。对方在将庞大的精神体挤入狭窄、潮湿又炽热的甬道。克劳德就像是被迫注射了大剂量的肾上腺素,血液点燃冲撞上耳膜,令他头胀耳鸣,心脏不断加速,几乎要撕裂胸膛。

  这实在是一段残酷的经历。

  身为一个男人,他被迫承受如女性分娩时的阵痛。对方在用拓开他的方式打开通道,“诞生”于现实。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昏暗寂静的地下研究所内,响起一声低沉绵长的喘息。

  “哈……”

  有人自沉睡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