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镜头被火焰吞没,屏幕里的画面变得花白。宝条面目阴沉地砸了酒杯。

  Party仍在继续,欢声笑语,动感迷离。有醉汉推倒香槟塔,沐浴在酒精的瀑布中放声高歌。周围尽是欢呼与起哄,要把气氛推至高潮。然而,在大厅二层被一片绿植环绕的贵宾间里,气氛陷入可怕的僵硬。

  海德格酒精上头,拍着座位扶手大笑:“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告诉过你们,萨菲罗斯不可信,所有生化智械都不可信!武器就是武器,但你们偏偏要给他们装上脑子。难道你们以为是在给自己制造性伴侣机器,想要享受花样百出的调教情趣……”

  美艳的兵器开发部主管史卡蕾特优雅起身,拿起一只高脚杯,直接将酒泼在他的脸上。海德格暴怒地跳了起来:“你做什么?”

  史卡蕾特丢开杯子,高傲地俯视他:“让你清醒点,宝贝儿,现在还不是互相推责的时候。我们必须搞清楚,那个克劳德·斯特莱夫来自哪里,目的是什么,他是怎么蛊惑我们的英雄的,又要拐带我们的英雄去做什么?”

  身材矮胖、头发稀疏的老头,宇宙开发部的帕尔默拿出手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五台间谍?还是那些反抗组织的人?这真是太糟糕了,如果萨菲罗斯背叛的消息曝光,我们的股市一定会大跌的。”

  都市开发部的里维主管忧愁地表示,现在四处动乱,米德加遭受太多次兽潮袭击,如果公司财政缩水,他将无法完成城市重建。

  海德格用力拍打桌子,唾沫横飞地总结陈词:“宝条,你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宝条在最初的暴躁过后恢复冷静。他用手指梳了梳油腻凌乱的头发,笑呵呵道:“你以为我们一直在研究的是什么?”

  “我们的目标是创造出完美的生命体,实现人类生命形态进化的极致。换句话来说,我们是在制造神明!”

  他激动地跳上桌面,踢开那些昂贵美酒、雪茄与玩了半局的桥牌。张开双臂,环顾众人。

  “萨菲罗斯是我们最完美的成果,那些本该在他身上产生冲突、变异,令他肿胀扭曲成怪物的细胞,在我们的调配下,达到最佳的平衡。如此优雅与艺术。如果要我再复制一个他,我可没有信心办到。”

  “所以,不是我创造了他。”宝条骄傲地宣布,“而是神明借我之手令他诞生!”

  “一位神明之子,想要摆脱人类的桎梏,听凭自己心意做事,行使这世界上最大的自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我草你的!你这个科学疯子!”海德格一把揪住宝条的衣领,狠狠给了对方一拳,“我们制造他,是为了剿灭敌人、镇压暴动,是为了维持秩序,为了更好地赚钱!可不是为了创造一个所谓的神明,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的!”

  神罗的继承人,路法斯·神罗穿着白色风衣,将半张面孔隐藏在绿植落下的阴影里,摇晃着酒杯,安静地注视这混乱的一切。

  他知道,这群主管们无论争吵、扭打得多么厉害,都不会对事情的发展产生决定性影响。只有那个人发话,才有一锤定音的作用。

  “安静!”一道低沉声音喝止主管们的丑态,沉默到现在的神罗总裁终于开口。他双手交叠抵于下颌,抬起一双阴沉、锐利宛如鹰枭的眼睛,“动用我们手里的所有武装力量,拦截他们,夺回试验资料与我们的1st。”

  ※※※

  随着总裁一声令下,在场众人通讯器响起密密麻麻的任务提示声,纷繁指令如雪花般下达给参谋部、特种兵、塔克斯以及军备、运输等工勤人员。

  当有人接到指令,向身边朋友告罪表示需要提前退场时,会发现周边每一个人都接到各自的任务。

  狂欢之夜戛然而止。神罗这台臃肿庞大的战争机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运转起来。

  但奇怪的是,唯独生化智械被集体排除在外。

  他们接到的指令内容,要求立即返回所属军团基地,进入冷藏库,开启为期一周的休眠。

  安吉尔敏锐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他皱起眉头:“简直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行动跟我们这群半机器人有重大关系。”

  “而且是负面意义上的那种。”他着重强调道。

  看着周围生化智械们脸上茫然失措的神态,安吉尔明白此时正是团体领袖发挥魅力安抚情绪的时候。他左右四顾,没能找到那个银发的身影。

  “萨菲罗斯在哪儿?”

  杰内西斯跷腿坐在沙滩椅上,手指抚摸着《loveless》的边页,瞳眸舒张目光远放,状似在俯瞰大厅内如退潮般离去的人群,实际在透过内置于人造眼球的光膜,看着某个突然消失的信号坐标。

  “他跟他的小猫咪在50分钟前离开宴会,现在两人身处神罗零号基地。”他偏过头,对安吉尔做了个你懂的眼神,“就是那座被大家戏称为‘宝条私人游乐园’的屠宰场。”

  安吉尔回以一个惊讶的表情:“你在监控萨菲?”

  “哦,别说的那么难听,安吉。我是出于朋友立场,为关怀他的情况而黑了宝条埋在他体内的芯片。”杰内西斯耸了耸肩,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实时掌控他的位置,是为了能够在他陷入危险时打个电话嘲笑他,或者替他收尸。”

  “顺带一说,我为你选择的定位,是最新款的纳米级追踪器,就丢在那瓶酒里。”他指了指放在两人中间的一瓶白兰地,刚刚已被安吉尔喝到见底。

  安吉尔迅速放下酒杯,露出一脸好似便秘的表情。

  为了呵护他们间脆弱的友谊,他打算跳开这个话题。

  安吉尔起身,以掌包拳用力按了按,令指骨与腕骨关节在活动中噼啪作响:“走,我们去帮帮萨菲。”

  杰内西斯合上诗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你就这么确定是我们的英雄闹的乱子?”

  安吉尔回头看向他。坚毅的眉眼与温暖的笑容,令他看起来像是个硬汉父亲或者兄长的角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踏实的安心感。

  “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你还不了解他?”

  “萨菲是个外表被钢铁包裹,但内里沸腾着岩浆的人。别看他平时冷峻稳定,不声不响,就像是颗被深埋在发射井里冷冰冰的核弹头。”

  “一旦有人按下引爆按钮,整个世界就会被他点燃。”

  “哈,可怕,听起来像是对一个反派boss的评价。照你的说法,我们比起是去帮助他,倒不如说是去阻拦他把这个世界烧没了。”嘴上这样说着,杰内西斯还是套上外套,起身跟在安吉尔身后,“不过,我还挺想看见神罗燃烧的。”

  两人并排前行,安吉尔大笑着搂住红发友人的肩膀:“唯恐天下不乱可不行。走吧,萨菲还等着我们。”

  当铁三角中的两人踏出大厦,打算奔赴向零号基地,就被一群西装革履的塔克斯带着五十多名特种兵包围。

  白色风衣猎猎的路法斯坐在巍峨庞大犹如一座钢铁丘陵的“风暴破坏者”肩头,伸手抚摸盘踞在他腿边的豹形生化智械微微拱起的脊背。

  “安吉尔、杰内西斯,我记得你们接到的指令是立即进行休眠?本部基地可不是这个方向。”

  “我们两个刚刚喝了不少烈酒,情绪亢奋得不行。”

  杰内西斯扬起手臂,掌心摊开燃起一从火焰。他从里面拔出一柄绯红长剑。安吉尔与他并肩而立,铁灰色的重刃“破坏剑”砸落在地,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路法斯阁下是要亲自来首摇篮曲,哄我们入睡么?”

  话音刚落,两人顿时被黑洞洞的炮口指住。风暴破坏者浑身装甲亮起,黑黄相间的警戒色光带,示意这台威力巨大的武器正在蓄力充能。

  炮管上闪烁、跳跃的电弧将路法斯的表情照得明灭不定,他微笑着扯下丝绸手套,修长手指交握住一对银灰色的枪械。

  “只要两位不会觉得这首‘摇篮曲’太过激烈就行。”

  ※※※

  厚重铁门被爆炸掀飞,焰浪争先恐后地涌入下一段通道,火光令昏暗基地绽放出瑰丽色彩。这一瞬间,克劳德忽然想到不知从哪部电影里看到的这样一句话——

  “有些人想的并不是像金钱、美色、权力那样符合逻辑的东西,他们不能被收买、恐吓、讲道理或者谈判。”

  “有些人只想看到这个世界燃烧。”

  模糊记得,是用来形容一个性格疯狂、行事怪诞的超级反派。

  虽然克劳德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但现在用来形容当下的情景再适合不过。

  他与萨菲罗斯一路走到这里。

  明明只是两人,却像是来带弥漫着呛人硫磺味的地狱烈火。身后跟随一整只燃烧军团,用酷烈的铁蹄与咆哮,将阻碍他们的敌人焚烧殆尽。

  天知道,当萨菲罗斯,这位声名赫赫的神罗英雄,作为敌人站在基地警卫们的对立面时,他们有多么崩溃。

  以熊熊燃烧的火焰为背景,萨菲罗斯单手拖曳那柄标志性的太刀,撩开漫卷银发,露出一双具有魔性魅力的枭锐绿眼,神罗在他身上千锤百炼用以震慑敌人的威势与强绝分分寸寸逼迫到眼前。他们被恐惧慑住心脏,瞬间失去抵抗意志。

  两人的突围进行得十分顺利,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联想到以前跟巴雷特、蒂法等人炸毁魔晄炉后被神罗追杀得狼狈逃命的事情。让身为“共犯”的克劳德感到新鲜不已,切实体会了一把做“反派”的感觉。

  当萨菲罗斯再度对几名警卫完成见面杀,他挥臂振去刀上血迹后,挡在前方的支援队伍非但没有冲上来,反而在他抬眼瞟过的一瞬间转身就跑。

  克劳德终于忍不住捂住面孔,嗤嗤闷笑。他挥动剑柄砸坏电子锁盘,掏出里面的电缆令其短路。

  “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搞得这么吓人的?”

  萨菲罗斯配合着推开合金大门,外界的新鲜空气与冷风灌入,令人精神振奋。

  “只能说神罗将生化智械投放前线,令其雇员与战士安居后方的战略,养出了一群废物,起码五台的人就有胆量冲我开枪或是投射几千枚白磷弹。”

  两人脱离地下设施来到地面,没有往基地外撤离。而是抬头确定信号塔的方向后,迅速向那里赶去。

  神罗为自家尖端研究所提供最高配置设施,那座信号塔拥有覆盖半个星球的信号辐射范围。

  他们向神罗递出战书,需要借用它。

  信号塔距离地面足有一千米的高度。当克劳德攀上临近顶端的圆盘型天台,寒风呼啸着带走他的温度,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一件风衣当头罩下,带着银发1st的体温。

  萨菲罗斯抬腿踩住栏杆,他远眺观察完交通情况,垂头瞥向腕间拼命跳动着提示信息的通讯仪,浏览一遍神罗对他发出的最终警告,摘下仪器,将它抛入夜色。

  “神罗开始动作了,注意迎接空中打击,你最多有10分钟的时间。”萨菲罗斯通知克劳德,将从基地里携带出来的手提电脑丢给佣兵。

  克劳德也不废话,套上风衣,掏出一个黑盒安装在信号塔的主控版上,并操作起电脑进行信号连接。

  其实,他是有些紧张的。在那副盯着屏幕沉着专注的面孔下,是绷紧的颧骨与颊肌。

  尽管,萨菲罗斯说过,克劳德只管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其他一切放心交给他。而他与克劳德开启三级解放后,确实能够一刀劈开神罗大厦。但是神罗岂止拥有一座大厦?

  他们拥有成千上万的军队、无穷无尽的尖端武器、震慑星球上所有政体的武装力量……而萨菲罗斯毕竟不是神明。

  但是,每当克劳德在忙碌间歇抬头看上萨菲罗斯一眼,对方长身立于圆台边缘守卫在他身边的侧影——犹如一位收敛羽翼的鹰鸮,或是雄踞于巢穴的巨龙——就能汲取到无尽的安全感。

  这世界上天生就有一种人物,只要看见他的背影,或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能令你浑身上下信心充盈。

  嗖嗖——数颗导弹带着毁灭的黑焰破空而来,掀起巨大音啸震动着人们的鼓膜。克劳德没有从屏幕前挪开目光,也知道自己无需躲避。正宗的锋刃如月光般在他面前闪过,四分五裂的弹片犹如流星火尾自铁塔两侧坠落。

  两人不需要准备或预热,瞬间突进至99%的连接状态下,漆黑单翼自人肩胛处展开,风中飞旋的羽毛如同漫天雪絮。

  漆黑的雷暴云蓄积着电弧与骤雨,如漩涡般汇聚于神罗武装飞机的翼顶。云浪如同海啸般倾覆下来,又一轮导弹齐射。

  萨菲罗斯亮出手中的魔石,双眸与魔石一同燃烧,磅礴魔力混合着绿焰流淌。在他的召唤下,沉重的心跳犹如雷霆锤击大地,巨大龙翼自虚空中探出,覆盖着深红鳞片与蝙蝠状肉膜,庞然如垂天之云,自两侧合拢,将信号塔与克劳德保护在内。

  导弹爆炸产生的烟尘被风吹散,巴哈姆特如恒星灼烧般的竖瞳映照着萨菲罗斯长身屹立于龙翼之上的身影,宛如守卫天国的漆黑天使,无人能进犯他羽翼庇护下的疆域。

  在萨菲罗斯阻挡下神罗进攻这段时间,克劳德搞定了连接,借用千米高的信号塔将他所要传达的信息递送出去。

  此时此刻,星球的各个角落都接收到同一段信号。无论是通过远程通讯观看作战情况的神罗高层,广场led屏下僵硬对峙的路法斯与两名1st,正在接受任务安排紧急备战的神罗战士们……所有屏幕全都被同一个画面取代——

  “你好,星球。”

  “这里是克劳德·斯特莱夫。”

  金发青年影像的出现仿佛是一颗投入湖泊的石子,在世界的汪洋里激荡起无法平复的波澜。

  有的满怀好奇,“爸爸,那个大哥哥是谁?”小小的马琳坐在巴雷特的怀里,指着电视里的克劳德问道。巴雷特挠了挠脖子,困惑回答:“可能是某个电视偶像?”他拍了拍马琳的脑袋,冷哼道:“随随便便就切别人的频道,神罗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有的激动难抑,“seven heavens”里,蒂法盯着屏幕里的青年瞳孔颤抖,看着爆炸火光与坠落碎片自人身边掠过的画面,她惊呼一声后捂住嘴唇:“是克劳德,真的是克劳德!他怎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有的满腹迷茫,身穿破烂斗篷宛如一名流浪汉的文森特,坐在酒吧里买醉,抬头看一眼吧台上架着的电视,看见那一闪而过的银发身影,醉眼蒙眬地想道:“我好像记得这个人,他是谁?鲁克蕾西亚,我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她是谁?”

  还有的漠不关心,25号基地里赤红十三刚经历一场堪称折磨的实验,躺在冰冷牢笼里狼狈喘息。透过两名偷懒守卫的手机,看见一个金发青年。“克劳德·斯特莱夫?”这个人是谁,想说什么……跟我一个迟早要被折磨死的实验体有什么关系。大狗疲惫地翻了一个身,忍着痛苦沉沉睡去。

  全世界都看到这场直播,画面里的金发青年眼睛海蓝、面容柔和,蓬松乱翘的发梢、单薄抽条的身躯与那份内敛又亲切的气质,令他看起来就像是邻居家的腼腆男孩。

  “你好,星球。”

  “这里是克劳德·斯特莱夫。”

  ※※※

  “或许你们在疑问、在困惑,这电视机里的陌生家伙是谁?为什么他在清晨十分打扰我们宁静的早晨,干扰大家观看晨间新闻、天气预报或者是财经专家们对于股市的夸夸其谈,并看起来似乎要对我们大放厥词,发表一通莫名其妙的讲话?”

  “我理解你们,毕竟在此之前,我们素昧平生,而我只是个无名之辈。但此刻,在你我之间,却即将发生一场或许会颠覆你们人生、也或许会颠覆整个星球秩序的谈话。”

  “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画面里的金发青年抿了抿唇,带着些微腼腆与自嘲,这表情让他看上去比外表更加青涩了些,就像是正在参与一场重大考试的学生。

  “我没有预演过,也没有接受过相关训练。在我并不算长的人生中,所登上观众最多的舞台就是蜜蜂之馆的变装秀。虽然老实说大家反响不错,给了我很多掌声,但我感觉自己就是被安德烈那混蛋提在手里的牵线木偶,任他摆弄着僵硬的表情与手脚……”

  轰隆,画面一阵抖动。又一颗导弹在铁塔上空碎裂,犹如璀璨烟火升空,打断金发青年的牢骚,照亮半边夜空和他澄澈迷人如大海的眼睛。然后对方像是被铁塔震荡与激烈爆炸提醒,将自己跑偏的话题打住,短暂地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瞧出我有多紧张了吧?”他无意识地眨一下那双蔚蓝眼睛,用一种含蓄而放松的态度开了个小玩笑,“毕竟我的屏幕对面有全球60亿的听众,而我这人甚至在上学时害羞得不曾有过哪怕一次举手发言。”

  聚集在电视机前的人们,原本心情是忐忑与惊惶的,因为这种以截断信号的粗暴手段强制全球观看的直播,再以各种爆炸、激战与火焰为背景,实在像是电影里恐怖分子通告毁灭世界的宣言。

  但凝重的空气逐渐被克劳德轻松的开场与自嘲式的玩笑打散,观众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醉意朦胧中文森特听见身边浑身酒气的粗脖子大汉用装满黑麦啤酒的玻璃杯拍打桌子,高声宣布:“我喜欢这孩子!”

  “他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也想要全世界都知晓我的存在。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我一定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一个屁都崩不出来哈哈哈。”

  “他可真是勇敢啊……”那个男人呢喃着醉倒,从桌面栽下,躺在地板上发出震天鼾声。而伏在吧台边宿醉的文森特却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他想看看敢于直接挑战神罗、闹出如此大动静的家伙,不惜豁出性命要向他们传递什么。

  “但我最最盼望的是,你们能明白我下面的话语。”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坚信‘行动便是最好的言语’。因此,我与我的朋友们缄默无言,只付诸行动,在与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秩序做斗争时,我们的战斗发生在阴影里、发生在你们的睡梦中。”

  “我们曾经炸毁过魔晄炉,筋疲力尽地蜷缩在拼命逃亡的卡车车厢里,看着在绿焰中坍塌成废墟的‘星球抽血泵’畅快大笑。”

  “别人说我们是疯子,但是我们并不愤怒。因为我们知道,这一场盛大的烟火会被全世界看见。告诉那群唯利是图的商人,星球怒火已自地心溢出,也告诉生活在神罗打造的铁笼中的你们,他并非坚不可摧!”

  “然后,我们被追杀、被猎捕,我们一次次带着满身伤痕劫后余生,又一次次在死亡的深渊前送别朋友……”

  克劳德闭上眼睛,他想起毕格斯、威吉与杰西,他“雪崩之道”的领路人们。他们死在神罗为剿灭反抗组织而设计的陷阱里,为保护生活在地面的无辜者而粉身碎骨在坠落的破碎圆盘之下。

  或许他们在从对抗神罗到从灭世天使手里拯救星球的整段传奇里,只是几个毫不起眼的配角,然而正是他们的出现与引导,以及濒死时同佣兵告别的微笑与眼泪,成就了克劳德的意志。

  “我甚至不能收敛到完整的遗体,在他们的棺椁前献上一束百合。”克劳德的嗓音沙哑起来,怀以深切的眷念与温柔的悲伤,“但无人后悔过,因为他们坚信,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向星球发出呼唤。”

  电视机前,巴雷特豁然睁大眼睛,他腾地坐起身来。打翻身旁的爆米花与啤酒,还差点儿将怀里的马琳摔了下去。

  他手忙脚乱地捞起马琳,一面安抚受惊的女儿,一面紧紧盯着电视,难掩心中震惊。屏幕里金发青年述说的不正是他们“雪崩”组织的理念么?可是他并不认识对方!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志同道合者?

  这粗野大汉握紧拳头,黝黑面庞上闪烁起激动与兴奋的光彩。原来他们这群反抗者并不孤单。

  “seven heavens”里,蒂法同样听得心绪激荡,她忍不住环顾四周,想要看看人们对此的反应。但大部分人脸色变得不好,甚至一群讨论着这场“星球宣言”酷毙了的叛逆青年也逐渐没了声音。

  片刻后,另一种声音嗡嗡响起,越来越大,像是蜂群汇聚。

  “原来是恐怖组织啊,啧,一群可耻的家伙。”“之前几次恐怖袭击毁掉我们平静生活,现在又想来干什么?”“每次他们行动以后,就会有不少人失业,物价也会飞涨。”“我听说第6区就是因为他们上次爆炸袭击造成一整条街道的房屋坍塌,导致很多人无家可归。”“哎呀,多可爱的小帅哥,竟然同恐怖分子混在一起,可惜了。”

  甚至有人朝蒂法大喊:“老板娘,把电视关了吧,下水道老鼠的脸,看着就恶心……”

  他没有能够把话说完。这是名第七天堂的常客,他习惯了蒂法温柔可亲的笑脸,此刻是第一次被老板娘用一种锋锐的眼神凝视。酒吧里轻松气氛似乎随着蒂法脸上的微笑一同消失。

  “要么接着看,要么滚出去。”

  她声音虽轻,却压过众人的窃窃私语,言语里蕴含着一种平静的力量。

  “想当瞎子或聋子,是你自己的选择。但请不要妨碍那个男人把神罗从你们手里夺走的眼睛与耳朵还给需要他们的人。”

  克劳德与星球的对话还在继续,同时神罗对于信号塔的进攻也越发激烈。

  一望无垠的夜穹被炮火、龙翼与刀光撕裂,狂乱破碎的气流在战场中央搅动成令人生畏的“风暴眼”。

  龙王“巴哈姆特”昂扬发出震彻天际的咆哮,挥动覆满鳞片、刺棘的利爪与长尾,鞭挞向盘旋于头顶的战机群。空气被黑色龙焰炙烤得扭曲。

  虽然有无数袭击者被烧死或是坠机而亡,但因召唤者的命令是保护,而非厮杀,令这头杀戮巨兽不得不困守铁塔。为阻挡炮火而撑起的龙翼已然千疮百孔,被贯穿、灼烧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萨菲罗斯在层层烟幕与火焰中穿梭,以连接天地的龙脊为桥梁,以风暴与雷霆为骏马,驰骋于天空之上。

  “八刀一闪”无间歇地连续使用,令他快到连最为先进的电子雷达都无法捕捉。银色流光在深沉夜幕中连缀闪烁,令驾驶员们往往只是对那银发绿眼惊鸿一瞥,便被刺破油箱或是被斩碎机翼,战机失去控制地翻滚坠地。

  一场流星火雨就这样声势浩大地漫天绽放,吸引来不少附近居民出门观望,并很快将家中电视机里的直播画面联系起来。

  直播仍在继续——

  “虽然‘行动确实是最好的言语’,然而我们却忘记了一点,‘言语’也可能被扭曲。”

  “我们所对抗的东西,那头匍匐在星球与你们身上吸血的庞大怪物,手里掌握着报纸、新闻媒体等各种传播思想的喉舌,将我们向星球发出呼唤的行动扭曲为恐怖袭击,把物价上涨、秩序破坏、无辜者死亡等一切不好的罪名全都按在我们头上。”

  “可是,你们有人想过么,这里面真正的获利者是谁?是谁在囤积物资暴利贩卖?是谁趁机扩大爆炸范围,并借以重建城市的名义驱逐居民以建设军事设施或是高档商圈?”

  “你们曾经有过反对的自由,有过思考和言论的自由。但现在,你们拥有的只是胁迫你们就范的审查制度和监视系统,对于令你们上瘾的科技生活的掌握,固化的阶级与愈发悬殊的贫富差距。”

  “你们不需要看得太远,只需要看看你们头顶与脚底!为什么‘盘圆’这种代表森严等级、割裂社会阶层的城市设计会出现?又是谁决定这座仅仅占据星球面积不到亿万分之一的圆盘上层可以挥霍无度、纸醉金迷,而圆盘底下的广袤大地被当成垃圾场、贫民窟与殖民地?”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克劳德的质问没有人能够回答。

  但不得不说,有很多矛盾与怒火不是无人察觉,而是不敢去说,不敢去做。在神罗长年的强权统治之下,米德加犹如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外表冰冻雪覆一切平静,但内里已积蓄有太多的不满,熔岩滚沸,酝酿着爆发。

  蛛丝马迹早已见影,这几年圆盘底下已经爆发了好几次普通人与神罗雇员间的大型冲突。甚至于近期流行的笑话都是“在我去世前对神父做最后一次忏悔时,我会告诉他,我这短暂人生里唯一的罪就是没有出生在圆盘上。”

  而现在,有人帮他们说了出来!这……实在是太大胆、太可怕、也太令人心绪澎湃了!

  质疑、怀疑、恶意猜想的声音逐渐消失,人们安静地看着直播,注视着屏幕里的金发青年。看着他被弹片划伤的脸颊,看着无数火光在他身后升起又湮灭。尽管手提电脑摄像头能够攫取到的画面范围有限,但是人们依旧能够看见不停射击的枪炮、摇摇欲坠的铁塔。爆炸的轰鸣不时淹没金发青年的声音。

  他们屏气凝息,震惊于对方充满勇气的选择,也将他的安危悬提于心。

  “我明白,神罗许诺给你们秩序,许诺给你们和平,所要求的回报是你们的服从和沉默。”

  “所以,假如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仍然对这头怪物犯下的累累罪行一无所知,我建议你今天也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让这个黎明平淡地过去。”

  “可是,假如你见到我之所见,假如你感到我之所感,而你情愿寻我之所寻……”

  克劳德沙哑到接近哽咽的声音停留在这里,没有能够继续。

  他盘腿坐在电脑前,抬头眺望前方,天边正在破晓。作为高度工业化的钢铁都市,米德加的天空永远笼罩着雾霾。此刻赤红太阳跃过地平线,阳光透过铅灰色的云层照在克劳德身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折腾了这么久的时间。

  真是漫长的一夜啊。他想着,也不知道这次的直播会有什么效果。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番惊心动魄的演讲。但他不是那块料。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而这短短二十多年里所品尝的悲伤、痛苦,令他有太多太多可以与星球倾诉。

  就算再一次被曲解、被怨恨,被当成哗众取宠的小丑,被驱赶、被诅咒。哪怕只有一次、只有一天,让星球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悲伤与希望,让他为星球的未来埋下一粒种子。他便能没有遗憾。

  克劳德插入U盘,用“吊桥计划”和“驯服实验”的血腥实验照片、被迫成为实验者的无辜者名单、牺牲者的数据、兽潮袭击与神罗的关系、对于生化智械的残忍研发等等图文资料剪辑出的视频已经准备就绪。只要点下播放键,神罗的一切野心与阴私就将公之于众

  而神罗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进攻越发暴虐。

  信号塔在无穷无尽的爆炸中钢筋被高温软化逐渐倾斜。巴哈姆特也濒临极限,扇动被焚烧成骨架的双翼,不甘地悲吟两声后轰然倒地,掀起气流激荡向四面八方。烟幕散尽后,将残破不堪的铁塔彻底暴露在覆盖了整座零号地基的神罗军队面前。

  在酷烈热风的吹刮下,克劳德抓稳栏杆,抬手探向键盘。然后他的手背被另一只手覆盖住。

  那只手因零件过度损耗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掌心里握满湿冷的血水与汗液。冰凉银发自来人身侧垂下,带着呛人的硝烟味将克劳德裹挟住。是萨菲罗斯。他将空中的敌人扫荡干净后,拖着半副被烧烂的黑翼回到克劳德的身边。

  神罗英雄的面孔彻底暴露在直播画面里。此刻那张本该无瑕的面孔灰了一层,满是污迹,但丝毫无损于其雕刻般的俊美。他有些疲倦地靠在克劳德肩头,凝聚着爆发性力量的结实手臂紧紧环绕住佣兵的身体。

  克劳德透过屏幕与人对视。此刻天光、火光、曦光交映在萨菲罗斯眼中,犹如兆亿群星在他眸中升落,显得璀璨又温柔。

  纵然经历了十六个虚拟世界,他们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时机相遇又离别,以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冲动亲吻又战斗。克劳德也很难说自己已经读懂了萨菲罗斯。

  但在这一刻……至少是这一刻,萨菲罗斯在全心全意地保护着他。

  于是,在整个星球猛然爆发出的惊叹声中,克劳德抬头吻住萨菲罗斯的嘴唇。很难说这个亲吻算是什么。但两人很是自然地磨蹭缠绵了一会儿。

  当结束这一吻后,萨菲罗斯没有去管自己的出现与他们的作为给星球的60亿观众带来怎样的震撼,搂着克劳德转头对镜头说道:“别害怕神罗报复。”

  他像是举起拳击擂台获胜者的手那样,将与克劳德十指交握的右手高高举起,然后一同在播放键上按了下去。

  “因为‘英雄’会陪伴在你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