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明月照梨花>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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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舍得拒绝又不敢接受,唐酥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心上人”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遥远,他甚至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就在浮光掠影间品出了陆卡话里所含的珍重。

  唐酥对父母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几乎想不起他们当年是如何相处的。他的阿姊终究是没能嫁给十几岁时经旁人提起就要脸红的那个人,蕖夫人偶然间谈到与陆煜相关的东西,也是怀念和感伤居多,至于他自己,更是哪怕在梦里也没有人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过。他甚至不敢想陆卡这话里有几分真心,然而就算是当做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他也只有顿口无言的份。

  “你不必……不必这样。”唐酥艰难地开口,试图逼自己做个了断。

  “我难受得很。”陆卡的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失落和委屈,压根没打算给唐酥接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道:“现在除了我的心上人哄我的话,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听。”

  这样明目张胆耍无赖的行径唐酥还是第一次见,就连陆蘅都没有用过这种招式。不说是否招架得住,唐酥压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是说,”陆卡直起身子,隔着半掌的距离认认真真地盯着唐酥的眼睛说:“唐酥,你怎么还不来哄我?”

  胡人五官深邃,眼神一旦认真起来就显得更加严肃,连不着边际的话都变得庄重起来。

  唐酥倒是没被陆卡的动作吓到,他在陆卡浅如琉璃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感觉自己像是被松脂包裹的昆虫,在陆卡的目光里凝成了琥珀。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理顺了被陆卡自己蹭得乱糟糟的头发,笨拙地传达着安抚的意味。明明前一刻还在想如何了断,却又不受控制般的顺应陆卡的要求。

  不是命令也不含暗示,陆卡的话只是最普通地表达。这个天乾似乎还嫩得很,像是完全不清楚“契”对地坤能产生多大的作用——哪怕只是临时结成的。明明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心神就能对唐酥的决定产生影响。

  但是没有。这一切都不受“契”的影响。唐酥没办法骗自己,是他自己发自内心地想要想要让陆卡开心一些。

  “是我趁你之危,你不要我负责,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是你也占了我的便宜,你睡了我,我要你对我负责。”

  陆卡不满十岁就被师父带到了中原,后来又走南闯北,一口官话说了十来年,绝对算得上字正腔圆,可唐酥偏偏就突然听不懂了。

  “不是,不是这么算的……吧?”唐酥一时疑心自己还在梦里,转念又觉得自己做不出这么荒唐的梦。

  “别轻易就拒绝,至少给我们一个机会。你试一试,试一试再做决定,好不好?”陆卡注视着唐酥,拉起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啄了一口。

  不论是陆卡的“疯话”还是动作都把唐酥惊得够呛,他挣了一下,没把手抽出来,反而被陆卡攥得更紧。陆卡掂量着分寸,力道卡得刚好,唐酥既抽不出手却也不觉得疼。

  “你有心上人?还是定了亲事?还是讨厌我?”

  陆卡心里敲定了主意,嘴上就更是步步紧逼。见唐酥如料想般的摇了摇头,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空着的手飞快地在兽皮褥子上蹭了把汗。

  温水煮青蛙的温柔套路放在唐酥身上恐怕行不通,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一钻牛角尖就又前功尽弃了,还是得无赖一点好,要速战速决。

  总之先忽悠着人把头点了,后面用几十年去慢慢哄都行。

  “既然都不是,那你就得负责。”

  硬话说完了还得说软话,眼看唐酥神色有松动,陆卡刻意放柔了声音,哄道:“我向明尊发誓,你不点头我绝对不做到最后……不放心的话你把刀放在手边,如果我食言,随便你捅,死伤不论。我不会强迫你这次就跟我结契,也不会逼着你生孩子,都听你的,好不好?答应你就点个头。”

  特殊的字眼像针一样毫不留情地扎在唐酥的神经上,身处梦中的飘飘然瞬间消失无踪。唐酥一颗心坠到了谷底,他终于找到了能了断陆卡念头的理由……又或者说,他想起了自己身上足够令任何一个天乾对他望而却步的缺陷。

  唐酥把蜷着的手指伸直,顺势抚上陆卡的脸,强装镇定地开口说道:“陆卡,你听我说,先听我说。”

  陆卡敏锐地察觉到唐酥情绪不对,在脑海里飞快地回忆过一遍自己所说的话,电光火石间抓住了一个词,神色微动,刚打算开口就被唐酥叫了停。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唐酥接下来要说的“麻烦”如果他不能很好地去解决,那他终其一生都别想成为走进唐酥心里的人了。

  他完全可以接着耍赖,靠插科打诨岔开话题,但他更想知道唐酥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我……我之前说的话,不全是骗你。没,没有过很多人,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他不跟我结契,为什么我逃出来的时候只有临时的‘契’,明明……如果是永久的‘契’,我不可能杀得了他,想同归于尽都难。陆卡,你不问这个吗?” 唐酥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组织语言上面了。

  陆卡不由得拧起了眉,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我是没有办法和人结成永久的‘契’的,也许是因为分化太晚,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也算不上一个健全地坤。”唐酥反握着陆卡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陆卡的表情,接着说:“我也生不出孩子,没那个地方。你不信也没关系,等……等雨露期过完,你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维持现在的关系,直到……直到你遇见真正的心上人为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去看陆卡的脸色。

  这是唐酥宁愿冒着耗尽好感、甚至被陆卡厌恶也要说出来的话。但凡他有可选择的余地,就不会狠得下心把陆卡往外推。陆卡或许是他一生里遇到的最后一个肯对他好的人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唐酥颤抖着放开陆卡的手,彻底失去了再跟陆卡对视的勇气。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陆卡重新攥回了掌心。

  “看来是我可以说话了?”陆卡的语气里盛满了无奈。

  “被你吓得心肝乱颤,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陆卡伸手把唐酥捞进怀里,泄愤似的揉乱了他的头发。

  这些都不算“大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唐酥趴在陆卡怀里发懵,眼睛一眨,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滚,瞬间就洇湿了陆卡的衣裳。

  “那以后你要是遇见比我好的天乾,可别轻易就跟着人家走了啊。最起码他得比我对你好上十倍才行。记好没?”陆卡低下头去亲唐酥的耳朵,亲得唐酥直缩脖子。

  “不会。”

  “不会跟别人走?”

  “……不会有那种人。”

  “真的假的?我有那么好?”陆卡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唐酥不吱声,红着耳朵把脸埋在陆卡胸口。

  “那我就当你点头了。”

  “……”

  “是不是啊?是不是答应以后和我过日子了?不答应也不行了,我可赖着你了。”陆卡话里难掩笑意。

  “……嗯。”

  还有一件事,唐酥咬了咬牙,闷声说道:“还有,孩子……你以后只要别把大人带回来,我就当不知道。”

  “想什么呢你!”陆卡一巴掌落在唐酥屁股上,简直要被气笑了,“才刚答应以后跟我过日子,话都没落地就开始想我跟别人生孩子?”

  陆卡没用什么力气,就是位置挑的不大君子,打得唐酥从脸红到脖子。

  听见陆卡这么说,唐酥即使是害羞也忍不住从陆卡怀里钻出来,明明眼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还要嘴硬地说:“你总不能一直没有孩子。”

  “本来也没想过这几年就当爹。”陆卡失笑,重新端起刚刚放在一边的碗,舀了一勺粥尝了尝,温的。于是重新舀了一勺递到唐酥嘴边,说:“多少吃一点,尝两口,剩下的我吃。”

  唐酥已经把这事忘了,难为陆卡还惦记着。

  见唐酥乖乖把粥咽了,陆卡开口说:“蕖姐说你身子亏得厉害,特意交代我说等把你送到了地方也要再提醒你几句。不过现在可以省了,等回去了让她自己盯着你。”

  “哦对了,我的院子里养了只猫。”

  “猫?”

  “长毛的白猫。不是全白,耳朵一黑一黄,尾巴尖也是黄毛。叫球球,我捡来的。”说到这陆卡好像想到了什么,自己笑了。

  唐酥就着陆卡的手又吃了一勺,见陆卡突然笑了起来,眼里写着不解。

  “它会进屋子还会往床上卧,我不在它就是‘山大王’,吃百家饭长大的,比我招人待见多了。你要是喜欢,咱们回去以后就接着养;要是不喜欢,回去我就抱给岑珮。”

  “一直是我自己住,本来没想过那么多。等回去了你看哪里不喜欢,或者哪里要改,没主意就让岑珮给你拿册子,颜臻给她画了好些,南北样式的屋子都有,喜欢哪个直接让人拆了重新盖都行。”

  “不用那么兴师动众,咱们能住就行,我不挑的。”唐酥不愿麻烦,赶忙打断陆卡。

  一句“咱们”就勾得没出息的二当家怒放了一大把心花,舀了一勺粥填进自己嘴里才勉强没看着唐酥露出满脸傻笑。当即表示推了重建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大可以趁着他们不在寨子的时候动土。

  唐酥不明所以,便问道:“不在寨子里,那我们去哪儿?”

  “江南,关外,大漠……能去的地方多了,你喜欢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陆卡其实也没个主意,只好先画着饼:“不过还得再等等,等陆蘅再长大点我就可以撂挑子了——本来就是他爹撂给我的摊子。到时候随便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这几年你可以先跟着岑珮到处玩玩。”

  “我不用……留在家里,还可以出门?”

  这是唐酥在陆卡面前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惊喜。然而陆卡的注意力全在“家”这个字眼上,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唐酥惊喜在何处。心里又酸又涩。

  他故作轻松地抱怨:“你又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我圈着你干嘛?到时候你可别也这么问蕖姐,不然她非打死我不可,那我多冤枉!”

  “岑珮那三脚猫的功夫都敢出门,你为什么不行?”陆卡避重就轻地说:“颜臻不在的时候岑珮没少溜出去玩,跟着短程的队伍一跑就是个把月。周边的镇子她都摸熟了,不想我跟着你就去找她,跟我说一声让我知道你们去了哪儿就行,若是我不在寨子里你就跟蕖姐说一声。有你陪着颜臻也能放心一点,只是别惯着她跑得太远。你身手好是你身手好,她累赘是她累赘,这是两码事。”

  “哦对了,你跟我叫她‘蕖姐’就行,‘夫人’来‘夫人’去的,我听着总觉得哪儿怪别扭的。”

  “还有啊……”

  陆卡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端起手里的碗仰头干了,灌进嘴里才想起来这是专门给唐酥熬的。讪讪地放下碗一看,碗里也没剩几口能吃的了。

  “你吃,我不饿,真的。”唐酥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红着眼冲陆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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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车门渐行渐远,我忍不住流下了鳏寡孤独废物者的泪水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