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明月照梨花>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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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卡早上确实没有喂猫,这话还真不是随口编的谎,只不过他平日里都是到晚间才喂猫就是了。

  球球是只很漂亮的母猫,一只耳朵黑一只耳朵黄,再加上尾巴尖那一截是黄毛,身上其他地方都是白的。陆卡从后山把它捡回来已经养了三年多,除了冬天怕冷、喜欢往被窝里钻这一点外,再挑不出别的不好。

  不过猫黏人能算毛病吗?不知道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陆卡对此也是习以为常,他没养过别的猫,而球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今天球球也像往常一样趴在向阳的地方晒暖儿,耳朵一动、抖抖胡子,睁开眼正看到陆卡从侧墙外使轻功翻墙进院子。见主人皱着眉径直就往屋里走,没像往常一样停下来陪自己玩,球球有些不适应,巴巴地跟过去偎着陆卡的裤脚撒娇。

  那黏人的样子简直嗲极了。

  见球球嗲声嗲气地叫着还用前爪扒自己的腿,陆卡难得没像往常那样弯腰把球球抱起来,而是蹲了下去伸手胡乱在球球脑袋上揉了两把。

  好在球球也不挑,就势往地上一倒,露出肚皮来讨主人欢心。

  “球球啊。”陆卡一脸苦大仇深地往地上一蹲,毛手毛脚地撸着猫。

  “咪~”

  球球相当给面子,半点不嫌弃不说还仰起头给了回应,于是一人一猫就在院子里“唠”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生为男子的地坤……那双眼睛真是……话说我捡回来的好像还都是美人,你和他都好看。”

  “喵呜?”

  “哦对对,我不能这么说,太孟浪了。咳,你听完就给忘了啊,可别跟别的猫说。”

  “咪~”

  “我看他可能身手还不错,刚刚那一下可吓了我一跳!他要不是伤得重我还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现在的地坤都这么厉害了吗?要是地坤都这么厉害那还了得?

  “你说等他醒了我是不是就不适合露面了啊?他是地坤我是天乾,别人看见了不合适,对他影响不好……

  “要不还是让蕖姐出面吧,他要走的时候我再送他一程。

  “也不知道怎么就伤成那样了,他的天乾是死的吗?看着人伤成这样也不管?

  “不会是他的天乾对他不好吧……”

  得亏是球球天性温顺,虽然完全不明白自家主人在说些什么东西,还是对他报以了极大的耐心——至少没跑。

  不仅没跑,还伸出爪子用肉垫在陆卡手背上拍了拍,像在安慰他似的。换只猫过来恐怕早就把这个烦死人还不自知的碎嘴胡人给挠成花脸了,哪还能容他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只是这样的画面看上去……也不知是该叹人傻还是讶猫精。

  这日除了球球以外,再没有旁的活物知道陆卡究竟发了多久的愁。寨子里的人只是奇怪,为什么一向黏陆卡的球球接下来的好几日里都绕着陆卡走,甚至没挨陆卡的院子,宁愿到处可怜兮兮地讨吃讨喝也不回家。

  次日夜里,唐酥又醒了一回。刚答过名字,蕖夫人让他先安心养伤的话都还没说完,人就又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了。再过两日,唐酥每日醒着的时辰才长了一些。

  “多谢……夫人。”

  这日蕖夫人来替唐酥换药,正巧唐酥醒着,该问的与该交代的也都是时候摆上台面了。

  “不必谢我,是你命不该绝。”

  唐酥本就不是健谈的人,听到蕖夫人这般说更是哑然。

  “你的伤还有得养,怎么受的伤我先不问,我先只问一件事。”蕖夫人取了根银针拿在手里,看向唐酥的眼神没多少温度:“你活着这件事会不会给寨子添麻烦?”

  唐酥有点拿不准自己要是点了头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定下一刻就是一根针扎下来直接送自己去见阎王。

  “我……说不准。”

  不是不能找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圆过去,只是唐酥不愿意对救命恩人说谎。顿了片刻,他抿了抿唇,又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再有拖累实在是……明日我会自行离开。”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找人把你丢出去?”蕖夫人轻笑一声,把银针重新收好。

  “夫人现在把我丢出去我也无话可说,起码比先前多了三分活下去的可能。”唐酥似乎真的不在意,眉眼一弯,端得是一副讨人喜欢的好模样。

  “你这样性子的地坤我还是第一次见。”像隐君、像天乾,反正不像地坤。

  “像夫人这样直爽的隐君亦不常见。”

  “谁告诉你我是隐君?”

  蕖夫人的反问让唐酥一愣,没等唐酥反应,蕖夫人又接着说:“我和你一样是地坤……唔,不怪你,我现在确实也算不得是地坤了。”

  难道是……

  唐酥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连忙问道:“您可是万花谷门下弟子?”

  “是。”

  这样的身份太特殊了,唐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像是压抑心中的激动,颤声问:“您……可是姓‘瞿’?”

  “不,我夫家姓‘陆’,原本姓什么我倒是不记得了。”

  唐酥没能掩饰住失望的情绪,谁料蕖夫人又接着说:“我单名一个‘蕖’,芙蕖的‘蕖’。你若是也想打听那个‘明明死了天乾却能独活的地坤’的话,那人正巧是我。”

  像是被天降的馅饼砸懵了,唐酥半晌没回过神来。

  想问的东西太多了反而不知该从何问起,巨大的喜悦漫上心头,让他没察觉出蕖夫人话里自嘲的意味。

  天乾与地坤之间不仅是阴阳和合的关系,更是分别处在支配与被支配的两个极端。

  天乾生来便是占尽优势、极少数的天选之人,如果说隐君是碌碌众生尚有自由,那么同样稀有的地坤就完全是沦为了天乾的附庸,甚至是祭品。

  一个天乾可以与任何无主的地坤结契,与天乾结了“契”的地坤则只能受“契”的影响被迫从一而终。有“契”在身的地坤即使是拼死也难以对天乾造成太大的实质性的伤害,有些天乾甚至不会为了自己早逝的地坤难过上哪怕半刻,而没了天乾的地坤则受“契”的影响,往往难逃一死不能独活。

  但万事万物皆有例外,蕖夫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传言有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为什么她能在死了天乾之后活下来,甚至有人打一开始就怀疑她根本就不是地坤而是个隐君。毕竟就当世而言,即便是万花谷弟子,也没有身为地坤还能不受世俗束缚、自由行走江湖去悬壶济世的。更遑论蕖夫人早在扬名前就已经嫁人了。

  敢问有哪个天乾能忍受自家地坤抛头露面走南闯北的?

  即使真的有,恐怕在世人眼中也是异类。

  就如蕖夫人这般,人们记得她的医术、记得她的特立独行,却不记得那些年里一直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胡人——那是她的爱人、她的天乾,她的陆煜。

  “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唐酥松开攥得皱皱巴巴的被角,想要撑起身子爬起来,请求还未脱口就被一只手摁着肩头压回了原处。

  “知道是‘不情之请’还开什么口?不用提了,我不答应。老实再趴两天,伤口崩了难道疼的人是我?”

  蕖夫人大概已经忘了“医者仁心”四个字是怎么写的,根本没给唐酥开口的机会。

  唐酥张了几次口,到底是没能厚着脸皮把请求说出来,毕竟蕖夫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将苍白的唇咬出了血色,直忍到蕖夫人跨出门的那一刻才按捺不住地开了口。

  “夫人……难道愿意当一个地坤吗?”

  蕖夫人一条腿已经跨过了门槛,听到这话停住了。她听出了唐酥话里的不甘,甚至是怨恨,像陷入回忆一般没有迈步离开却也没回头,久久无言。

  在唐酥以为自己可能得不到回答时,听到蕖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每每午夜梦回时不足道与外人的苦涩从唇齿间溢出,她放轻了声音,喃喃地说:“为什么不愿意?我做梦都想回到我还是一个地坤的时候……”

  说罢,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

  唐酥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只瞥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仓皇背影。

  他不懂,只好沉默。

  沉默了许久后,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漏出一句带着泣音的话来。

  “可是我……宁可自己没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