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明月照梨花>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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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卡出发时只知道颜臻领了一队人马南下,具体是干什么倒不太清楚。原本是怕尴尬想躲一阵子,没想到这一来一回竟足足用了小半年。

  好在他是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虽然在寨子里担着“二当家”的名头,做的事和旁人也无甚区别。他自认没那个脑子也闲不住,所以真正轻易离不开寨子的掌权人反而是蕖夫人。

  除了第一个月里蕖夫人托人捎了信之外,往后的日子里陆卡没收到任何从寨子里来的信。而蕖夫人在信里也只是列了满满三页要从南边采买的药材,关于唐酥的情况那是半个字也没提。同行的人里唯有颜臻略通岐黄,看过单子后发现上面多是补气养血的药材,还以为寨子里有人受了什么重伤,他不愿多说,便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了。

  信上没说那药材是急用还是不急用,陆卡干脆照着急用去准备,收到信的当日便等不及了,拖着颜臻快马半日赶去前面的镇子上置办药材。陆卡将单子上的数量翻了一番还嫌不够,又自作主张添了一对百年老参。颜臻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还以为寨子里出了什么大事,赶忙往家中去信,询问妻子近日寨子里是有人患了重病还是哪队人马受了重伤。

  得到的回信自然是寨子里诸事安好。

  各种温补的药材堆了足足半车,等落在后面的人马赶上来,陆卡当即就从队伍里点了两个人出来,由他们带着药材折返回寨,似是半刻也不愿拖。

  颜臻心里好奇得很,像揣了只猫在没日没夜地挠,赶忙再寄信回去让妻子仔细打听。可信到寨子时岑珮已经随着另一队人马北上了,任凭他再好奇也无人回信。

  这边陆卡是个撬不开嘴的河蚌,那边又等不到回信消息无从打听,颜臻平日里当惯了操心的老妈子,眼下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胡思乱想。越想心里越急,嘴上的燎泡起了又好、好了再起,小半个月也没消下去,张口喝水都费劲。

  好好的一张俊颜愣是因为反反复复的燎泡打了折扣,实在是有碍观瞻。可这趟出门是走明道,谁也没带能遮面的行头,又不能凭空给他变出张“杀破狼”来挡脸……最后连陆卡都看不下去了,买了整整一大包败火的草药塞给他,让他赶紧败败火。

  同行有年岁稍长的前辈,思及颜臻成亲尚不满一年,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这一趟下来少说也要小半年光景,还以为他是害了相思,一路上没少拿这事打趣他。颜臻捧着灌满败火凉茶的专用水囊哭笑不得,刚开始还解释一二,不止没人信还越描越黑,到了后来就只好苦笑着认栽了。

  毕竟人家的打趣也不是全无道理,颜臻确实是有些想岑珮的。至于岑珮想不想他……那心大如斗的的姑娘第一次去北地,身边既没有严肃得像夫子的兄长管教,也没有老妈子一样的夫君唠叨,自由得简直不得了!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鲜,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用,半点心思也没往颜臻身上分。

  陆卡离开寨子的时候惊蛰刚过,等他回来时已经将近立秋了。

  回到寨子时照例是先往蕖夫人那里走一趟,打声招呼报个平安,没曾想平日里蕖夫人那座安静的小院今天竟然热闹得很。进了院子,陆卡更是诧异,寨子里大半女儿家竟然都在场。

  原先陆卡还当时要过中秋节了,算算日子又觉得不对。

  连平日里恨不得离庖厨八丈远的燕女侠都顶着一张沾了面粉的脸忙活着……这可不是中秋的月饼能得到的优待。

  待看见树下的香案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正好是七月初七,是乞巧的时候了。

  怪不得连燕女侠都得亲自动手。

  拜月的巧果自然是亲手做的才显心诚。

  巧果说白了就是面里掺了蜜撒了芝麻、过油炸至金黄的面食。若是遇见手巧的娘子,那面果子简直能做出花来,精致得让人舍不得吃。

  胡人是不过中秋的,更是没这么多讲究,陆卡刚来中原的时候年岁还小,闻所未闻的东西太多,看什么都新鲜。头几年更没少趁师娘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和师兄一起偷吃巧果,为此二人把暗尘弥散练得比刀法都熟。

  这边陆卡还在杵在门口回味着记忆力巧果的味道,那边燕女侠已经黑着脸撂了手中的擀面杖。岑珮心大胆子也大,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燕女侠擀出来的面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晚晚什么都好,就是这手笨了些。要不是知道你在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照着你那盾的模样擀的呢!”

  燕女侠听的额角青筋直跳,冲岑珮呲了呲牙,沾着面粉的手把指骨摁得咔咔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岑珮倒是半点不怕,躲在蕖夫人身后冲她吐了吐舌头。

  也不知道岑夫人当年怀着身孕的时候是不是误食了熊心豹子胆,才生下这么个浑身是胆的姑娘。

  寨子里上上下下百余人,天乾不足一成,这位燕姓女侠更是天乾里独一份的女子。不幸的是手持陌刀能轻易劈开山石的燕女侠有一个十分不天乾的名字——燕晚晚。

  平日里大家多是喊她的字,除了与她打小就相识的岑珮,敢叫她“晚晚”的一般都被她拉到演武场揍到改口喊“爹”了。不是她没动过揍岑珮的心思,实在是她身为天乾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欺负人家一个不擅武的弱女子。

  哦对,忘了说。

  在燕女侠眼中,寨子里武功过得去的不过十来人,女子里面不是“弱女子”的更是只有一个半——其中一个是她自己,另外半个是蕖夫人。

  蕖夫人看着那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圆的面皮也有些想笑,到底是忍住了,正要开口解围,就听见了陆卡的声音。

  “暮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暮迟是燕晚晚的字,

  “昨日。”燕暮迟看清了来人,拍了拍手上沾的面粉,来了兴致似的挑眉道:“演武场,走。”

  陆卡连忙苦笑着摆手:“饶了我吧,我这才刚回来。您大人有大量,让我喘口气歇半日缓缓。”

  燕暮迟算不上武痴,纯粹是闲不住,一天不活动筋骨浑身难受。

  她这趟回来赶的不凑巧,平日看得过眼的人一个也不在寨子里,其他人要么是没胆量跟她打,要么是还不够她一刀砍的。急得她整日抓耳挠腮,就差央蕖夫人陪她练练手了。今晨好不容易遇着个身手不错的,才打到一半岑珮就突然冒出来把人拉走了。燕暮迟憋屈了一早上,眼下陆卡也不肯跟她打,这还能忍?

  “要么你跟我打,要么让他出来跟我打完。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燕暮迟看着陆卡,偏头扬了扬下巴。

  顺着燕暮迟的示意看过去,陆卡在人群后面看见一抹蝶翅蓝的衣角。

  唐酥没参与做巧果的活儿,正安安静静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往瓜果的皮上雕花,还不知道自己被点了名。

  白皙的手骨肉匀停,一手执刻刀在瓜果上勾画,一手随着刀势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瓜果。剥落的瓜皮将断未断地搭在手背上,碧绿配葱白,看得陆卡莫名嗓子一干。

  “哎呀!唐酥你的手也太巧了吧!这花跟真的似的!”全程看热闹的岑珮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见她提着裙子三两步跳到唐酥身边,大喇喇旁边一坐,对唐酥的手艺啧啧称奇。

  这一嗓子把在忙的不忙的喊来了大半。

  “啊?啊,不算什么。”唐酥像是刚注意到自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还有点迷糊,手上动作一顿,先前一直未断的果皮断了。

  这还是以前在堡里练出的手艺。他喜静,得了闲便取些金石木料雕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在瓜果上雕花其实还是第一次,好在原理都一样,适应了手感之后雕出来的东西就有模有样了。

  见岑珮是真的喜欢,唐酥略一思索,提议道:“你若是喜欢,改日我给你雕个别的。瓜果放不住,只能图个乐子,过几日就坏了。”

  岑珮眼前一亮,支着下巴问:“桃花行不行?我想要支桃花簪子。”

  “可以是可以。”唐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弯,补充道:“前提是你的夫婿别来找我麻烦。”

  岑珮被打趣了也不害羞,反而得寸进尺道:“那我要一对儿,我们俩一人一支。我画好样子来找你,行不行?”

  左右他也无事,几乎不必思考便应下了,只道让岑珮得了空来找他就行。

  有岑珮开了先河,别的人也坐不住了,你一支簪我一枚坠儿地开口向唐酥讨要,唐酥好脾气地一一答应下来。

  燕暮迟看在眼里,“啧”了一声,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阵,突然眼前一亮,朗声冲唐酥说:“诶!我那儿还有块玉料,给我也雕个什么呗。”

  “好,只是要劳燕女侠排在下个月了。”唐酥没想到燕暮迟会开口,前面已经应下的东西恐怕得雕上大半月的时间,回复时话里带了些歉意。

  “叫什么女侠啊,生分了。叫我‘暮迟’就行。”燕暮迟哪里在乎那点时间,展眉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陆卡心头一跳,总觉得燕暮迟这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到唐酥实际上是个地坤,更觉得不能让燕暮迟再在这院子待下去。

  “咳,反正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演武场,走吧。”

  燕暮迟眉头一挑:“刚刚说不去的是哪个?”

  “我歇过来了。”陆卡面不改色心不跳,“去不去?”

  “走着走着!你早点儿答应不就得了!”燕暮迟没多想,喜滋滋地伸手把陆卡拽走了。

  手上没拍干净的面粉全蹭在了陆卡袖子上,把好好的玄色袖子抓成了“花脸”。

  望着两人急吼吼的背影,唐酥张了张口又把没问出的话咽下了,他原本是想问问陆卡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转念一想,恐怕人家也不差这么点小东西。于是歇了心思,继续雕着手上未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