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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浩闵哥，都跪了多少次了。”
韩智宇不慌不忙地走过去，用了些力气才把他扶起来。
除了一半新长出来的黑发，白浩闵外貌上没怎么变化，却莫名给人一种颓败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面如死灰的脸，也可能是因为直不起来的背。
细看下，嘴边还带着没刮干净的胡茬。
一年多未见，姜书俊印象里他还是那个精致好看的人，两人聊天软件上发的消息戛然而止在一个温馨的地方，如此面目全非地重逢，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住宅楼底是公共场合，随时可能有人出现或者经过，但他看见韩智宇的瞬间，还是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而且听韩智宇的意思，他们在姜书俊并不知晓的时间里，已经见过几次面了。
姜书俊的脸色瞬间有些阴沉。
他故意退后了些，看上去像是体贴地给另外两人让出交谈的空间。
这一次，白浩闵是来道别的。
“我要走了，带着妍儿去美国，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韩智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恢复的怎么样？”
手里的炸鸡不合时宜地散发着香气，给离别的氛围增添了些古怪的滑稽感
白浩闵也察觉到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尽量轻松地说，“二期刚结束，日常活动没什么问题，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带她出去，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运动了，主治医生开了转院许可，三期在美国做，情况好的话，再有半年就可以正常上学了。”
顿了顿，白浩闵接着说，“对了，小丫头偶尔还会念叨你，说想你了。”
“切，少骗人了。”
韩智宇对他这种没话找话的行为十分不屑，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看过她几次，那时候她连床都下不了，怎么会记得我？”
“我真没胡扯。”
白浩闵语气放松了些，微微直起腰，“她是个颜控，连你名字都记不清呢，就嚷嚷着那个好看的哥哥怎么不再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上次夹在这个话题中间的，好像还是韩柳夏，这个家伙最喜欢侃侃而谈近期新出现的帅哥演员或者韩流明星，每次韩智宇扛不住的时候，就会拉着白浩闵过来帮忙顶一会儿。
认识这么多年，他们似乎并没有过如此温情的对话。
白浩闵总是笑笑嘻嘻，行色匆匆，韩智宇看在眼里，偶尔会帮些忙，不过归根结底，还是白浩闵照顾他更多。
性格使然，韩智宇总觉得自己都过不明白，何必去掺和别人家的事。
久而久之，反倒是和同样不善言辞的金亨起关系更好。
另一方面，他也会在意白浩闵和郑成伊走的过近，颇有微词。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韩智宇想不清楚，也不愿再去揣测。
那时他满脑子都是姜书俊，担心他的伤，担心他害怕，更担心他头脑不清醒犯错，如今，走过荆棘，他也只想沉浸在平和之中。
时过境迁，他们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关系了。
一定程度上，分离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只不过几年的感情，又岂是真的可以随意舍弃。
尤其韩智宇生命中过客很多，愿意为他停留的，真心待他好的，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他从来没把白浩闵排除在外，哪怕因为利益牵扯，他们之间不愉快的事情很多。
“什么时候走？”
韩智宇收起笑容，有些沉重地说，“到时候去送送你们。”
“不用……”白浩闵想拒绝。
他哪里还有脸让人送呢……
“姜老师还没见过妍儿呢。”
韩智宇本想找个借口，结果一回头，看见姜书俊不善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白浩闵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可惜他现在没办法说什么，不管是解释还是狡辩，“智宇……对不起，也谢谢你，别来送我们了，妍儿要是见过你，怕是要闹脾气不肯走了……”
“浩闵哥，我不想留遗憾，你知道的。”
韩智宇坚持，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该谢谢我，对不起的话，和姜老师说吧。”
不过白浩闵还没来得及开口，姜书俊便把手里的炸鸡递给韩智宇
“你先回去，我俩单独说会儿话。”
气氛不太好，韩智宇犹豫了两下，最后被姜书俊一把推走。
“想什么呢，我还能打他不成？”
他的眼神在姜书俊和白浩闵之间流转，还欲说些什么，后者便笑笑，轻描淡写地打发他先走，“一年没见了，我和姜老师也叙叙旧，飞机出发的时间，我晚点短信发给你。”
韩智宇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有烟吗？”
姜书俊摘下帽子，率先开口。
白浩闵先是一怔，随后从善如流地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给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从小，后来发现智宇不喜欢烟味，偷偷戒了。”
男人熟练的手法印证了这句话，两根修长手指夹着烟嘴，看起来游刃有余，喉结耸动，吐出烟气，带了些许的性感闷骚。
附近最亮的灯是声控的，十分敏感，刚才他们的交谈足够维持这盏灯不灭
但是在姜书俊安静抽了大半根烟的期间，再没亮起来。
白浩闵起初站在他面前，后来见他不着急说话，便和他并排靠在了身侧的矮墙上。
两人无言，黑暗中只有姜书俊的烟点在发光，随着他的喘息，一亮一暗。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白浩闵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自认八面玲珑，识人无数，黑白两道皆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并不多。
果然，姜书俊甫一开口，便撕开了他最后的伪装。
“是你说的对吧，说郑成伊喜欢智宇，她哥才会让你骗他过去”
白浩闵听见胸腔里嘎嘣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难以置信地拧过头，对上姜书俊淡然神情，缄默许久，才艰难地承认，“……是”
“郑成勋没有威胁你，只是告诉了你他手上有可移植的心脏，我不知道整个拳馆有把柄可抓的人有多少，但你绝对算其中一个。”
“那人根本不可能从一个简单的寻仇案中窥到郑成伊隐藏极深的感情，因为这种事情在黑市拳馆里可以发生数百次，每次郑成伊收拾烂摊子的流程都一样，哪怕那次有些许不一样，也完全可以归结为牵涉太多。再者，我虽然没接触过郑成勋，但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把傀儡绳摘掉了，也不至于卧薪尝胆这么些年，最后还是要用绑架和威胁这么不入流的手段来夺权。”
“但你不过是个经纪人，手上没有更好的筹码，只能拿智宇赌一把。”
姜书俊好不容易舒服一些的嗓子在一口口的烟气中重新变得嘶哑，这么大一段话，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给白浩闵辩驳的机会。
他抽完最后一口，吐出烟圈，“根本没有别的协议，你赌对了，郑成伊最后还是放弃了股份，所以你妹妹才能顺利换到心脏，智宇也能安然回来。”
“是。”
话说到此，也没什么好否认的，白浩闵苦笑两下，“看来不是我滴水不漏，只是韩智宇太笨了。”
姜书俊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看新闻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郑成伊确实厉害，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还能逆风翻盘，顺便把亲生哥哥污蔑为竞争对手的细作，一箭双雕，如今更不必藏在幕后，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泰山主人了。”
白浩闵无言以对。
作为一个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人，仅凭些精心挑选后真假参半的新闻和韩智宇并没有什么信息量的招供就可以盘出全部逻辑，姜书俊比他想象的更聪明。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低低笑出声。
“说来惭愧，我以前劝过智宇，说你城府太深，加上年纪和经历都和他相差甚远，让他考虑好，小心吃亏。”
说罢再次掏出两根烟，一起点上，递了一根给姜书俊。
“别误会，我挺喜欢你的，撮合你们的那些招数也是真心的，只是智宇……他虽然看着人高马大还冷冷淡淡的，心思比谁都单纯，有时候柳夏想的都比他深。”
听到这里，姜书俊轻笑一声。
白浩闵刻意忽视这里面的不屑和轻蔑，继续道，“也是因为这样，我骗他过去的时候他才毫不犹豫地答应，知道我苦衷的时候，只说了句，太好了，妍儿有救了。”
这么被赤裸裸地揭穿，白浩闵挺过了一开始的惊讶，自然地过渡到放松的阶段。
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那些谎言便是合情合理，但也莫名其妙地感觉心里崩着的弦松了几分。
现在，他可以坦诚以对了。
“你这么说，我可以理解为现在改观了吗？”姜书俊总算接话。
“当然……”
似乎是烟的作用，白浩闵听起来也有些嘶哑，“他能遇见你，三生有幸了。”
三生有幸？
姜书俊嚼了嚼这四个字，没来由地有一丝难过。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男人沉着问道，“一些我不可能推理出来但很重要的事情。”
他直视着白浩闵的眼睛，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白浩闵不知为何，好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来自他的压迫力。
“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成伊姐本来想放他自由的。”
白浩闵放弃抵抗，慢慢说道，“但郑成勋倒台后，我没了庇护，妍儿身体原因没办法躲藏，智宇主动回去说可以再打五年，换我一条命，不然妍儿以后就无依无靠了。”
他深深地吐出烟圈，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悲凉。
“我让他提防你，但是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无耻小人。”
“其实……刚好相反。”
“什么？”
“是我遇见他，三生有幸。”
第二根烟见底，姜书俊踩在脚下熄灭，冷不丁嘱咐道，“郑成伊做的选择，别告诉他。”
“嗯？”白浩闵没反应过来。
“我讨厌别人惦记我的东西。”
姜书俊靠着墙，隐在暗处，“再说了，是她自己不说，我只是添砖加瓦而已。”
“姜老师，不用抢着当坏人，你知道我本来就不会碎嘴说些无用的话。”
白浩闵这才明白他的想法，旋即话锋一转，“成伊姐……执着了这么多年，可能也想清楚了吧，他们不是一路人，终归殊途。”
“她要真的想清楚了，何须那五年？”姜书俊一语道破。
心知肚明，但依旧作茧自缚。
郑成伊在韩智宇身上栽了又栽，只不过有些事情，越是执着，越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去。
她从来不明白韩智宇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她知道，只是给不了，给不了，又舍不得放手，强强扯着，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比如这次，她要是能看出来韩智宇求的是什么，就会知道不该留他五年。
白浩闵的结局都一样，有差别的是他们两个的结局。
若是不留，韩智宇那种人，日后都会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份亏欠。
留，这便成了彻彻底底的交易，再无回转余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浩闵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
“说出来你可能不高兴，但也亏得成伊姐喜欢他，不然凭他那个傻样子，早被人搞死好几回了。”
“没什么高不高兴的。”
姜书俊面上冷漠，听不出悲喜，“谁让我晚了她几年，该认的还得认，哪怕五年后他俩各走各路了，韩智宇心里照样得有她一席之地，我永远占不到百分百，但她害得智宇以后要带一辈子助听器，这件事我过不去。”
白浩闵像是口渴，舔了舔嘴唇。
他虽然走早了一步，没看见事情经过，但大概能猜出几分。
韩智宇之前多次被打到失聪，眼睛也受过伤，人被攻击后当下的反应难以隐瞒，他听不见这事儿几次泄露出去，人尽皆知，导致后续对战的选手总是恶意袭击，对此医生早就警告过，这么打下去，不是瞎就是聋，迟早的事。
不过现在强调这些也没用，很多事情谁都想不到，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何况姜书俊亲眼看见，刺激大了。
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命中注定吧。
姻缘还是孽缘，总归有迹可循。
想起之前在医院的争执，白浩闵突然问道，“他现在恢复打拳了吗？”
“还没，我也不想问，他什么时候想打了自然会去。”
旁边的灯再次亮起，照亮姜书俊半边侧脸，“既然是有条件的约定，那我说什么也没用，让他自己决定吧。”
听完这话，白浩闵的表情突然纠结起来。
姜书俊暼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以前我身份立场不同，不好说什么，现在虽然更没有资格，但大抵不需要太担心。”
“有话直说。”
“智宇的身体状况，远比看上去糟糕，那次我在医院和你袒露的，并不是全部，尤其脑伤。”
白浩闵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不过既然已经踩了雷，索性破罐子破摔，“虽然大部分无足轻重，但很多病症不是一蹴而就的，经年累月，到坍塌的那一刻只会疯狂反噬，耳朵就是最好的例证，如果可以的话，多注意注意他吧。”
姜书俊想了想，立刻警觉，“他从梦中很难清醒。”
“嗯，他有醒后幻觉。”
“什么意思？”
“就是人看着清醒了，实际上还在做梦，梦里的人和环境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以前说自己偶尔会梦见拳台上的对手，所以一睁眼就血淋淋的。”
白浩闵其实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从医学角度给出解释，这也算他之前提到的无足轻重的一些东西，“心理医生换过好几个，没用，最后他也放弃了，睁眼后愣一会儿，等眼前的东西散了再活动。”
“说实话，心理状况来说，他一点都不适合打拳击，尤其黑市拳，经历的阴影太多，血腥气太重，偏偏人还是个死心眼的，想不开那是真想不开，催眠都没用。”
听完这些，姜书俊久久没有回话。
之后他们又绕着韩智宇聊了两句。
因为确实也谈不上别的话题，以前白浩闵商业机密太多，姜书俊又不喜欢和过于圆滑的人打交道，太累，所以两人聊得很多，但交情浅薄。
白浩闵临走前递给他一张名片。
“最后一次回拳馆整理资料的时候，存了些备份的东西，现在看来也用不到了，里面有一部分是智宇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找他拿。”
名片看起来很精致，背面是一些黑红花纹，不知道为什么，姜书俊觉得有些眼熟。
正面烫金字体写着李宰元，电话和地址，工作室的名字很文艺，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拳馆的人……连亨起哥都拉黑我了，所以只能找个外人保管。”
白浩闵察觉到他疑心，连忙解释道，“一个纹身师，靠谱的。”
姜书俊这才明白那花纹眼熟的原因。
“嗯，智宇的纹身就是他做的。”
白浩闵给他的猜测定了音，又补充道，“人有点缺心眼，但手艺不错，在纹身圈子里也算金字塔尖了，自恃清高，不收徒，整个工作室就他和一姑娘，背景很干净，放心。”
“对了，离开的时间，我告诉智宇的会晚一天。”
他像是完成了所有的使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来不来，你决定吧。”
姜书俊听懂了。
他弯腰把脚底的烟嘴捡起，招呼都没打，直接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