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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韩智宇交了贿赂,还是没抱到人。
那天两人借着月黑风高好一阵腻歪,下了楼才知道白浩闵还在车里等着呢。
姜书俊脸上挂不住,急急把自己车钥匙塞给他,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里碍眼。
可那人一反常态,没了眼力见,死皮赖脸非要送他们回去。
姜书俊拗不过他,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最后还是妥协。
说好了先把橘子放回姜书俊家,让他收拾一下东西,和领导请个假,再一起回去,结果都到小区门口了,韩智宇打开车门咣当摔在了地上,再没爬起来。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入目一片苍白,他挣扎了两下起身,吵醒了在他手边睡觉的姜书俊。
韩智宇有些头疼,视力还没完全恢复,耳边传来声音问他怎么了,下意识说了句没事。
直到看清楚姜书俊的脸,才发现他眼底一片通红。
急急抱住人安抚,对不起说了又说。
“一天天没事什么没事!”
姜书俊吼他,又想起昨天自己被关在门外,气急败坏地打小报告,“白浩闵瞒我,不让医生跟我说你病情。”
这话不偏不倚被进门的当事人一字不落听进了耳朵里。
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坦坦荡荡地进去,“拳手身体状况属于商业机密。”
“他拿这话堵了我一整天。”
姜书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被搓起来了,他拉过韩智宇的手,蹭地一下站起来,“你跟我去别家医院,这里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话说的难听,但也是事实。
黑市拳手挨的不是一般的伤,若是去了普通医院,多半会被盘问和询查,说的多错的多,有些正义感爆棚的医生没准还得报警,所以他们都有专门的诊所。
像韩智宇这种级别的拳手,独立专业的主治医生自然不必多说,诊治结果也大多会保密,只和内部人员报告。
而姜书俊,恰恰在此之外。
他昨天缠着医生护士跑了好几趟,愣是一句话没套出来。
晚上趴在韩智宇床边,满心满眼都是委屈。
委屈得快疯了。
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他一无所知。
可明明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男朋友,他们两个小时前还在接吻拥抱,耳鬓厮磨。
“死心吧,姜老师,他不可能……”
白浩闵褪下外套,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悠悠地润着嗓子,结果话说了一半,就看见韩智宇套了件大衣,连手都舍不得放开,两只胳膊一起掩在外套下,径直朝外走去。
“智宇!”
他脸色微变,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分贝。
门口,韩智宇停下脚步,转头便看见他冲自己小幅度摇头,面色不虞。
他示意姜书俊松手,穿好衣服,又重新握紧,“对不起,没法去别的医院。”
“真的没事,只是有些脑震荡。”
他抬起另一只手,顺了顺姜书俊头发,“我们回家吧,柳夏该担心了。”
白浩闵那个语气一喊出口,姜书俊便明白了。
他若是在这里闹着脾气要韩智宇听他的话,韩智宇也能从他,但寸就寸在他听过了韩智宇的坦白,没法不考虑后果。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商业机密这四个字堵在他胸前,这口气他喘不上,也放不下,除了憋死自己,毫无他法。
姜书俊昨晚睡不踏实,一闭眼都是那人躺在地上毫无血色的样子。
手里抓着人过了半宿,实在撑不住了才趴下。
白浩闵倒是轻车熟路,一把拉起人扔在他怀里,边关车门边拨出去电话,报了个名字就挂,熟练的像是早市上杀鱼的老板。
你才刚指了指看中的那条鱼,下一秒它就在案板上被开膛破肚了。
他直接带着人进了急诊,检查的仪器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姜书俊站在一旁,一头雾水,像个二愣子。
他昨天没见到救护车,梦里却全是眼花缭乱的红蓝灯光,耳畔充斥着刺耳的鸣笛声。
人群乌央乌央地围成一个圈,偏偏他挤不进去。
没头没脑地,他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白浩闵轻描淡写的那一句没事。
金亨起似乎也说过这话。
是啊,他们都没事。
只有他有事。
姜书俊很少有这么钻牛角尖的时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杠住了
他一抬手,甩开韩智宇,后退了一步,“你拿我当小孩糊弄吗?”
韩智宇愣住了。
“你想得到柳夏会担心,那我呢?”
姜书俊愤愤地锤了一下旁边的墙,手上顿时红了一片,“我昨天亲眼看见你摔在那儿,看着你进医院,一整天都……”
都害怕的要死。
“你呢?”
他咬牙切齿一般,却又舍不得真说什么重话,“你一句没事就算了?你觉得我信吗?”
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安静的可怕,韩智宇直勾勾看着他,半响,才开口
“这些事,我跟你说过了。”
是啊,他早说过了。
在他俩还没开始的时候,三番五次地强调过。
姜书俊比谁都清楚。
在拳馆的休息室里,在那间冥想室里。
在野营地的火堆旁,在韩智宇送他回家的那天晚上。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也预料到了很多事情。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被这么拦在外面。
我他妈的戒指都带在手上了。
这他妈的是我男人。
凭什么啊!
所有的愤懑在这一刻到达了最大,理智在失智之上,火上浇油一般,一起燃了把大的,烧得姜书俊两眼通红,体无完肤。
僵持一阵,最后还是他先低下了头,无声地朝外走去。
他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却在压下去之前被拉回来。
韩智宇低声说了句,“求你了,姜老师。”
语气软的不行,他知道姜书俊吃这一套,故意的。
昨天那点时间根本没够,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想告诉姜老师他多么着急地回来,想见他,想吻他,想抱着他睡觉。
夜深人静,骨头缝里都泛着酸的时候,第一次没有念着韩柳夏,而是拿了手机,听着姜书俊发来的语音,一遍遍地,重复了整宿。
他倒在外面冰冷的地面上,口鼻呼出热气,望着星空。
生平第一次,这么想活着。
偏执地想多吸进去一口气,多喘一次,就有机会多看他一眼。
原来人生不止幻灭。
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想念。
所以他才靠在姜书俊肩头,一遍遍地说,想你了。
可姜书俊没听见这些。
他的心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拧巴成了一根麻花,又疼又郁闷。
“轻度脑损伤,神经系统无阳性表现,腰椎穿刺和CT检查无异常发现,头痛头晕属于正常反应,昨天晕倒是因为睡眠不足,加上脑震荡后遗症带来的疲劳感,以及发作性睡病引发的猝倒症状。”
白浩闵的声音悠悠传来,他放下手里的水,边说边走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刚好站在韩智宇身边。
然后体贴地问了一句,“还要说吗?智宇。”
“要”,姜书俊替他回答。
“有逆行性遗忘症状。”
白浩闵瞧了他一眼,补充道,“他失了两天的记忆,现在还没想起来的话,大概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还有吗?”,姜书俊声音有些发颤。
白浩闵盯着韩智宇,喉头紧了紧,过了半分钟才移开视线,摸了一下鼻子,“没了。”
下方,韩智宇紧紧攥着的拳头总算松开了。
“治疗方案,睡觉。”
白浩闵转向姜书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可以了吗?”
“猝倒……是什么?”,姜书俊问。
既然都到这里了,该问的都问了才是他的作风。
“那个一睡不起的病,算是一种慢性睡眠障碍,直因是下丘脑分泌素不足,根因查不出来,猝倒也是并发症之一,短暂性的神经麻痹,不过昨天是第一次出现,医生说需要再观察观察,现在还没法做出准确诊断。”
这一大段话太长了,姜书俊还是一知半解,想要再问问,却是被白浩闵一把拨开。
他从两人中间穿过,突然想起自己外套还在沙发上,又转身回去带上,再次经过韩智宇时听见他轻声说了句谢谢,面色反而阴沉了几分,没再说话,径直走了。
韩智宇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先抓住了姜书俊的手,“姜老师,别就这么走了,行吗?”
他看见人低着头不言不语,心里七上八下,还想再说些什么,“我……”
“头疼吗?”,姜书俊突然问他。
“疼”,他立刻老实回答。
“刚才为什么不说?”
“没那么疼……”
“我让你为难了,是吗?”
姜书俊回握住他的手,靠近了一步。
韩智宇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哽住几秒,摇头,“是我的问题。”
姜书俊捋了捋刚才那一堆狂轰乱炸过来的信息,又问道,“浩闵说你失忆了?”
“嗯,比赛两天的记忆。”
他本能地想接一句,“不是什么重要记忆,没事”,还好话到嘴边刹了车。
闭嘴过了两秒。
韩智宇那饱经摧残的脑子突然嘎嘣一声开窍了,他急急把姜书俊的身体掰过来,一五一十地向组织交底,“现在头疼,还晕,比赛过程没记住,只有醒来后的记忆……嗯……身上……”
他弯下腰揉了揉膝盖,接上话,“这里好像昨天摔到了,疼,还有手腕,手腕也疼……还有……唔……”
姜书俊堵住了他的嘴,用接吻的方式。
手上狠狠用力,掐得他生疼。
韩智宇只怔了一秒,立刻弯腰,拉平两人的身高差。
顺势闭上了眼睛。
门还开着,这里是VIP病室,不会人来人往。
但总会有人过来的。
郑成伊的高跟鞋声在静寂的医院里格外响亮,急促而尖锐。
到达门口时,刚好看见两人分开。
她走的太急,有些喘不上气。
从飞机落地到这里,只花了二十分钟,看见眼前这幅光景的瞬间,心里挂着的那些担忧和心焦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腔空穴来风的无名怒火。
郑成伊很少有这样行动先于理智的情况。
但此刻,她根本来不及思考,手里的包就狠狠砸了过去。
韩智宇下意识护住姜书俊。
一个侧身挡在了他面前,尖锐的金属带着重量和速度,毫不留情地撞在他耳边,带来一阵剧痛。
“你干什么!”
姜书俊高亢的声音响起,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从他怀里挣出来,心疼地搬过他脑袋左右查看。
果不其然,左耳连着太阳穴的位置起了一小片淤青,就这么几秒,已经开始发紫了。
女人似乎刚缓过神来,被喊了这一嗓子也没反应,站在原地没动。
那精致昂贵的皮包就这么躺在地上,无人理睬。
而韩智宇,一阵耳鸣过后,盯着姜书俊没吭声。
看着他着急忙慌地帮自己检查伤势,拧着眉头,手不知所措地放在他脸侧,小心翼翼地,不知该不该碰。
嘴里不断重复问话,奇怪的是,声音越来越小。
音浪渐渐消失,像是潮水退去,万物陨灭,漆黑的孤岛只留他一人,形单影只。
最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无限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