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抱腿坐在地上,身裹属于萨菲罗斯的风衣。

  在他回过神来时,雨已停歇许久,但风越发大了起来,吹得天边星子摇摇欲坠,挟午夜沾着雨水的寒气往人领口里钻。

  好在那件皮外套足够厚实、宽大,带着银发1st亢奋后高热的余温,将金发佣兵整个拥在里面,只露出苍白的脚趾与瘦细的脚踝。就像是暖烘烘的巢里包裹着一只羽绒打湿又黏糊糊的小雏燕。

  克劳德正在承受身体脱力与宿醉后的痛苦。

  太多烈酒混合叠加出的后遗症劲道十足,像是有人用鞭子抽打他的太阳穴,令那里的神经突突直跳。

  在宽大风衣的遮掩下,他伸手在两腿间擦了一把。黏黏糊糊的,令人想起阴雨绵绵的梅雨季、煮烂的绿豆粥和发酵过度的马苏里拉奶酪。

  总之尽是些令人不爽的东西。

  克劳德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这个。

  他扭头,从月光中抓取萨菲罗斯侧脸的剪影。心想,自己一定是被那双该死的绿眼睛催眠了。

  银发1st折着胳膊垫在脑后,懒洋洋地靠住铁丝网。微敛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令人心悸的亢奋与压迫。仿佛一切动荡都在情欲消退后沉寂,归覆于深邃的绿海里。

  没了外套,他里面什么都没穿,仅有两条皮质革带围绕前胸以“X”形交叉勒紧,衬着那身恰到好处的腱子肉,就仿佛是从哪家深夜俱乐部里走出来的头牌脱衣舞男。

  好吧,克劳德高举双手承认,那是他的恶意想象。

  毕竟没有哪家脱衣舞男的气场能够像是一头饱腹餍足后的雄狮,即便是落在水泥地上的影子都俊美得神愤鬼妒。

  不知怎的,克劳德觉得现在的情况好笑极了。

  是的,没有什么尴尬、懊悔或者不知所措。他俩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不能说太过意外,毕竟萨菲罗斯那洗脑式的“再结合”里原本就掺杂有对于肉体的某种桃色暗示,而对方还曾是他的初恋——好吧,我承认了,从始至终他对于我来说就是那个难以忘怀的Golden dream。希望诚实能带来好运,我真他妈需要这个。克劳德心情很不美好,在心底冲着那不知是否在聆听他祷告的上帝龇了龇牙。

  他只是有点伤心,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为自己的酒后真言感到不值。

  他在赌桌上梭哈,却什么都没有换来。丢掉所有手牌的赌徒已经没有资本再进行下一场博弈。所以,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克劳德微微打了一个激灵。

  天台上的风更大了,他感觉此刻身体冷透。打算动身去捡散落在地的衣服套上,回到纸醉金迷的派对。

  他需要再多一点的烈酒重新让自己温暖起来,最好扎克斯能挽着爱丽丝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给他打打气,或者哪怕只是跟他说两句话……

  但刚刚站起身就被人拽住,差点儿一头栽倒下去,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金发佣兵愠怒地瞪向对方。

  萨菲罗斯握住克劳德那女人般修长、战士般粗粝的手指,盯着那微微发红的眼眶。

  “你看过诺丁汉的罗宾汉,或者侠盗佐罗么?”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克劳德沉默以对,没有心情回答。

  “假如要你盗走神罗的最高机密,面对这个垄断星球能源的托拉斯集团的通缉。无数特种兵、生化智械倾巢而出,上天入地追猎于你,令你下半生活在惶惶不安的逃亡之中。”萨菲罗斯的神情令人意外的郑重,“你有这个胆量么,克劳德?”

  好极了,除了追猎我的不是神罗之外,这不正是我当前的生活?

  克劳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于他来说这甚至算不上一个需要称量的问题。

  他曾做过的事情比那要危险得多。

  比如跟着反抗组织雪崩炸毁神罗的命脉魔晄炉,比如闯入神罗本部暴力威胁神罗总裁,又比如直面在杰诺瓦细胞的“帮助”下异化成扭曲的炽天使形态的星球之敌。

  现在他输得一无所有,也彻底明白他无法改变萨菲罗斯。所以说,要再来一遍了么?那种战斗、牺牲与死亡。

  克劳德抿住嘴唇,勉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与声调。他再三告诫自己,不要颤抖、不要回避、不要流露脆弱。

  三指曲握,拇指与食指张开,比出一个射击的动作,轻轻点在男人的胸口。他眨了一下眼睛,故作调侃道:“我猜,你一定不知道,我做过多少更疯狂的事情。”

  他想以这种方式来作为自己那不计后果的尝试的收尾,就像是一出黑白喜剧诙谐幽默又带着黑色隐喻的终幕。

  这能让他看上去足够洒脱,不至于像个被人用鸡蛋哄下舞台狼狈离去的笑匠。

  然而掩饰是徒劳,通感让人的狼狈无处藏匿。

  萨菲罗斯皱紧眉头。他感受到对方心头沉甸甸的压力与绝望,悲伤浓稠得像是暗海淹没于头顶。

  他感受到挣扎,与他的连结者一同难以喘息。绿色的瞳孔因惊愕而收缩,萨菲罗斯瞬间明白,克劳德似乎误解了什么。他没有试图以言语解释,而是直接放出精神云将人牢牢包裹。

  在只有银发1st与他的连结者能看见的视野里,一望无垠的精神海洋宛如潮汐在他们身侧澎湃、漫涌,缄默无声间,庞然羽翼舒展开来,温柔地裹覆住两人。随之拥抱过来的,还有萨菲罗斯强健有力的手臂。

  “那就来偷走我吧。”

  克劳德愣住,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进展更是出乎佣兵预料,萨菲罗斯反手一刀斩向防坠网,破坏出一片豁口。

  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似的,银发1st手臂捞过背脊与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等等,萨菲罗斯,你要做什么……”

  克劳德来不及惊骇说完,就被扑面而来的狂风灌入气管,呛得咳嗽起来。视野从坚实的水泥地面来到万丈高空,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里。底下是用灯光连缀成网的公路,川流不息的车前灯看得人眼晕,各色大厦射灯与霓虹招牌炫目闪烁。

  趁着下坠前的间歇,萨菲罗斯回答了克劳德的问题。

  “当然是你在偷走我这个神罗的最高机密。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吧,我的侠盗佐罗。”

  他按住克劳德的挣扎,像是一名胁迫人质的绑匪,抱着对方从80多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我他妈。克劳德忍不住在心底爆了一声粗口。有这样被高级机密逼迫盗窃的侠盗么?等等,我还没拿上我的衣服,至少裤子!

  他一面更加用力地裹紧自己,以免身上唯一一件蔽体的东西被狂风扯落。一面揪住萨菲罗斯胸口的皮带,借助通感破口大骂。而回应他的只是萨菲罗斯那性感低沉的笑声。

  克劳德心跳因完全失重与陡然坠落而加速,在掠过某一层时,他甚至听见了神罗派对间飘出窗外的音乐,“No one else can love you like I do.Feel it when I'm creepin up on you……”( 没有人能像我那么爱你。我感觉到这点,当我逐渐靠近你。)

  他们像是两只纠缠着掠过的黑鸮,没人发现那道从窗前一闪而过的影子,浓夜披挂于肩头,给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这让克劳德心跳加速间不禁想象起自己两人如何砸在坚实的水泥地上,变成一滩不分你我的肉泥。

  在距离他的想象实现仅有10米距离之时,陡然刹车产生的超重感令佣兵面色惨白地合拢嘴唇,以压抑胃里的翻江倒海。

  萨菲罗斯的精神云散开,产生巨大风旋托举住他们两人。靴尖碰触地面发出清脆一声,完美的superhero landing。

  克劳德推开1st,扶着一旁的路灯用力呕吐,将经烈酒浸泡发酵后的午餐尽数贡献给绿化带。

  萨菲罗斯体贴地帮人顺过后背,还递给他一张纸巾擦嘴。

  被惊住的路人渐渐聚拢过来,有一个女人通过1st那头扎眼的银发意识到了他的身份,发出一声饱含喜悦与难以置信的惊呼。

  萨菲罗斯看见有人兴奋地拿出手机,似乎想要拍照上传社交网络。

  在明日“神罗将军衣衫不整深夜私会空档男友”的骇人标题席卷报纸头条前,他拽起克劳德,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掩护对方向酒店地下车库一路狂奔。

  克劳德满脑子只有攥紧外套,避免裸奔这一个念头,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被人带到地下车库的一扇铁门前。

  当萨菲罗斯刷开电子锁后,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各式各样的豪车。他领着人径直走向车库深处,那里停放着一辆披着防水布的载具。单就体积与轮廓来看,应该是辆摩托。

  萨菲罗斯握着克劳德的手将那一层防水布揭开。佣兵缓缓张大蔚蓝色的眼睛,这竟然是他的“芬里厄”!

  萨菲罗斯迈开长腿跨坐上去,将车启动后,把钥匙丢给克劳德:“也不让你白白出力,这台车现在是你的了。”

  这就是我的车!克劳德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咕哝。右手抚摸着老朋友那光亮的黑漆、流线型的身体,眼睛间诚实地流露出欣喜。

  心里忍不住想到,这又是在投射什么?是因为派对上我跟罗榭的交谈内容?他在吃一个3rd的醋?克劳德因为这个念头的冒出打了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否定掉这个可笑的想法。不,他是在吃“那个男人”的醋。

  【No】

  冷酷而果决的否定,属于谁的风格,克劳德仅用一根脚趾头就能判断。

  他抬眼凝视萨菲罗斯,但银发1st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轰响油门,给芬里厄的引擎预热。

  克劳德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试探性地将一个念头捏成网球,砸在对方头上。那念头极有弹性地跳了跳,然后才沉入进去。

  【硬要做对比的话,我觉得“他”是更加刻骨铭心的那一个。】

  【噢,是么?】虽然1st背对着他,但佣兵能从那浓浓的不赞同情绪中猜测到对方此刻的表情。必然是萨菲罗斯式的冷谑,冰凉、嘲讽,还有一点……哇哦,他生气了?

  【高潮的时候你在我们连结的精神云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亲爱的。我从你的大脑里捕捉到了那个人的只言片影,虽然他是你恐惧的源头,但在某方面又纯情得不可思议,竟然连你的一根手指都不曾碰过,只会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该死,给我停止!】

  见克劳德像是重新认识自己似的,用一种既惊奇又感叹的目光看着自己,萨菲罗斯有些尴尬地停止思考,屏气凝息,收敛思维。

  当克劳德再次出手试探时,就只能听见银发1st在脑子里枯燥地背诵起神罗军工产品的设计公式。

  克劳德耸了耸肩,跨上芬里厄的后座。裸露的大腿内侧皮肤与冰凉座位碰触着实有些刺激,他尴尬地发现,不穿底裤骑摩托实在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考虑到一路的颠簸与摩擦,起身后说不定还会留下令人尴尬的污迹,他竟认真思考起自己要不要像个中世界骑马的小姐那样并腿侧坐。同时随口抱怨了一句。

  “我想,真正的连结是对彼此坦诚……别曲解我,你懂我在说什么。”

  佣兵恼怒地将对方传递过来的下流画面踢出脑袋,他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颇有些索然地自言自语,“否则,总有一天我会疲倦、懈怠,热情燃尽,不再想要参与你的游戏。”

  “I wanna be your everything.”

  【I wanna be your everything.】

  突然,萨菲罗斯的心声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像是一枚陡然划破夜空的闪光弹。虽然只是一瞬的绽放,但留下璀璨火尾于漆黑夜空中久久不散。

  克劳德猛地抬头看向萨菲罗斯,动作之快令颈骨几乎发出可怕的咔嗒声。他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命中,令人在震悚、心悸中头晕目眩。

  不待他回应,芬里厄发动。

  这台被其主人闲置已久的座驾耐不住驰骋的热切,在引擎爆发的巨大轰鸣声中,犹如一道漆黑魅影从车库深处冲出。轮胎底下金色火花跳跃,一个飘逸甩尾杀入街道,像是头横冲直撞的野兽突然闯入,将迎面驶来的轿车吓得方向盘乱甩,差点儿撞上旁边的路灯。

  司机心有余悸,暴躁地拍打喇叭,头颅探出窗外,冲着驶远的摩托献上一串以F开头的咒骂。

  萨菲罗斯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甚至驾驶得更为狂野,在逆行过单向通道后闯入车流如织的主干道。

  以刺耳的刹车声为背景音乐,芬里厄视交通规则于无物。它与他的骑士就像是纵情荒野的牛仔,或是都市午夜里的一则魅影,在霓虹灯光下疾驰,将无数车辆甩在身后。甚至从沿路执勤的交警眼前放肆而过,当对方慌忙放下咖啡按亮警灯时,他们已消失于夜幕,杳杳不见踪影。

  深夜的寒风不停拍打着克劳德的脸颊,他双手环过萨菲罗斯,搂紧对方的腰腹。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芬里厄的引擎一起不断加转,朝着看不见的命运一路狂飙。

  克劳德回味着那句话,每一个单词、每一个音节。

  那种时候,对方难道不该像个患有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偏执狂般,说出点儿什么“我是你的主人”“我的人偶”诸如此类令人指节发痒的混账话?

  不得不说,他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到了。

  疯狂的夜晚,古怪的时机与不可思议的告白对象,他在试图从中寻找出哪怕一丁点儿玩笑的痕迹。

  但事实上,紧密连结的精神锁链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那份蕴藏其间的委婉真诚,就像是在唱一曲磁性柔缓的蓝调情歌。

  这可真是……克劳德揉了揉眉心,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太不萨菲罗斯了。

  温暖的热气充盈胸腔,金发佣兵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冲动。

  “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逆着风声,贴在人耳侧大声询问。他迫切地想要确认一切。

  但萨菲罗斯是个地道的坏种,永远是克劳德人生里最混蛋又最具致命吸引的那一个。

  “一个歌名而已。”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明明知道那扑扇着绒羽、眼睛湿漉漉盯着自己的小鸟想要什么,却偏要藏起它的橡胶玩具与铃铛。

  “如果你是个Funky或R&B爱好者,或许曾听过,那是The Manhattans乐队的一只单曲,收录在他们2020年出版的《Doing Their Best Things》专辑里……”

  “该死,谁要听你那过时好几个世纪的老掉牙乐曲科普。”

  克劳德打断对方,用力在人肩头捶打了一下。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与鼓膜共鸣在他耳中。胸膛起伏间,在对方包裹住自己的精神海洋中做了一个深呼吸。

  庞大、深沉、厚重,宛如月下深邃的海,迭荡着缄默无言的爱。

  这已说明了一切。

  克劳德靠住那宽阔的后背,闭着眼睛,没去理会眼眶深处的湿润。嘴唇抿紧,渐渐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停止思考,不再分辨,尽力忘记自己正身处“修普洛斯世界”。甚至不想去了解这场突发奇想的“私奔”终点是哪里。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但任何一场旅途都会有尽头,芬里厄一个甩尾后在一扇守卫森严的大门前停住熄火。

  萨菲罗斯将克劳德从后座上抱了下来。金发佣兵抬头看去,他们来到了神罗第一研究所。

  神罗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都在酒店派对上,第一研究所仅仅驻留基本的安保人员。

  因此,当看见自家将军带着名衣衫不整的漂亮男人深夜造访,那些个低级战士在例行核查过身份后,没有多问什么地放两人过去。

  只不过看那些古怪、好事的眼神就能知道,明日将有劲爆的流言传遍神罗。

  克劳德跟随萨菲罗斯进入基地。单就外表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冰冷的铁灰色调,统一的重工业风格,各种高科技设备与化学药剂储存间,到处都喷涂着令人不适的警戒标志。

  在步行20分钟通过萨菲罗斯打开的一扇扇密码门后,他们应该是来到了核心地带。因为在克劳德眼前,出现大量的“生化罐头”。

  暗绿色的溶液中,浸泡着一具具畸形的肉体。

  有的是尚未长成的人型,没有毛发与皮肤,横膈膜下的内脏就那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人眼前。有的十分怪诞,下半身双腿扭曲成螺旋状,就像是没能成功合拢的鱼尾。有的是不知道什么生物与机械的组装物,生化材料以各种天马行空的方式嵌合入血肉……以及大量的拥有魔晄眼的魔兽。

  看见这些,克劳德顿时明白萨菲罗斯带他来这里的目的。他在向他揭露真相。

  这是一个极为鲜明的信号。

  萨菲罗斯在以实际行动向克劳德表明。他不再向他隐瞒,对于所有一切都将坦诚以对。

  “兽潮果然是神罗搞出来的?”

  克劳德抚摸着其中一个罐头的外壁,仔细打量里面蜷缩如胎儿的鬣狗,跟当初袭击他与扎克斯小队的那群魔兽十分相似。他耸了耸肩,表示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你拥有敏锐的直觉,克劳德·福尔摩斯先生。”萨菲罗斯环抱手臂,调笑道,“你不知道,当你在地铁隧道里询问我‘神罗里有没有出逃的实验体’时,我心底是有多么惊奇。”

  “不过神罗虽然疯狂,但并不至于用他们的大本营米德加来作为试验场,成本过高不符合商人收益最大化的风格。”

  “那会不会是宝条干的?对于那群疯子来说,‘在成就伟大前任何牺牲都是必要的’不是么?”克劳德辛辣讽刺道。

  萨菲罗斯摇头,隔着玻璃敲了敲鬣狗的头部位置,示意克劳德注意这里。

  这头魔兽似乎得了骨骼方面的病症,头颅没能发育完全,将一小部分大脑暴露在外,令负责它的研究员以仿生材料加以修补。

  “这里的实验体并不完整,而袭击米德加的魔兽们却是成熟、没有任何缺陷的。”

  “也就是说,有一个连神罗都不知晓其身份的神秘存在,在米德加外的荒野中完成了这个实验。”

  “当了解到这一事实,研究部疯子们的自尊几乎被踩踏在脚底。”

  萨菲罗斯示意克劳德跟随他继续深入,豹猫似的瞳眸中微微闪过幸灾乐祸,这件事情曾难得令他感受过好一阵子的愉悦。

  “他们提议向荒野进发,寻找原因。”

  “但是你也看到了,兽潮将他们围困在这座城市里。”

  “我猜,宝条不会甘心就这样放弃。”

  克劳德收回观察罐头的目光,越往里走,里面装着的东西就越发令人感受到不适。这里的研究者们在用血肉做着拼图游戏,令本就森冷的研究所里回荡着实验者们无声的悲号。

  “那是当然。”萨菲罗斯在陈列怪诞生物的走廊里平静穿梭。他很熟悉他们,就像是孩子熟悉陪伴他整个童年的毛绒玩具,“宝条向神罗高层提出了两个计划。”

  “一是‘吊桥计划’,既然兽潮不可消灭,那就利用它来激发人类与生化智械的潜力,迫使他们在生死绝境下为求生而进行连结,以提升连结率。”

  “二是‘驯化实验’,替那群来自荒野的成熟实验体找到一个君主,控制住它们。”

  克劳德听得悚然,数个画面在他脑海里闪回——

  废墟倒塌在夕阳余晖形成的光束中,庞大身躯奄奄一息,魔兽的魔晄眼逐渐暗淡,朝着银发1st发出犹如婴儿般尖锐、怪异的呼唤:“……my lord……my brother”。

  克劳德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湛蓝虹膜倒映出男人如所罗门王般高大俊美的身影。

  “你就是神罗选定的那位‘君主’。”

  萨菲罗斯没有否认,隔着玻璃,他伸手抚摸过实验体头顶的胎发,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笑。

  “怪物君主与他的怪物军队,很般配不是么?”

  “但为什么是你?”这是克劳德最为不解的地方。

  因为魔晄眼?但与萨菲罗斯一般浸泡过魔晄的神罗战士与生化智械不在少数。

  只因为萨菲罗斯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答案就在这里。”萨菲罗斯突然在一间隔离室外驻步。普通又特别。与其他隔离室相比,这里更具生活气息。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墙,能看见里面安置有床、柜子等必要的生活用具,甚至挂着一两件明显是孩童尺寸的类似病号服的白色衣物。

  银发1st输入密码后,推开金属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摇篮’,我10岁前生活的地方。”

  他垂眼看了看放在床边的陈旧陆行鸟公仔,用裹着皮革的手指捏了捏翘起的、塞满棉花的圆润屁股,没有什么感怀成分地说道。

  似乎过去那段像是动物般被观察、被研究的童年记忆不值一提。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那是残忍的、没有伦理、不道德的,剥夺了一个孩子生而为人的尊严。

  但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摊上那样的父亲与出生,倒也说不出别的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他。

  萨菲罗斯在旁边的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床榻中央向两侧分开,从里面升起一台机器。其造型就像是一朵盛开在沙底的海葵,无数金属触须如花蕊摇曳,每一根触须顶端都是闪烁着冷光的针头。

  接着,他转过身体,背对克劳德。抬手捞起长及后腰的银发,将后颈自腰窝的皮肤暴露出来,每一片肌肉都恰到好处地分布于肩胛与后脊,随着他的动作浮动出性感轮廓。

  1st手指在后颈间摩挲,像是触摸到拉链的锁头,哗啦一声,仿真皮肤顺着后脊平稳撕下。露出底下红色的肌肉,与一条略微畸形、伤痕累累、布满针孔的脊柱。

  他缓缓说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它们的身体里流淌着跟我一样的血液,因为它们每一个都拥有属于我的骨髓细胞。”

  “克劳德,你很神秘。自从兽潮开始后没有人能够走出米德加,然而你却自荒野而来。我不知道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否是为调查这个……”

  萨菲罗斯的声音顿时断掉,抬手伸向克劳德。但在即将触摸到对方时陡然停顿住。迟疑片刻,摘下手套,温热掌心捧住佣兵的脸颊和那一手的泪水。

  “你怎么了?”

  这眼泪是为他流的?他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