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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快十年的拳击，韩智宇设想过无数种坏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会被一个手提包砸聋了。
这戏剧化程度堪比惊天大盗神出鬼没，偷走千亿黄金后被路上一颗小石子绊倒摔死了。
总之就是一句阴沟翻船都没法解释的离谱和荒唐。
好在完全寂静了两个小时后，耳边还是恢复了一些声音。
“闭合性颅脑外伤所致的感音神经性耳聋，阳性体征明显，虽然刚才的外部击打是直接原因，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之前多次脑震荡引起的听神经牵拉、压挤和撕裂，日积月累，最终崩坏，目前听功能检测结果，左耳损失60dB，右耳损失35dB，均属于……”
“能简单一点吗？蔡教授。”
韩智宇闭上眼睛，按了按耳朵里那个并不舒服的东西，“我头疼的厉害。”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是姜书俊，神色很是担心。
他轻轻捉住那只手，拉下来，放在自己胸前，给了一个惨白的微笑。
毫无安慰作用。
对面的人带着眼镜，中年模样，脸上表情凝重，被打断后悄悄撇了一眼旁边郑成伊的脸色，得到准许后才继续，“那就说一下结果吧，外伤引发的听力损伤一般会在2-3个月趋于稳定，所以3个月内，我会给你安排多次复查，综合判断才能做出准确的损伤程度的评定，我先给你开一些扩张内耳血管的药物，维生素B家里有的话也吃一些，复查时会配合一些听觉和言语训练。”
说到这里，蔡教授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话他也需要一些准备才能说出来。
“最后就是，我们已经扫描了你的耳部3D模型，更贴合耳道的助听器会在一周内完成，两耳听力损失差距较大，我们建议左耳佩戴，磨合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稍后护士会为你解释。”
韩智宇明显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变得冰凉。
他站起来，摸了摸姜书俊的脸，执意抚平他皱着的眉头，顾忌着这里还有另外两人，没再往下动作，只是拉紧他的手，对着医生稍稍点头，“谢谢教授，我先回去了。”
“我建议你今晚留院观察。”
医生拿着可按动的笔在桌子上怼，简单机械运动的声音在这间硕大的诊室内游荡，听起来格外刺耳，“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内耳出血和并发炎症的情况，万一你……”
“不用。”
韩智宇冷冷拒绝，“下次复查我再过来。”
“智宇……”
“韩智宇！”
一声是姜书俊，软着语气，顺势捏了捏他手心。
一声是郑成伊，强硬又霸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
韩智宇回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但下次扔东西瞄准一点，别牵连无辜。”
“韩智宇。”
郑成伊不依不饶地喊他，“我让这位老师进蔡教授的办公室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别不识好歹，今晚好好在医院躺着，要是……”
要是出现后遗症，也好及时治疗。
她本来想这么说的，但看见韩智宇淡漠的眼神，又觉得不自在，“要是耽误治疗真变成了全聋，以后还怎么打拳？”
明明她才是始作俑者，站在这里还可以如此大言不惭。
韩智宇觉得可笑，讽刺她，“那也是拜你所赐。”
姜书俊听不得这些话。
他已经到极限了。
从韩智宇被砸到头，呆呆地望着他说他听不见了。
到后面一系列的检查和测试，整整三个小时，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没下去过。
直到进了这件诊室，谈话开始前医生递过来一个微型助听器，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扯到了极致。
啪一声，断了。
后面医生说的话明明都是韩语，姜书俊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些无意义的字符左耳进右耳出，没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他就像个坏掉的机器，每个关节都锈住了。
周遭冰冷，除了韩智宇手心传来的温度，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姜书俊想不出答案。
他迟钝地拉住韩智宇的手，想要再劝他留下来，却不料自己先脚下一软，随即便被稳稳接住，拉进了一个温暖坚挺的怀抱里。
“没事。”
韩智宇低沉柔和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你留在这里……”
“我们回家。”
姜书俊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抬头，刚好撞上韩智宇的眼睛。
他说，“姜老师，我想回家。”
韩智宇其实也想不明白。
他只是单纯想抱着姜书俊睡一觉，怎么就这么难呢。
晕倒，吵架，飞来横祸般的失聪。
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他太累了，头一刻不停地在疼，快要炸了。
可韩智宇不想表现出来，他看得出来姜书俊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不想再加深他的恐惧。
那个人的人生里本不该见识到这么残酷的事情。
如此肆意妄为的伤害，如此恬不知耻的争吵。
若他是个正常人，姜书俊可以立刻报警，把这一切泄愤在别人身上，尽情地怨恨，指着加害者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不是现在这样，忍了又忍，疼到站都站不住。
郑成伊在他面前一刻，他就得往自己心上扎一刀。
韩智宇不想他继续待在这里。
昨晚上他没意识，没办法，现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把人从这里带出去。
少年乞求一般卑微的眼神最后还是占了上风。
姜书俊狠不下心，只好点头答应。
临走之前，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省得一会儿路上出车祸。
所以他没看见，韩智宇换衣服之前问护士要了几片止痛药，囫囵吞枣般干咽了下去。
后面的事情便都顺水推舟地进行下去了。
五天后，韩智宇拿到了定制的助听器。
CIC，是现今世面上最小的助听器，形状完全按照他的耳道定制，带上后无论正面侧面都看不清楚，算是完美隐形。
他还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韩柳夏，能瞒一时是一时。
姜书俊明白他的用心，自然也帮着打掩护。
三人一起，韩智宇没带临时助听器时，他就负责接韩柳夏的话，偶尔需要对话时也很大声，美其名曰在玩游戏，还拉着小孩陪他一起疯。
可剩下两人相对，他还是觉得难过。
手总是不自觉往少年耳朵上放，一会摸摸耳垂，一会儿亲亲耳廓，眼里是散不尽的哀伤。
“姜老师，别这样。”
韩智宇不会安慰人，尤其他自己就是那个源头。
“头疼吗？”
“不疼。”
“助听器……合适吗？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习惯了两天，现在都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那也晚上一定要记得摘下来。”
“知道了。”
说完这些，姜书俊鼻子一酸，“干什么这么乖。”
他们还在那个熟悉的儿童游乐场。
姜书俊坐在秋千上，韩智宇半蹲在他身前，认真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是韩柳夏给的圣诞礼物。
她把和韩智宇的亲子装全部多买了一份给姜书俊。
小孩闲着没事干就爱鼓捣这个，说了要买，一件都没落下，韩智宇不在的那两周里，姜书俊每天都有快递。
“怕你难过。”
韩智宇稍稍拉下他脖颈，仰头亲他。
牙关刚打开，姜书俊就侵入进来，舔了一圈他口腔内里，舌尖纠缠两下，最后发狠地咬了一口。
“嘶……”
韩智宇疼得龇牙，连忙后退。
“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乖，我还用得着跟你吵架吗”，姜书俊愤愤喊道。
说完却又低下了头，闷声说，“要是我那时候不钻牛角尖，不非拉着你吵架，是不是就碰不到郑成伊了，是不是……”
“不是。”
韩智宇厉声打断他。
“我们之间争执很多，不止一次两次，你只是刚好碰上了而已。”
韩智宇说完，指尖碰了碰他绯红眼角，“嗯？”
“嗯。”
姜书俊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再后来，便是无言。
两人沉默地对视，沉默地拥抱，用力地想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舍不得分开。
得知这个消息的最后一人是金亨起。
他留在济州岛，带着校队打比赛，多待了三周，回来后第一时间去见了韩智宇。
少年一身汗水，洇湿了大半衣物，气都喘不匀，坐在拳台边上歇息。
脸上表情难看，发狠似的捶着头。
金亨起在门口喊了他一声，没反应。
慢慢地走到身边了，那人才看见，起身起的过猛了，竟是一头栽了前去，他反应快，立即上前一把揽住，堪堪扶着人站直了。
“哥。”
韩智宇喊了他一声，听起来很是疲惫。
“不练了，我们歇一个月。”
金亨起帮他把拳套卸了，钳着脖子把人搂在自己怀里。
韩智宇固执地摇头，甩了些汗在他肩上。
两人身高体型相较，都是金亨起占下风，但这么抱起来，又觉得韩智宇薄了几分。
他们从未这么长时间的拥抱过。
胸膛起伏间，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金亨起等着他平复下来，伸出手揉了揉他侧脸，擦过耳廓，最后撑在他脑后。
贴着他耳朵说，“没事，聋了照样打，相信我。”
硬挺了十几天的人，终是软了下来。
韩智宇靠在他肩上，低声哭了出来。
他也会怕。
怕自己再也打不了拳，所以偏执地在身体还没恢复的情况下就重新投入训练。
拳击是个体力和技巧并重的东西。
你落下一天，别人就比你多练一天，身体就比你灵活一些，技术就比你好一点，日积月累，总有一天，这些微小的差距会在拳台上变成你的弱点，说的保守一点，那就是输，说的夸张一点，命就没了。
因为没人会放着明晃晃的弱点不进攻。
哪怕是泰拳界的神话，也终有一天因为体力下降而被对手恶意牵制到KO，两拳下去再也没站起来，人到中年，落得一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这些韩智宇比谁都清楚。
越是清楚，便越是恐惧。
他从接触拳击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停过。
没办法停，更没理由停。
可现在，每一次挥拳带来的眩晕和痛症，都在清晰地提醒他。
这副身体该死的已经出现问题了。
痛苦、屈辱、愤恨和极致的不甘时刻压榨他的神智，曾经那个混乱血腥、斗兽笼般的地下拳场里的记忆，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他梦里。
本就摇摇欲坠的人离那悬崖边上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掉下去，被金亨起给一把拽回来了。
“明天开始，上午跑步，下午冥想，我陪着你。”
他胡乱地薅了一把韩智宇的头发，沾了一手汗，恨铁不成钢似的锤了捶他后背，手劲不小，愣是把哭着的人捶懵了，“傻不愣登的，还天天砸脑袋，哪天死了也是笨死的。”
韩智宇直起身，揉了揉鼻子。
丢人似的跑了。
不知为何，这个冬天格外了无生趣。
连初雪都是一月份才下的。
那一天是周五，姜书俊早早回了家。
路上打包了热乎乎的鲷鱼烧，当做饭后甜点。
姜母依旧是那样，电视看着看着突然回头，问了他一句对象处的怎么样了。
他望了望窗外的雪，心里和身体都暖烘烘的，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说挺好。
姜父则在一旁，顺着话茬问了一句论文写的怎么样。
他立刻正襟危坐，说也挺好。
毕业论文已经在收尾，新的项目刚见刊，反正毕业不愁了。
姜书俊拿起手机，空荡荡地翻了两下，然后收起来。
不一会儿，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熟悉的名字就带着铃声找上门了。
他不自觉地乐了，笑得十分灿烂。
姜母在一旁嫌弃万分，“回屋接去，别在这里恶心人。”
求之不得。
姜书俊立刻窜回卧室，关上门的瞬间接起电话，第一句话就毫不掩饰地诉说自己的心意，“智宇，想你了。”
对面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觉得有些奇怪，刚要开口，才有声音递过来，沙哑无比，“我想见你，姜老师。”
“来吧，我在家呢，还是我过去找你？咱今晚抱着睡？”
难得赶上有默契的时候，姜书俊心情太好了，骚话张口就来，也不管平日里刻意避着柳夏这事儿了。
“我去找你，等等……”
韩智宇说等着，他就等着，没挂电话。
过了一会儿，对面才接上，“大概一个小时，行吗？”
“行。”
姜书俊爽快答应。
只是挂了电话还有些奇怪，韩智宇常去的那几个地方，离他家最远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哪怕路上堵车，四五十分钟也该到了，怎么会需要一个小时……
不过也就随便想想，说不定是郑成伊那边有事呢。
他甩甩头，懒得计较这些没用的。
爬起来换下那一身厚实睡衣，打开衣柜，仔仔细细地挑起了衣服。
“书俊，都快十一点了。”
姜母喊他。
“所以呢？”，姜书俊不以为意，站在卫生间里回答。
“别捯饬你那头发了，大晚上的喷什么发胶，有毛病吗？”
“妈，你老了，不懂。”
“嘿，臭小子！”
母上大人起身的一瞬间，姜书俊利落地窜出了门。
突然想到什么，又拉开一道缝，嘱咐说，“晚上不一定回来呢，爸妈早点睡，别等我了。”
一颗苹果飞来，准确地砸中他脑门。
怪疼的。
“没皮没脸，你教的好儿子！”
“那也是你儿子……”
姜书俊捡起苹果，随便擦了擦，咬了一口，甜滋滋地。
留下里面二人斗嘴，自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不紧不慢地吃完了苹果，晃晃悠悠地出门。
预计的一个小时晚了十分钟，本来想找机会吓吓人，结果左瞧瞧右看看，愣是没找到一个人影。
“哎……姜老师命苦啊……”
姜书俊深深叹气，手插在兜里，认命地等人。
又十几分钟，小区内的灯突然灭了，黑漆漆一片。
他只好朝外走去，挑了一个路灯靠着。
时间太晚了，街道上已经没人，只有不时路过的车，呼啸而过。
大概也是赶着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姜书俊没想到会等这么久，耳朵冻得有点疼，身上也积了些雪，刚想着要不要回家拿顶帽子，就突然看见远处跑过来一个人。
轮廓看着很像韩智宇，但总觉得不太对。
等人跑近了，才看出来问题。
大冬天的，那人只穿了一件短袖。
头发完全湿的，仔细看身上都是汗，像是……跑了很久的样子……
“你……跑过来的？”，姜书俊不确定地问。
一个半小时，就这么跑过来……
韩智宇说不出话，扶着膝盖喘了很久，体温和冷空气打架，汗水在蒸发，整个人冒着热气，诡异得很。
胳膊上的纹身也很奇怪，颜色好像鲜艳了很多，跟之前相比，线条又觉得凌乱，狼首看着更加栩栩如生了，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活气。
“到底怎么回事？”
看了一阵，姜书俊突然反应过来，急急拉下自己外套的拉链，要把衣服脱给他，“这么冷的天，怎么……”
话还没说完，人就扑过来了。
韩智宇把他压在路灯上，一手垫在他脑后，一手垫在他腰部，防止他撞到，第一次极尽掠夺感地亲吻他。
他嘴唇干燥，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几夜，渴到了极限。
而面前男人的口腔就是他的水源。
冲动地入侵，纠缠，索取，然后发疯般啃咬。
要把这汪清泉全部占为己有。
他们激烈地接吻，丝毫不在乎会不会有人看到。
姜书俊想拿回主动权，却是一次次地被掠地攻城，毫无招架之力。
迷惘之间，他抓了一把韩智宇左臂，突然感觉到那人瑟缩般抖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用尽了力气推开人。
他着急忙慌地扒开外套，“你先把衣服穿上……你……”
韩智宇抱紧了他，没再给他机会。
“我爱你”
姜书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心跳在那瞬间好像漏了一拍，然后乱了节奏，扑通扑通地猛烈跳动起来
“你……再说一次。”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韩智宇放开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再来一次。”
“我爱你。”
确实久等了。
韩智宇递给他戒指时说的“喜欢你。”
晦暗办公室里靠在他肩头说的那句“想你了。”
和此时此刻的这句“我爱你。”
姜书俊等了太久。
“喜欢你，想念你，深爱你。”
这些话他早就说完了。
他只是一直在等韩智宇开口。
现在，他等到了。
明明是高兴，高兴地快疯了。
眼泪却自己要簌簌地往外掉。
“对不起，对不起”，韩智宇帮他擦脸，拍掉头上的雪，俯下身亲他。
路灯的光带着暖意打在两人身上，周围漆黑，全世界只有他们，在相爱，在接吻。
痛苦又欢愉，静谧又暧昧。
可惜突兀的铃声还是打破了这甜蜜的氛围。
韩智宇掏出手机，犹豫两下还是接起，“惠姨。”
姜书俊低下头，悄悄抹了把眼泪，这才感觉手上有些黏腻。
刚才情绪波动太大，没关注到这些细节，现在镇静下来，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觉得疑惑，刚要质问，却听见韩智宇声音一紧。
“什么时候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