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潮汐>第10章

  ===

  姜书俊下楼,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个小时,才等来了已经穿戴整齐的韩智宇。

  和家长会那时一样,一身黑衣,外套拉到了脖子以上,遮住了所有可能暴露在外的皮肤,带了顶黑色棒球帽。

  头发看起来还是半湿。

  少年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还在,脚步顿了两秒,才恢复如常。

  “要出门?”

  “嗯,等浩闵哥把柳夏送回来后。”

  “我陪你到他们过来。”

  姜书沉默片刻,道,“我不放心你现在一个人待着。”

  “姜老师,你不用……”

  韩智宇真的很心累,他体力殆尽,连拒绝都说的有气无力。

  好话歹话说遍,连自己差点完蛋的老底都交代了,结果还是在原地绕圈。

  “擅自替别人做决定,是一种傲慢。”

  姜书俊站起身,手放在沙发靠背上划拉,漫不经心地打断他,“居高临下,蔑视他人主观意志,最终目的,只是图自己的一份心安理得。”

  等待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韩智宇说的话。

  关于死亡,关于博士,关于独木桥。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条清晰的逻辑线,明白了那人到底在纠结什么。

  恍然大悟。

  “当然,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主动,不争取,便可以在足够安全的人为理想环境下自得其乐,所有一切行为的推动发展,都来自于不可抗力,所有应对创伤的原动力,都是隐藏自我价值。”

  姜书俊看见了韩智宇微微皱起的眉眼,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逃避。”

  “你在逃避。”

  他走近,不容置喙地责问他,“智宇,我没说过恐惧死亡,你从哪里判断出来,我会害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韩智宇早早倒好了一杯水,举得久了,手都在发颤,只好放下。

  “没理由不害怕。”

  “浩闵跟我说过拳场的规矩,普通人可以入场,比赛也不是非要性命相博,你还有柳夏要照顾,所以我清楚你不是亡命之徒,对我来说,就够了。”

  姜书俊笑了,暗想,若是这点事情都没考虑过,岂不是白长了你九岁,随即话锋一转,“既然你提到博士,那我也告诉你,论资历,我比你年长,论学历,我更在你之上,若是说谁替谁做主,也该是我替你做主,不是吗?”

  韩智宇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不好了。

  这顶大高帽从天而降,砸了他个猝不及防,搜罗了自己那点不多的学识,愣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回答,避重就轻地反问,“那姜老师又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

  好好的对话,硬是被姜书俊这些理论知识弄成了辩论赛。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爱情。”

  韩智宇脸上闪过一瞬慌乱,瞳孔收缩,低下头,停顿了很久,才回答,“我可能……给不了你爱情。”

  脸上带着笑,表情却尽是无奈。

  “不能,还是不想?”

  “不能。”

  “那我教你。”

  姜书俊眨巴眨巴眼,小心地捉住他的手,晃了晃,“我是老师,你信我。”

  少年挣开,轻轻摇了摇头。

  帽檐上的几个金属环跟着颠簸。

  姜书俊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进来的不是他预料之中的人。

  韩智宇疑惑问道,“亨起哥,你怎么来了?”

  金亨起往上提了提手里的外卖袋,说,“我买了粥,先吃饭,一会儿我送你。”

  “不了。”

  刚才吐了太长时间,现在只喝口凉水都觉得胃里泛酸,韩智宇直言拒绝,“胃里难受。”

  “头疼吗?”,金亨起放下粥,从包里掏出绷带和伤药。

  “疼”,少年实诚地很。

  一旁的姜书俊登时懊恼,内心有个小人捶胸顿足。

  自己这是什么榆木脑袋,人还难受着呢,他居然在这里扯什么狗屁理论。

  难怪追不到人。

  “姜老师,我送你下去。”

  直到韩智宇扶着他背部把人往前推的时候,男人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确实说了陪到有人来为止。

  他正犹豫要找什么借口的关键时刻,金亨起突然开口,“柳夏说有东西要给姜老师,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姜书俊立即不客气地绕了个弯,回到沙发上径直坐下。

  “不喝粥就喝杯牛奶,训练不能空腹。”

  帮忙换好伤药,金亨起随手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放进微波炉加热,又对着姜书俊说,“刚好姜老师把粥喝了吧,昨天应该没睡好,辛苦了。”

  “嗯”,韩智宇不情不愿地应道,最后也还是接过杯子喝完了。

  姜书俊则坐在餐桌前,一边小口喝粥,一边看着金亨起掏出平板电脑,给韩智宇讲解训练计划。

  专业术语太多,他听不懂,索性放弃,专心盯着人看。

  可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少年不自然地摇晃,最后竟是身子一歪,差点栽在地上。

  幸亏金亨起眼疾手快扶住,把人推在了沙发上,顺势拉起他双腿,帮忙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姜书俊蹭一下站起来,“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给他掺了点安眠药。”

  金亨起抖开旁边的毯子,给人盖上,叹了口气,“对不起啊,姜老师,骗了你。”

  “啊?”

  “柳夏下午才来,也没东西要给你,只是想留你在这里而已。”

  “……”

  “智宇非要参加后天的比赛,按他的状况,吃不消的,我得去协调一下赛程。”

  “不是……”

  姜书俊突然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连连摆手,“你走了,别人也不来,他要是醒了,我不就变成给他下药的罪魁祸首了吗?”

  “你就说是他自己睡着的就行,他不会怀疑的。”

  金亨起利落收拾好东西,刚打开电梯门,就看见姜书俊一个健步冲进来,说要一起走,他可不想背黑锅。

  “都说没事的……算了,没关系,那就让他自己待着吧。”

  这句’让他自己待着‘着实给了姜书俊一击,但犹豫之间,电梯已经关上了。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安眠药这么有用的话,为什么不晚上吃?昨天他疼醒了好几次。”

  “智宇得三倍计量才有那个效果。”

  金亨起苦笑道,“本来胃疼不该这么吃的,不过为了有时间帮他改赛程,也是下下策了,而且……”

  “而且什么?”,姜书俊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金亨起看了下腕上时间,死死盯着上方的楼层显示屏,焦急地跺跺脚,继续说,“而且比起做噩梦,疼醒更好一些吧。”

  他没注意身后,直到走出电梯好几米了,一回头才发现人没跟下来。

  时间紧迫,他也没有顾虑这些细节,自顾自地开车走了。

  楼上。

  重新返回的姜书俊颓然坐在沙发旁,望着少年安静睡颜,心里翻江倒海,无处释放。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这次他好好地数到了十,还故意放慢了速度,然后凑上去亲了亲他嘴唇。

  姜书俊屏住呼吸回味了一下,软乎乎的,低头靠在韩智宇肩膀旁,感觉耳根发烫,小声嘟哝,“我可给你时间了,是你没躲开的。”

  半小时前他还在为人师表。

  半小时后,变成了一个鸡鸣狗盗之徒。

  刺激,太刺激了。

  后来果然如金亨起所说。

  韩智宇一直魇在了梦里,安眠药的作用下叫不起来,他拧着眉,无意识地从喉咙处溢出呻吟,冷汗不要钱地往外冒,湿透了半件衣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

  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卷土重来,脑门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哎呦,我这一颗心呐,掰成十瓣都不够疼的。”

  姜书俊自叹命苦,帮他把外套拉开,毛巾拧了又拧,上网查了又查,也没看出个究竟。

  索性自暴自弃,撂挑子不干了。

  直接一并挤在沙发上,手脚并用把人圈在怀里,嘴上哄着,手敲打他后背安慰。

  缓了将近三个小时,人才安静下来。

  白浩闵带着韩柳夏进门的时候,只看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电梯,随手招呼两句客套话便消失在门后。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通过金亨起知道的。

  比赛在他的努力下延迟了三天,虽然不多,但至少对于鼓膜破损恢复和外伤愈合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当然,他还煞费苦心地帮韩柳夏买到了周六的马戏团票。

  以四倍的黄牛价格。

  与此同时,姜书俊找白浩闵要了一张名片,可以保障他在黑市拳场有一席之地且无需下注。

  说实话,对于三好学生来说。

  哪怕就是去夜店门口瞧一眼,都是刺激的。

  姜书俊虽然玩得开,但也是第一次进赤裸裸的赌场,难免紧张。

  这事儿他没敢和自家领导汇报。

  倒也不是怕什么,只是单纯对这八字没一撇的关系没底,认为自己没必要上赶着坦白从宽。

  所以前一天晚上,他揪着发小出来喝了顿大酒。

  不是消愁,也不是庆祝,而是最原始的,壮胆。

  “你还是单恋?”

  金弼贤没他那海量,才刚听了个故事开头,就被灌醉了,嗓门没个收敛,不说是直接喊出来的,也十之八九了。

  周围几桌客人投来目光,有人偷笑,有人诧异。

  姜书俊无语,“你要不拿个喇叭进电视台给我广播去?”

  “怎么了?单恋不丢人!”

  “我没说单恋丢人,我是觉得你丢人。”

  即使脑子里一团浆糊,金弼贤还是准确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看他比赛?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打黑拳会不会死人,那就踏踏实实在家坐着呗。”

  姜书俊托着下巴,把玩手心里的酒杯,“我其实真不想看见他。”

  “什……什么?”,金弼贤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男人直起腰,夹了颗花生放在嘴里嚼,“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心疼。”

  “不是那种说上几句安慰话,掉上几滴眼泪就能安慰到的心疼,是真的,好像有,生理上的……”

  姜书俊的手在胸前绕了两圈,脑子飞速旋转,才捉住一个堪堪差不多意思的词汇,“感同身受。”

  “你他妈……”

  金弼贤感到喝进去的酒不明原因地突然上翻。

  “就是那种,他明明比你高一个头,肌肉发达,手还比你大一圈。”

  说着说着,姜书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还翻看了两下自己的手,浮想联翩,“但你就是觉得他可爱,想咬一口,想抱抱他,还想脱他衣服……”

  金弼贤掏出兜里的手机,架在耳边,“喂?警察先生吗?这里有个疯子,哦,不对,是个变态……”

  咚!!!

  并不稳的小桌子被那颗重重磕下来的脑袋砸了个响当当,摆在面上的东西为之一颤,包括金弼贤和他的手机。

  他连忙揪着姜书俊的头发想把人拉起来,看看是不是磕坏了。

  却在将将薅下几根头发之后,听到那人哑着嗓子问,“弼贤呐,我咋办?”

  看来还活着。

  金弼贤靠在椅背上,吞了一大口酒,深深叹气,“你可咋办。”

  “咋办啊,愁死我了。”

  “我也想知道你咋办。”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咋办我一句咋办,喝完了剩下的酒,然后各回各家。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三,姜书俊刻意和父母请了假,编排着金弼贤一起,说要和朋友们通宵看球赛。

  领导大手一挥,准了。

  只是提醒他别喝高了,第二天还有课。

  姜书俊其实就是过去看一眼而已,也没放在心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左眼皮从他出门开始就一直在跳,仿佛预示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弄得他很是不安。

  金弼贤忧心忡忡地送人到门口,临别前还来了句,“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配合上他痛心疾首的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上场的是姜书俊,还是必输无疑的那种。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小心光棍一辈子。”

  姜书俊以牙还牙,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