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潮汐>第26章

  ===

  郑成伊其实一直和韩柳夏有联系。

  她们初次见面就加了聊天方式,时不时会说些话,逢年过节的,郑成伊也会给她送些玩具。

  惠姨看得见韩柳夏的玩具在增多,第一次柳夏说是姜老师给的,她就默认后面的也都是姜书俊买的。

  韩智宇偶尔瞧见,以为是惠姨给买的,他一向不在乎这些,只是随口问了句生活费够不够。

  误会就这么越积越深,加上郑成伊办事掩人耳目,竟是无人发现。

  那天晚上,郑成伊喊韩柳夏下楼,想把韩智宇的羽绒服还回去。

  她没照顾过孩子,不知道半夜十一点让小孩独自一人下楼意味着什么,更没想到这小鬼以为又有新玩具可以拿,激动到都没跟大人说一声,颠颠地便自己跑出来了。

  等来等去看不见人,郑成伊有点烦躁,拉下窗户点了根烟。

  坐在前排的司机也跟着拉下车窗透气,手搭了一半在外面。

  想起今天韩智宇闹得那一遭,有些不得劲,“小姐,衣服扔了得了,他也不缺这一件。”

  郑成伊当然不止想还衣服,她还想确认一下韩智宇有没有回来。

  除了他们初遇,韩智宇奄奄一息地求过她救命以外,这人对什么都很淡然,更别提不久前那一句句伏乞般的“求你了。”

  说白了,她也会心软。

  有些话,她也听不得。

  司机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话,便继续煽风点火,“您也别老给那小孩买玩具了,说白了,一个强奸犯的女儿,除了韩智宇,谁……”

  “闭嘴!”

  郑成伊突然发难,音调拔高,带了几分威严和狠厉,手上烟头随之一抖,弹下去一截烟灰,立刻随风散了。

  那人吓得一缩脑袋,马上磕磕绊绊地认错,“对,对不起。”

  车屁股突然轻微地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

  郑成伊疑惑地环视,并没有看见别的车子或者行人,“下去看看。”

  司机解开安全带,刚打开门,就听见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是首可爱的儿歌。

  郑成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下车,向后望去。

  果然,韩柳夏已经站起来了,手里哆哆嗦嗦地按掉来电,脸上全是惊恐和慌张。

  “柳夏,不是……”

  郑成伊刚要解释,小孩已经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走了。

  司机见状要追上去,被郑成伊拦下。

  她颓败地坐回去,招了招手,“走吧,看来衣服是还不上了。”

  后面的事韩柳夏都迷迷瞪瞪地过去了。

  冲击太大,只记得姜老师打电话过来,她哭着接起,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带着刺耳声音的警车和被吵醒的看客把楼下围得水泄不通,惠姨在一旁不断道歉,穿着制服的人蹲在她身前苦口婆心地教育她,她没有听进去,只是顺从地点头。

  再后来,就是看见了韩智宇。

  韩柳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她就是突然之间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本能地后退,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畏惧。

  直到胳膊被扯住,拽着她往前走,不顾意志地缩进两人距离,她才崩溃到歇斯底里地抗拒。

  当时喊的话只是一时冲动,被带进电梯,冷静下来了,回过神,“惠姨,我刚才……说了什么?”

  爸爸没再回来,姜老师也没再出现。

  惠姨在她耳边唠叨,说昨天晚上智宇一看就哪里不舒服,拖着病担心你,你还说这么不懂事的话,迟早被你气死。

  韩柳夏脑子里堆着事,一面在手机上查强奸犯的定义和案例,越查越冷

  一面又分心念着韩智宇身体状况,偷偷用惠姨的手机问姜书俊,得到的回答却并不友善。

  她还太小,没法把这些事情消化好,捋清楚。

  所以恍恍惚惚地度过了周末,想念在看见韩智宇脱在门口的鞋子的瞬间,泛滥成灾。

  爸爸难受的时候会躲在冥想室,她知道。

  爸爸不会说谎,不会骗她的,她也知道。

  所以只要爸爸说一句不是,那就不是。

  可他偏偏不说。

  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口,然后红着眼看她,随即低下头,冷冷地说,“你要是觉得恶心,我找人领养你。”

  韩智宇费力地起身,绕开她,对着惠姨嘱咐道,“确定领养人之前,麻烦照顾好她。”

  身后小孩哭得更猛烈了。

  他觉得头疼,伸手卸了助听器,朝外走去。

  对韩智宇来说,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身边最亲密的两个人突然消失,任谁看了都觉得难以接受,可他就这么认了,甚至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只是有些东西,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应了那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明除了特殊情况不容易做梦的人,突然开始反反复复地陷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一开始只是和往常一样,梦见一些拳场上遇到过的人。

  有些带着面具,露出的两只眼睛散发着仇恨和悲痛,有些满脸血泪,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会儿让他去死,一会儿又扯着他的脚腕央求活着。

  这么多年,韩智宇都听腻了。

  正当他要甩手走人时,场景陡然转换,血腥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香甜的奶油味。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坐在凳子上,胳膊要多抬起一点才能搭到桌面,头上勒着什么东西,眼前是摇曳的烛火,耳边有人在唱歌,男的,女的。

  他本来在笑,却不知什么时候,表情骤然定在了脸上。

  一只手带着凉意摸上他后颈,柔软至极,像一条水蛇,没有骨头,带着危险的蛇信和毒液,拉开他的衣领,钻进身体里。

  腹部从胸前穿过,蛇头盘旋在他肩膀处。

  尾巴则继续往下,顶开他的腰带,湿滑黏腻地到处流窜,最后一圈圈地绕在腿上,没有尽头似的,无休无止。

  他浑身僵直,不敢乱动。

  生怕那蛇张口咬在他脖子上,便会一命呜呼。

  男人的声音消失,只剩下了女人的声音。

  贴在他耳边,细细长长地呼喊他的名字,带着喘息,和呻吟。

  梦里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脸,费力地凑近,发现她皮肤上层层叠叠地长出鳞片,有规律地散开又合上,呼吸一般。

  本该是冷血动物,那东西却好像发了汗。

  湿软地,带着潮气,拉着他,不知要去哪里。

  指甲也太尖了,他想。

  因为胳膊很疼,有东西扎进他的皮肤里,血流出来,滴在地上。

  韩智宇拼命地偏过头,想看看地面。

  要是弄得太脏了,会被爸妈骂的。

  “哭什么?”女人问他。

  他木然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说,“我没哭。”

  “没哭?那这是什么?”女人又问。

  距离好像很近,他身上越来越重,胸口被挤压变形,渐渐喘不上气。

  是什么?

  韩智宇想看,可眼前一片漆黑。

  他努力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再睁开时,脚下悬空,入目都是屋顶。

  红的,黄的,白的。

  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带着鳞片的手从背后伸出,灰青灰青的,像从地狱而来。

  舌头带着寒气舔过他后颈,一点点地往前,穿过下颌、耳垂、脸颊,最后吻上他的唇,居然还要再往里进。

  韩智宇心头一凛,推了她一把。

  反作用力下却把自己推出了窗框,直直掉了下去。

  下一秒,现实的痛感唤回了他的意识。

  皮肤硌在冰冷地板上,硬得过头,还有一半被子压在身下。

  他摔下床了。

  “咳……咳咳……咳……”

  清醒的瞬间,韩智宇疯狂地咳嗽,胸膛激烈起伏,心跳如擂鼓,像是真的被什么东西压过。

  片刻后踉踉跄跄地打开窗户。

  冰冷的空气鱼贯而入,周遭突然降温,身上一阵刺骨的寒冷,有水分被带走,韩智宇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慌忙关上。

  替代自虐般的西北风,他还是去浴室冲了个澡。

  训练空白期太长,不能再生病了。

  潦草地擦了几下头发。

  韩智宇把自己扔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他没开灯,只有浴室的光透出来,照亮一些边边角角。

  眼前晕开光,突兀地自言自语道,“想你了。”

  整整一周。

  韩智宇刻意避开韩柳夏,早上出去跑步,不再绕圈,而是直接跑去了拳馆,随便吃点早饭,就开始了训练。

  考虑他刺青的创口和医嘱,金亨起没给他安排过多的力量训练,还是以挥拳和躲避这类技巧型训练为主。

  姿势也集中在右臂,尽量不牵扯左半边肌肉。

  下午吃过饭,他再跑回家。

  进门就钻进冥想室,一直到晚上十点,然后洗漱睡觉。

  他见不到韩柳夏,自然也见不到姜书俊。

  那人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电话没有,短信没有,生活路线除了韩柳夏没有任何交集。

  韩智宇这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姜书俊主动找他的。

  当姜老师不主动了,他们就像地球的南北极,怎么转都接不上轨。

  有一天韩智宇脑子抽风,大半夜出来跑步,跑着跑着拐了个方向,径直跑到了姜书俊小区门口。

  夜已经深了,路上没有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他上次也是这么跑过来的,气喘吁吁。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有人等他,这次没有。

  韩智宇走过去,靠在灯柱上,低着头,静静地站了很久。

  直到热气被寒风卷走,脑袋冻得发蒙,才朝着来的方向返回。

  走着走着,他突然就释怀了。

  对啊,本来就是他搞砸的。

  人跑了不也正常吗?

  他这一辈子从根到叶都烂透了,能怎么办?

  咎由自取罢了。

  人好好的一高材生,一开始就不该掺和进这一摊破局里。

  是他瞒着掩着,藏着掖着,臭不要脸地想把人捂在自己怀里,以为能捂一辈子吗?

  闭目塞听,就闻不到那些烂根子味了吗?

  怎么可能?

  挺好的。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就行了。

  周末的第一天,韩智宇见了两户人家。

  一家是年纪轻轻的小夫妇,当然,还是比韩智宇大。

  妻子有先天子宫疾病,治了很久花了大价钱也无法怀孕,眼看家底都要被掏空了,这才停下,决定领养。

  夫妻俩尤其喜欢女孩,看过韩柳夏的照片和视频后一直在惊叹,话里话外抑制不住地欢喜,摸着照片都怕碰疼了。

  不过两人都没到35岁,领养程序很难走,柳夏可能得没有手续地在他们家住两年。

  尽管他们再三保证可以提供所有的证件留底且随时欢迎来看孩子,但韩智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他们条件不算宽厚,因为试管婴儿和治病,钱都花的七七八八了,就算他可以提供经济资助,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另外一家的经济条件就好很多了。

  丈夫是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大企业会长,房产也好几处,家里有两个男孩,关系和睦,都在海外留学,不需要家长操心,妻子年纪大了不想生了,但还是想要一个女孩,留在身边,血缘无所谓,反正去了就是一家人。

  不过谈话过程中随口透露了一些遗产分配问题,韩智宇觉得他们离退休还早,却已经在草拟这些东西了,孩子们知道只是早晚问题。

  韩柳夏可以不要钱,但别人不一定会这么想。

  他不想让柳夏冒任何风险,最后还是婉拒了。

  折腾了四个小时,无功而返。

  他只好再打电话给中介,让他们帮忙物色新的家庭,顺便把今天发现的问题说了一遍,嘱咐以后避免出现这些事情。

  韩智宇给了充足的钱,不在乎时间,也并不告知原因,只说希望可以找到最合适的。

  对面点头哈腰,连连答应。

  下午训练过后,韩智宇收拾了一下房子里姜书俊的东西。

  几本书,一些打印出来的文献,洗漱用品,毛巾,睡衣,几件衣服,一个星空模样的毯子。

  还有他们上次在游乐园拍的大头贴。

  那个带着兔子耳朵的拖鞋,韩柳夏也给姜书俊买了双一模一样的。

  他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收进了鞋柜。

  磨磨蹭蹭地来到姜书俊的单元楼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按下门铃

  踌躇几次,最后还是放弃。

  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和他一样。

  他抱着箱子往外走,仰头看天。

  云很多,挡着星空,什么都看不见。

  东西都放上车了,韩智宇在驾驶位上坐了一阵,最后还是下来。

  走了一段路,去了附近那个他们经常一起去的游乐场。

  再看一眼吧。

  以后也没机会看了。

  他这么想着,走过去。

  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那个他本来没奢望能见到的人。

  姜书俊背对着他,坐在凉床上,喝着什么东西。

  他走近,才看见是酒。

  一次性纸杯堆了老高,空酒瓶也攒了好几个,看起来已经喝了很久了。

  独自一人,大冷天的。

  韩智宇下意识以为他遇到什么事了,走过去抓住他的手。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尴尬,又堪堪缩回去。

  支支吾吾地说,“别喝了。”

  他没有立场,更没有底气,连这么一句话都说的心虚,不敢看他眼睛。

  “哦,是我们智宇。”

  姜书俊黏黏糊糊的语气传来,带着些俏皮和可爱,显然是喝多了,仰头冲着他傻笑,笑着笑着突然向后倒去。

  韩智宇吓了一跳,立刻扑过去把人搂住。

  姜书俊借力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头倚在少年侧颈处,呼吸间都带着浓重的酒气。

  闭上眼,一副全身心交给他的样子。

  韩智宇小心地保持距离,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看了看他冻得通红的耳尖,有些心疼,“为什么坐在外面,还喝这么多酒?”

  他记得姜书俊的酒量,能醉成这样,应该是喝得很急。

  “我太难受了,又害怕爸妈担心。”

  姜书俊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些颤抖。

  “怎么……了?”韩智宇迟疑着问他。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我真的想不明白。”

  姜书俊只说了一句,心口的疼痛就抑制不住地往外冲,狠狠地哭出声来,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聚成了水柱,顺着韩智宇脖子往下流。

  洇湿了他衣领,也洇湿了他心口。

  “我捧着你,护着你,想把这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却没想到你已经尝过了这世上最不堪的事情。”

  “我好疼啊,光是听见就这么疼了,你那么小,要多疼,要怎么忍受啊。”

  “我怎么办,我好像救不了你了。”

  姜书俊越说越难受。

  他是真的见不得韩智宇,看不见了就少疼一些,可人就这么赤裸裸地出现在他面前,那点掩耳盗铃般的理智和隐忍只一瞬间就溃不成军。

  ——糟不糟蹋的,你很快就知道了。

  郑成伊的话像冰冷的锁链,箍住他的喉咙,越勒越紧,让人窒息。

  他哭得很凶,手上死死揪着韩智宇的衣服,自暴自弃地说。

  “我就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