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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书俊抬手关了灯。
心脏抽疼。
只能这般自欺欺人，才能捡起走向他的勇气。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映出那人身形。
韩智宇看起来比他平静多了。
因为过于熟悉。
每一个疼到难以躺平在床上的夜晚，他都是这样独自靠着墙度过的。
有时可以睡着，有时睡不着，便睁着眼睛一整晚。
以前金亨起陪过他。
可两个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相顾无言，氛围奇怪又尴尬。
“你在想什么？”，金亨起问他。
韩智宇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不是说谎。
他没什么可想的，人生只过了二十几年，却如同按下了加速键，幸福的，痛苦的，自由的，绝望的，屈辱的，恍如隔世。
放空思想，才是最大的安抚。
这间冥想室他每天都会来。
拳击不止是一种暴力运动，还是一种头脑运动。
了解对手的进攻方式、长处、弱点是最基本的准备工作，站在擂台上要如何站位，如何牵制对手，精打细算保障自己的每一次出拳都没有浪费，最终，在对方露出破绽的瞬间，一击即中。
沉得住气，是保持清醒头脑的第一要义。
所以在这间冥想室里，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了平心静气。
把那些戾气、怨恨和孤独，全部吞吃入腹，无异于咬着牙拆碎自己，然后重新组装。
不难，只是有些疼。
但此刻，看着姜书俊黑暗中向他走来，混沌于脑子中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男人偏瘦，颈子细长，隔着裁剪修身的西服，连骨架都看得出来形状
没穿鞋，脚下静默。
一步步，缓慢地走近，然后蹲在他面前。
两只手轻轻捧起他脸颊，开口，“这个距离能听见吗？”
四目相对，韩智宇感觉陌生极了。
他内心涌出一丝恐惧，叫嚣着让他躲开，本能却操纵他的身体，点了点头。
“我可以吻你吗？”
姜书俊认真地询问，见人不回答，自顾自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
他本来想数到十的，可少年眼底满是脆弱和悲伤，在渴求他的安抚。
抛下那该死的七，姜书俊不管不顾地低下头，冲着那人嘴唇而去。
只差一秒，韩智宇还是躲开了。
后背撞上墙壁，发出闷响。
像只受惊的动物，皱眉看他，无声地抵抗。
男人没有退缩，欺身而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右手径直抓住了他左臂包扎的位置，疼得他一激灵。
下巴被强硬抬起，有吻落于额角。
即使动作轻柔，伤口处还是刺痛。
然后是脸颊，耳根，下颌，锁骨。
姜书俊就这么一点点亲他，像个教徒，虔诚无比。
一个瘦弱文人，少年本可以一把推开。
可惜拳头攥了又松，最后还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这是一种韩智宇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不同于赛场上强硬的拳头和韩柳夏口是心非的幼稚关切。
他甚至于不知道把自己困在此处不得动弹的，从胸口溢出的这种东西，应该被叫做什么。
“姜书俊。”
身体上的疼痛被隔绝，耳鸣袭来，韩智宇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没意识到自己喊的是全名。
在男人亲上自己胸口时，他还是用了些力气，把人推开几寸。
少年在颤抖，姜书俊看见了。
入手处的肌肤滚烫，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
退无可退地倚着墙壁，手只是虚搭在自己肩膀，看起来像是忘记了要放下。
男人起身，给自己拉了一个蒲团坐在旁边。
掰着韩智宇上身，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
脸颊触碰到姜书俊耳侧时，韩智宇突然挣扎起来。
没有用力，只是孩子气般想要挣脱这个怀抱。
纵使身体和心灵都已臣服，万般迟钝的脑海中还是闪出一丝惶恐。
他不想做一个弱者。
或者说，不能。
那人下巴耸动，好像是在说些什么。
箍着自己身体的手臂用力，又腾出一只手轻轻敲打他后背，哄小孩般，有耐心地。
只挣扎了几次，韩智宇便镇定下来。
他闭上眼睛，身体逐渐放松，静静感受肌肤相接处传来的凉意，舒服极了。
等到人完全倚在自己身上，姜书俊才松了些力道。
轻声唤他，“智宇，智宇。”
无人回应。
他甚至不知道这人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或者单纯地，聋了。
姜书俊没再执着，就这么带着人，缓缓靠在身后的墙上。
拾起他无力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捏了捏，没再松开。
他鼻子泛酸，用脸颊蹭了蹭那人毛绒绒头顶，望向天花板。
脖颈间传来的呼吸炙热，心猿意马。
牵手之后是拥抱。
但这不是他所期待的。
至少，不该是这般滚烫和心痛。
索性金亨起送他回来之前做好了全套的措施，连退烧针都提前打过了。
所以韩智宇早上醒来之时，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大半。
天空泛了个鱼肚白，尖锐的手机铃声抢在闹钟前面，炸开在狭小的房间内。
姜书俊揉眼清醒时，韩智宇已经在接电话了。
“嗯，没问题的……皮外伤，不影响。”
少年垂着头，声音依旧嘶哑，“不用……柳夏想去看马戏团巡演，推了我就赶不上了……好……”
通话时间不长，挂断后费了些力气起身。
还没站稳，姜书俊的手就贴上来了。
“还行，差不多退烧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又撇了眼他耳朵，外表看来好端端的，问道，“现在听得清了？”
电话都打完了，自然听得清。
问了句废话，不过对面的人回答了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韩智宇珍而重之地拉下他的手腕，然后放开，“拳击手的通病，因为比赛过程中头部是重点攻击对象，失明失聪失忆都有可能。”
他说着这些事情，语气冷静到仿佛是在报告自己昨天吃了什么。
姜书俊有点心不在焉，一边听着，一边绕着弯打量他纹身。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全貌，狼首周遭一圈火焰般张狂毛发，向前延伸了半胸，向后铺了半背，尾巴缠上脖子，一直到右耳耳后停止。
新的发现是，藏于胸前，若隐若现间，他看见了一颗星球，模样很是熟悉
可惜辨不清是地球还是月球。
天色晦暗，狼眼炯炯有神，仿佛活泛了起来。
盯得久了，甚至有点瘆得慌。
“姜老师，昨晚，谢谢你。”
韩智宇被看的有些不自然，客气两句便要走，却是被姜书俊一把拉住。
“怎么？失忆了？”
男人没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要不我再亲几口，给你提提醒？”
他脸上带笑，执着地挡住那人逃出去的路。
半响，没得到回答，便真的攀他脖颈，垫脚凑前去要给人补一下记忆。
“姜老师。”
少年躲过，眼神求饶，看了他几秒，才心虚开口，“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为什么？！”
姜书俊骤然拔高了声音，显然火气上来了。
一次两次如此，他可以当做情趣，可他三番五次掏出真心，甚至于昨晚上对方都接受了，为何现在又开始反悔。
难得如此失态。
追过的人不少，姜书俊自认不是没有魅力之人，即便不是次次都能得手。
有些心里有人的，他可以潇洒走开。
有些心里有鬼的，他只消几天便可看的透彻，不必遮遮掩掩。
有些交往过的，出了异心，放手也无妨。
有些只是玩玩，双方心知肚明，有始有终就好。
唯独眼前这人，说不清，摸不透，勾的他心焦。
绕来绕去，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无理。
惹人恼火。
连昨晚上那句‘姜书俊’，他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韩智宇后退一步，又和他拉开距离，腹部的刀口隐隐作痛，几不可见地皱眉，语气里尽显颓唐，“别再往前了，到这里就好，求你了。”
“求我？我怎么你了吗？”
姜书俊咬牙切齿，他想触碰，可那人浑身是伤，竟是无从下手。
他又急又气，不管不顾地告白，“我喜欢你，韩智宇，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刻隐藏过自己的真心。”
“别说了，姜老师。”
韩智宇伸手揉了揉眼角淤紫，头有些晕，胃里也绞得疼。
他不想争执，只想赶快逃离现在这个状况，“对不起，你先回去吧，我……”
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软，竟是栽了前去。
身体被扶住的瞬间，又是拼了力推开那人。
谁都没站稳，双双摔在了地上。
韩智宇喘着粗气坐起，眼前发黑，抱头埋在膝盖处，闭着眼睛说，“我昨天差点死了。”
刚触碰到他胳膊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姜书俊好像卡在了原地，许久，才呆呆地回了一句，“什么？”
“他藏了刀，趁我卸拳套的时候，冲着我脖子捅的。”
韩智宇缓慢抬头，“我那时候已经听不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第六感吧，就这么抬手挡了一下。”
他说的是小臂上的伤，至于腹部的，没提。
“姜老师，说实话，我不怕死，就怕祸害别人”
说罢，想起来自己是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文盲，又补了一句，“你还是个博士，更没道理了。”
姜书俊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和他的学历有什么关系，人就爬起来晃晃悠悠走了。
浴室就在隔壁，淋浴水声传来。
他知道少年在逃避，但不得不承认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尤其刚才他也有些失控。
深呼吸几次，平复了情绪，这才下楼取了外套，本想着直接走了，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等人出来打个招呼。
结果生生等了一个半小时。
他记得韩智宇洗澡没那么慢，心里有些不安，便重新上楼，小心听着浴室内动静。
尽管花洒从高处打在地上的水声很大，但他还是听出来了。
夹杂在里面轻微的干呕声。
姜书俊没多想，抬手便拧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丝毫没考虑到若是真的进去了要怎么办。
可冲动过后还是被摆在眼前的事实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门是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