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潮汐>第27章

  ===

  有些事情,无人在意,你就觉得它不严重。

  有些话,没人说,便也觉得无所谓。

  韩智宇一贯如此。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他曾无数次在冥想室里回忆,咬着牙把那些蛇一点点地从身上捉走,甩开,踏碎,连着自己的骨和肉,一起深埋地下。

  如今血淋淋地挖出来,摆在眼前。

  他好像还能看见起伏的心脏在卖力跳动,苟延残喘地汲取养分,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具还没断气的尸体。

  有人在他跟前哭,心疼得气都捯不过来。

  他才突然意识到。

  啊,原来我如此可悲。

  “柳夏的生日,是她妈妈的忌日,也是我父母的忌日。”

  韩智宇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创钜痛深。

  “那个女人毁了我的家,毁了我,偏偏留下一个孩子,让我活不成,也死不了。”

  这段故事很长,但说出来,也就一年不到的事情。

  女人是他父亲公司的职员,年轻,长得漂亮,想勾引的男人无一不能到手

  小鱼小虾入不了她的眼,要钓,自然是钓大鱼。

  她设了几个巧合,顺顺利利地进入了韩智宇的家,吃了他母亲亲手做的饭,与其虚与委蛇地套近乎,背地里和父亲偷腥。

  韩智宇撞见过一次。

  那女人裸着下身在沙发上抽烟,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腥味。

  他还太小,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看见人招呼他靠近一些,便也乖顺地过去了。

  那是韩智宇第一次反感香水味。

  刺鼻,尖锐,明明并不劣质,却让他胃里翻腾,有些想吐。

  温馨和谐的家庭好像就是从那里开始不对劲的。

  总有东西在摔碎,吵架声此起彼伏,他不敢相信,那些污秽肮脏的谩骂有一天会从自己优雅知性的母亲嘴里蹦出来。

  他觉得难过,但无人在意他的难过。

  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好起来了。

  是韩智宇的生日。

  平静和欢乐一直延续到了他切开蛋糕,尝见甜滋滋的奶油在他舌尖融化的那一刻。

  随后又是争执,他觉得聒噪,抱着盘子回了房间,躲在衣柜里,悄悄摸摸地吃。

  蛋糕太大,吃了很久。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以摔门终结,一如往常。

  终于安静了。

  韩智宇轻叹,放下盘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领口沾上奶油的地方。

  衣柜门突然被打开,他吓了一跳。

  看清楚来人后长舒一口气,冲着她笑。

  还好不是爸妈,不然又要训斥他弄脏了衣服。

  之后的事情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本来就混乱的家庭更加混乱了,很多陌生人过来见他,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捂着脑袋不想回答,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说身上有蛇,他怕。

  最后的结果却是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根本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折腾了几个月,连他的解释都不再听了。

  每天只是沉默地用药,沉默地给他打镇定剂。

  手背很疼,胳膊也很疼。

  他无数次哭着喊疼,没人理他。

  又过了两个月,韩智宇终于出去了。

  回家的第一天,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面色枯槁,白得发青,瘦骨嶙峋,像具骷髅,皮下的骨头形状都能看出来,下半身全是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别人喊她她都不理,只顾着往韩智宇的方向去。

  他觉得害怕,后退了几步,没站稳,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父亲拉着她往出走,母亲尖锐的哭喊声徘徊不断。

  刀子抵在侧颈,最后划开了动脉,红色喷了一墙。

  他就这么坐在血泊里,直到警察上门,告诉他父亲车祸,无人生还。

  “人都死麻了,全世界就剩我一个。”

  韩智宇抱着姜书俊,慢慢地讲故事,语气平淡,仿佛里面那个人不是他,“我脑子都是木的,转不动弯,坐在窗台上,想着跳下去会不会太难看,结果家里的电话响了,妇产科医院打来的,说我欠着医药费,新生儿特殊护理室很贵,再晚交一天的费用,小孩就要被移送出去,存活率很低。”

  那时他挂断电话后犹豫了一下,救她还是放任不管。

  只几分钟的想法,在往后看见韩柳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折磨他。

  韩柳夏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指时。

  喊他第一声爸爸时。

  在他拿到第一份首尔工作,和柳夏说不准哭,然后看着女孩乖乖闭嘴时。

  “父亲的公司被举报查封了,剩下的遗产将将把柳夏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租了房子,我再没钱了,带着她回了家,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死了,没想到喝着劣质奶粉,她却一天天地健康了起来。”

  说到这里,韩智宇轻笑了一下,“那好像是我人生第一次遇到奇迹。”

  之后的事情,韩智宇在拳馆的休息室里和姜书俊说过了。

  租房的隔壁老头是个退伍拳击手,因为酗酒,老婆孩子都跑了,他看不下去韩智宇拼命打工还被人欺负,就教他打拳,代价是让韩智宇帮他买酒。

  韩智宇连吃饭的钱都没,哪儿来的钱买酒。

  偷来偷去,倒是真没被人逮到过。

  现在仔细回想,还得感谢他。

  韩柳夏独自一人在家,遇过两次事故,都是这人伸手救了一把。

  “和柳夏拉拉扯扯这么多年,还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最后,韩智宇总结道。

  怀里的姜书俊安静下来,眼角还挂着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韩智宇打开外套,把人圈在里面,用体温帮他捂着,又擦去他泪水,亲了亲眼角,“都过去了,我没事。”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姜书俊探出头,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韩智宇回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姜书俊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隐瞒,从他们相遇第一面开始,从韩智宇还未跌入这个情欲的圈套开始,他就说过无数次的我喜欢你。

  真诚地,热情地,一点点地捂热他的心。

  “我还能继续喜欢你吗?“

  姜书俊这么问出口的时候,韩智宇傻了。

  他从未料到这样的问题。

  从始至终,他都觉得是自己污秽不堪,每一次和姜书俊拥抱,每一次缠绵悠长的接吻,无声地相望,他都恨不得把身上每一根骨头抽出来,擦到干干净净再装回去。

  是他自己满目疮痍,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他给不了承诺,放不下贪念,勾着人心意,像个不知廉耻的乞丐,空口白话地讨要他根本不配得到的未来。

  然后哪一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或者十年,就这么死在了拳台上,留下那人撕心裂肺地哀嚎,痛哭,最后剩一个空洞。

  需要多久才能愈合呢?他不知道,他只希望越快越好。

  但现在,姜书俊问他,还能继续喜欢你吗?

  就像他才是上位者,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

  一个笑话。

  “别这样,姜老师。”

  他用侧脸去贴姜书俊冰冷的耳朵,杯水车薪般渡过热量,“没有了,再没有瞒你的事了,今天哭完,别再为我哭了。”

  “现在很好,很安心。”

  韩智宇轻声说,“父母去世后,再也没有这么幸福过了,像梦一样。”

  姜书俊摇头,眼泪又往外掉。

  “我要怎么安慰你?怎么把你拉出来啊?”

  “不需要,都过去了,我那时候没死,以后更不会因为这些东西伤心。”

  韩智宇搂紧他,“柳夏拉住了我,你给了我希望,我不想回头看了,哪怕柳夏再说一百次强奸犯,我也不会被这些东西影响了。”

  他拍了拍姜书俊的背,缄默一阵,扶着人起身,直视他眼睛。

  “你之前总以为我说喜欢你是骗你,其实不是,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的,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有证据,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韩智宇深深地看向他,眼底爱意流转,“书俊,姜书俊,我喜欢你,深爱你,你走的那一瞬间到现在,我疼得心都快裂开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若是上次在冥想室里不清不楚的那句不算,这便是他第一次呼唤姜书俊的名字。

  “前半生受的苦难,大抵都是为了遇见你,幸好我抓住了,以后所有的路,我都想和你一起走,可以吗?”

  姜书俊没有说话,只是用亲吻回应。

  他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扑倒在了木床上。

  刚亲了没几下,就有一束锃亮的光打在他们身上,摇摆不定。

  远处传来叫喊,“那边的,干嘛呢!”

  姜书俊一激灵,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忘记了自己还醉着,蹭得一下弹起来,身体迟钝没跟紧,失去平衡,华丽丽地嗑在凉床边上,摔了个狗吃屎。

  韩智宇捞了两把,没捞到人,急急起身去扶。

  可眼看着那边的大爷都快冲过来了,便拿起还没喝完的酒,塞在姜书俊怀里,打横把人抱起,火急火燎地朝出口方向跑。

  跑了一半,停下来,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们跑什么呢?”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此刻的韩智宇的。

  他跑得着急,两臂力道又大,怀里的人被颠来颠去,胃里那点东西受不住,顺着喉管直往上窜。

  姜书俊疯狂拍他胸口,“先……先放我下来……要吐……”

  眼看着站都站不住了,吐之前还记得把外套脱下来,防止弄脏

  踉踉跄跄地塞给韩智宇,“拿……拿好……”

  刚才乱七八糟的,他没在意,只是看出来他身上的外套大了一号。

  现在衣服单独拿在手里了,感觉格外熟悉,翻到正面,才发现是自己之前的那件冲锋衣。

  没几个月,也是在这里,他脱下给了姜书俊的。

  韩智宇攥着衣服,不合时宜地,红了眼眶。

  吐完没水漱口,姜书俊直接用酒漱了,也不知道算清醒还是更醉了。

  韩智宇给他穿好衣服,抱着人回了车上。

  “还难受吗?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韩智宇翻出车里的湿巾,帮他擦了擦嘴角和手心。

  姜书俊愣了会儿神,慢慢弯下腰,把脑袋蜷进胸口,刻意避开了韩智宇的方向。

  像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傻鸵鸟。

  “怎么了?刚才摔着了?还想吐吗?”

  韩智宇有些着急,想把人掰过来,又不敢太用力。

  拉扯了一会儿,只听见男人懊悔之极地说,“你别说话了,我脸都丢光了。”

  韩智宇还没反应过来,姜书俊就蹭地直起身子,怨念地看着他,口中噼里啪啦地数落人,“你什么时候不来非得今天来,就不能等我两天吗?我喝了好几天酒了没醉过,你非上赶着看我醉,你还非要今天说情话,说完了我搁那儿一顿吐,我不要面子的吗?还有,抱来抱去的干什么?我之前让你抱的时候你扭扭捏捏,逃命的时候倒是挺浪漫,什么意思啊?还有,我醉成这样,你说的话我要是明天忘了,你赔我吗?”

  他话说的颠三倒四,没条没理的,一顿输出,给韩智宇听笑了,急忙打断他。

  “我赔你。”

  “什么?”姜书俊又宕机了。

  “我赔你。”

  韩智宇靠近,摸了摸他气鼓鼓的脸,“你想什么时候听,听几遍,我都赔你。”

  “靠……”

  姜书俊又变成了那只鸵鸟,抱着头哀嚎,“快闭嘴,别现在撩我,我扛不住。”

  脚边一个盒子硌着他的腿,很不舒服,里面有东西露出一角,看着眼熟,他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自己的星空毯子,掀开盖子,翻了翻,“这是什么?”

  “本来想还你的东西……”

  韩智宇有些虚,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姜书俊扭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酒都醒了几分,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留下两排青紫牙印。

  这句话,他们确认关系的第一天就说了。

  “不是要不要的问题,我标记了,就是我的了。”

  说罢又给了一口,这次在脸颊上,没那么用力。

  “你是我的,别想跑。”

  也不知道算是撒酒疯还是撒娇。

  总之胡闹了半天,最后还是各回各家了。

  姜书俊被清早的光晒醒,记忆回溯,第一件事就是想起来自己昨天又哭又吐,没个人样,揪着头发在被窝里乱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姜母听见里面动静,有些担心。

  自家儿子这几天意志消沉,饭吃不下,还天天喝酒,每日神游天外,门框都得撞好几次,也说不清楚谁更倒霉。

  她轻手轻脚地过去,没敲门,只是喊了他两声,问他要不要吃早饭。

  “妈。”姜书俊喊她。

  姜母立刻拧开门,喜出望外地回答,“嗯,在呢。”

  “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吗?”

  “啊?”

  “或者那种吃完可以失忆的,回溯时光的,穿越回去打人的,忘情水,啊,不是忘情水,叫什么来着,忘年交,不是忘年交,那个……”

  “醒了就起来吧,别胡言乱语了,喝酒喝坏脑子了?”

  姜母看着那个鸡窝头,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怎么办啊,我昨天就像个疯子。”姜书俊使劲搓了搓脸,把自己揉成了一只皱皱巴巴的斗牛犬,宿醉弄得他浑身难受。

  “儿子,不用太担心。”

  姜母温柔的声音传来,“虽然我没看见你昨天的样子,但绝对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一个瞎安慰,一个瞎听话。

  姜书俊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闭了嘴爬起来。

  经过门口的时候被姜母一把按住,“好了?”

  他随意地笑笑,弯腰抱住人,蹭蹭她肩膀,“好了。”

  “都好了?”

  “都好了。”

  家人之间不需要说多,问两句便明白了。

  姜母抬手摸摸他乱糟糟的头发,顺了两下,“要再有下次,我不可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嗯。”姜书俊懒散应着。

  “收拾一下吃饭吧,我做了豆芽汤,喝了会舒服些。”

  姜母拍拍他后背示意,刚要离开,却又被抱紧,肩上传来一声百转千回的妈,一听就没什么好事,她回答,“嗯,怎么了?”

  姜书俊闭上眼睛,淡淡地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想跟他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