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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为实。
姜书俊的人生中第一次深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在来之前刻意上网查了资料，以为所谓的黑市拳就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代名词，大部分赌徒也都面目可憎，素质堪忧。
有些拳场为了娱乐性，还会把擂台换成铁笼，斗兽一般吸引人眼球，以暴力血腥为主打，激发观看者的兽性和施虐心理，刺激多巴胺分泌，从而冲动投入更多的赌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来的这个拳场，正常的过分，甚至可以说，优雅过头了。
从进门开始就有侍从接应，礼貌询问是否有预约。
姜书俊掏出白浩闵的名片，说明来意，便被领着进入了内部。
这哪里是黑市，分明是豪华公馆。
欧式风格装潢，地毯铺了满地，到处都是绿植和油画。
穿过长长一段走廊，乘电梯去了二楼，这才进入了真实的拳场。
没有任何他想象中的混乱画面。
拳击台和职业赛一样，只不过是白色台面，围栏用颜色区分对角，一半红色一半蓝色。
上方有电子屏幕，显示今日赛程和实时赔率。
反而观众席并不是由拥挤廉价的塑料座椅组成，而是独立的皮质办公椅，扶手上几个不同颜色的按钮，带有可活动的边侧小桌板，让他想起了大学时期的教室。
如果背景音乐播放的不是摇滚曲，而是莫扎特，姜书俊丝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当场掏出电脑在这里写一篇万字论文。
“既然您只是观战，不考虑下注，这边就不给您配备服务人员和具体资料了。”
“啊，好。”
姜书俊这才注意到，观众席上的每个人都衣着华丽，身上配饰包包价格不菲，手里拿着小册子，旁边还会单独站着一位身着制服的人员，带着平板电脑，不时帮忙解答问题。
要不是手机被收走了，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金弼贤打个电话，把自己这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狭窄心眼挖出来踩在脚底，狠狠吐槽一番。
“今晚一共八场比赛，韩智宇选手在第七场，对战同一量级的韩泰柱选手，四回合制业余赛，时间不会很长，面前的屏幕上会实时显示赛况，卫生间在您身后右侧，有任何问题，按下扶手上的红色按钮，会有服务人员过来为您解答的。”
“好，谢谢。”
压轴出场，应该算今天的重头戏了。
果然服务也是五星级的，难怪最低下注都要千万起步。
姜书俊默默盘了盘自己工资卡上那点可怜的薪资，吐了吐舌头。
看来他也就能和韩柳夏玩玩过家家了。
别的可真玩不起。
“对了，听白社长说您和选手本人认识，现在离开赛还有一段时间，需要带您去休息室打一下招呼吗？”服务人员贴心询问。
姜书俊连忙摆摆手，“不用了，我看完比赛再去找他吧，不想影响他状态。”
“好，那您需要的时候随时按下按钮就行。”
“我……可以自己过去吗？”
姜书俊实在不想麻烦别人，尤其自己还是个吃白饭的。
“那您稍等，我为您申请一下专属的门禁卡，选手休息室入口在一层，到时候您直接过去就好。”
他连忙道谢。
送走人后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室内温度其实刚好，只是他有些紧张。
没法玩手机，姜书俊只好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和便签，随便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不是那种格外依赖网络的人，尽管为了不落伍，也会玩一些游戏，但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读书和看报，算是一种优良的家族传统。
所以光是随意写写，也很容易集中精神。
写着写着，又回到了那该死的毕业论文上。
刚好他昨天约了导师见面结果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放鸽子了。
姜书俊火气上来，心里骂骂咧咧，笔尖划破了纸张也没注意到。
突然，有一好听又低沉的女声从上方传来。
“字真好看。”
毫无准备，吓了他一跳。
反射性抬头，入目是一位漂亮女子。
栗色长发及胸，脸上妆容整洁，穿着小香风套装，内搭黑色，配饰从耳环到手链都万分精致，泛着鲜亮光泽的鳄鱼皮包看起来很是昂贵。
和他打了个照面也不慌张，只是礼貌地浅浅一笑。
旁边的侍从仿佛想起了什么，给她小声介绍，“对了，这位就是韩智宇选手的朋友，白社长介绍的，过来观战，不下注。”
听起来是和韩智宇有关系的人物。
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但姜书俊还是立刻站了起来，结果手还没伸出去，那人就直接走了。
太酷了吧。
姜书俊腹诽，讪讪收回已经举起来的手，无处安放地挠了挠后脑勺。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人并不是普通赌客。
因为她没有入座普通的位置，而是去了拳台侧边的高级卡座。
整个场子里只有两个这样的地方，她便可以占据其中之一。
姜书俊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回去。
承认，他可能确实不配和人家握手。
继续在脑海捋了几分钟的提纲，拳赛便开始了。
他赶紧放下笔，集中精神观看比赛。
可惜姜书俊只坚持了三场。
听到是业余比赛，他还暗自松了一口气，私以为不会太过。
结果事情远比想象的糟糕。
规则并不复杂。
他在美国和狐朋狗友玩过21点，说白了，赌博的本质都差不多。
按照两位选手的声望，每次赛前都会有一个初始报价，直接显示在上方的电子大屏上，庄家根据双方拳手的资料、战绩和最近的状况来制定赔率。
每场的第一回合都是随便打打，看起来是为了让拳手留有时间相互试探实力，顺便给馆内赌徒观察的时间，让他们选择要下注的人。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拳馆，这里的下注者不需要用手势喊价，只需小声告诉身边的侍从，动动手指，数千万甚至数亿的资金就已经开始在幕后涌动了。
第二回合开始，就是真刀真枪了。
短短三分钟内，伴随着巨大的体力消耗和身体上的相互摧残，双方手脚并用，着重攻击对方的腹部和头部。
偶尔下肢不稳，抱成一团也不需要中断。
裁判除了吹哨和宣布回合终止以外不会干预任何对抗过程中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里不讲究任何公平竞赛的原则。
说是四回合制，但真正能打到第三回合的都少之又少。
A FIGHT TO THE DEATH
拳台侧边的这句标语，姜书俊慢慢理解了。
第二场，蓝方在哨声响起后就立刻使出一记扫踢，将对方绊倒在地。
姜书俊丝毫不怀疑此人的力道，因为红方在倒下的一瞬间还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铲直接踢断了也不好说。
始作俑者却没有一丝犹豫，顺势冲上前去，在对方还没回神的情况下，拼命击打他的面部。
雨点般的重拳落下，不过十几秒，那人便没了生气。
直到呕出一大口血，裁判才吹了哨，制止了这场单方面的凌虐。
三分钟？
根本不需要这么久，若是没有第一回合的试探，这场比赛应该在一分钟内结束的。
于是，第四场开始，白洁的台面上已经布满了血痕。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地板不使用常规的蓝色或者灰色。
然而周围的看客却没有丝毫颤动。
没有赌徒般歇斯底里的狂欢，也没有人感觉不适。
大部分面无表情，甚至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段绝美的舞蹈。
姜书俊深知自己是个异类。
或许，他本不该来。
若是亲眼看见韩智宇被打成这个样子，他大概会当场发疯。
于是他埋头趴在桌子上，避开了后面三场比赛。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他这么安慰自己，心里也算是好受了些。
与此同时，姜书俊观察到，前方的面板上会明明白白写着选手的身价，这应该是普通拳场不会给提供的数据。
明码标价，如同菜市场里待宰的猪羊，让人不适。
轮到韩智宇了，他终于抬头。
七十万。
姜书俊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韩币价格。
所以仅仅是一场业余赛，他的出场费就可以达到七十万美金。
那职业赛呢？至少也要百万起步吧。
这一刻，姜书俊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两人不可跨越的金钱代沟。
广播响起的同时，韩智宇伴随着选手简介出场。
超次中量级卫冕冠军。
四年，32战全胜，无败绩。
姜书俊暗暗松了口气，尽管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今天也可以百分百胜利。
少年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韩智宇带着拳套，目光凌厉，步步生风，腰和胳膊上的绷带还没拆，结实肌肉展露无疑，状态看来不错，至少不是前几天那个病恹恹的样子，除了脚上的护踝，全身只穿了一件短裤。
黑底白条纹，侧边印着他自己的名字，JIWOO。
冷若冰霜的样子，带了几分孤傲和凶相，恍然间，似乎和身上纹着的那匹狼有几分相似。
与其他选手不同，他上台后主动伸出拳套。
对面看起来没料到这一遭，愣了几秒，才碰了回去。
那些量级的评定标准姜书俊还没完全明白，但是同一量级肯定比跨级打要轻松一些吧。
比赛在他们打完招呼后即刻开始。
第一回合依旧是试探，象征性地走位，挥拳也以单拳为主，没有太多路数。
即便如此，韩智宇还是吃了个闷亏。
那人趁着双方距离拉近，在他明显让步的情况下挥了一记意料之外的重拳。
时间掌握的刚刚好。
韩智宇快速调整好状态，刚要回击，裁判便吹了哨，宣布第一回合结束。
姜书俊观察到他脚下稳当，知道没什么大碍。
可还是在看见韩智宇摘下牙套，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后忍不住破口大骂，“趁人之危！臭不要脸！”
音量不高，只气到了他自己。
两分钟休息后，比赛进入了第二回合。
这次他并没有看清楚，只记得对面在第一时间也使用了扫踢和撞击这样的普遍技术，但韩智宇仅仅依靠走位便闪了过去，顺便附送两拳，一拳打在他腰上，一拳打在他面中。
等姜书俊眯着眼睛想要看仔细一些，才发现电光火石之间，那人腰上挂了一大片紫色淤血，鼻子歪的角度很不正常。
应该是……鼻梁断了……
这个认知让他目瞪口呆，下意识龇了下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懵懵懂懂中还生出了一丝不存在的痛感。
立了一身鸡皮疙瘩，手都凉了。
再后来那人被打倒了两次，韩智宇并没有冲上去补拳，而是静静等他站起来。
直到第三次，他再没爬起来。
裁判吹哨，判定韩智宇胜利。
电子屏幕上也显示了结果，旁边是比赛时间，第二回合，仅用时一分四十秒。
姜书俊从未想过一分四十秒可以如此漫长。
他跌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手心里传来刺痛，这才发现，他握拳太紧，指甲嵌在肉里，留了几个印记。
男人哭笑不得。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擂台上的人打完了面部表情都没拧一下，自己在这里瞎紧张。
最后一场他没兴趣了。
匆匆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拿起之前侍从给的参观者门禁卡，想去休息室找人。
可刚站起来，就发现韩智宇没有立刻退场，而是摘下拳套，走向场地另一侧。
姜书俊愣住了。
他过去的方向，是那个高级位置上的小姐，比赛开始前说他字好看的。
两人看起来很熟悉。
不对，算是亲密吧。
你来我往地交谈几句，距离越拉越近。
最后，女人拉过韩智宇，嘴唇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然后轻轻在他耳后印了一个吻。
而韩智宇，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姜书俊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心跳都慢了下来。
手中的钢笔没拿稳，掉落在地，笔尖摔成了两截，溅出来的黑色墨水脏了他裤腿，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脑海中盘旋着两个问题。
好像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肯承认。
为什么？
她……是……韩智宇……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