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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姜书俊望着满天星辰，给韩智宇介绍了很久的星系。
因为对宇宙感兴趣，他大学辅修了天文学。
可万万没想到，天文和语文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姜书俊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天体物理和天体力学在他看来，简直是达芬奇密码，弄得他时刻想穿越回去掐死选课时的自己。
于是学了两个学期后，最后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金星自转一圈是243个地球日，而公转一圈是224个地球日，所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度日如年。
比如仙女座星系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和银河系发生碰撞，并且终有一日会爆炸混乱，不过地球人不必担忧，因为那是30亿年以后的事情。
再比如，很多宇航员说，地外空间闻起来像是焊接烟雾、牛排和铁水混合的味道。
他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大部分人觉得星星遥远，但其实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就是形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所以，星星并不远。”
姜书俊加了件外套，把手插进兜里，若有所思地说，“因为我们就是星星本身。”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之前韩柳夏说的关于死亡的话题，犹豫片刻，还是补充道，“所以有些家长会告诉小孩，死去的亲人会变成星星，继续守护活着的人，也算是有科学依据的。”
“姜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听了很久的韩智宇问道，声音无甚起伏。
“不是，但如果有人愿意花时间来骗我，那我也可以相信”，姜书俊思索一阵，认真回答。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到了少年，他清澈的眼眸终于有了些动静。
“有些东西，死了就是死了。”
他没再说人，而是说的，东西。
姜书俊一向喜欢咬文嚼字，只是这次信息量太少，也嚼不出什么味道。
“在宇宙中，我们有幸可以穿越时间。”
他指了指天上一些并不明亮的小星星，“有些恒星早就死了，坍塌时的光用了几十亿年或者整个宇宙史才到达地球，所以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几十亿或者一百三十亿年前的它们。”
“当我们仰望星空，其实是在仰望过去。”
这道理过于牵强，韩智宇浅浅笑了，姜书俊也跟着笑。
有飞蛾路过火苗，扑进去，烧了个灿烂。
“去睡吧，姜老师。”
韩智宇起身，收好椅子，“明天还得早起。”
“好，晚安。”
“晚安。”
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姜书俊深谙其中精髓。
所以回去路上再没造作，而是低头看了一路文献。
他本来想开车来着，毕竟自己‘啥也不会’，又‘啥也没有’，连糖都是讨来的，总得有点贡献，显得不那么无用。
但韩智宇还是没说话，直接坐上了驾驶位。
韩柳夏昨晚上睡了个舒服觉，以她本来的性格，必然是安分不下来。
不过看见姜书俊认真模样，还是懂事地闭了嘴。
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往嘴里塞零食。
把那些美其名曰给姜老师准备的零食全部收在了自己肚子里。
周三，姜书俊约了白浩闵吃饭。
他下午没课，想着两人也聊了不少，是时候请人一顿了。
白浩闵也没客气，直接发了地址，让他午饭时间过来就好。
是家烤肉店，价格还算平民。
只是这位奇男子一点儿没客气，直接要了六人份套餐，属实是把姜老师这没见过世面的寒酸劲勾起来了。
两人瘦得不相上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完的样子。
结果白浩闵冲他眨眼，毫不犹豫地把五花肉铺满了烤盘。
店里陆续有人进来，冲他打招呼，寒暄两句才走开。
姜书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插了个间隙，刚要问出口之际，韩智宇和金亨起便从门口进来了。
“对面那一整栋楼都是健身房，这家是方圆十里最好吃的烤肉店。”
白浩闵低声和他解释，瞧见人望着门口方向愣住，立刻回头，伸手喊人，“智宇，亨起哥，这里！”
“怎么这么巧！”
他扯着金亨起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顺手喊了两瓶烧酒，“今天姜老师请客，刚好智宇明天赛前调整，咱们可以喝两杯。”
四人桌，韩智宇自然坐在了姜书俊身边。
说白浩闵心眼多，那可真是在这四人当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明天吗？”
姜书俊手里拿着夹子，给滋滋冒烟的肉翻了个身，随意接过了话茬，“啊，是上周说的延迟了的那场？”
“嗯。”
金亨起点头，“对方是蛮力型选手，搞得孩子有点怵。”
说罢拍了拍韩智宇肩膀，见人还是苦个脸，给他打气道，“怕什么，按我说的做就行，规则点到即止，他也玩不出花来。”
说话间烧酒上了桌，白浩闵每个人倒了一杯，单独问了韩智宇，“头疼不？胃疼不？”
少年摇摇头，但还是谢绝了，“晚上要陪柳夏看剧，身上有酒味不好。”
“哎呦，智宇。”
白浩闵一声长叹，“你可给自己活点时间吧，柳夏大人要哪天让你去死，我看你也会屁颠屁颠地去挑根中意的绳子。”
“哥。”
韩智宇喊他，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
“行了，你老怼他干嘛。”
金亨起打断，想当个和事佬，随口转了个话题，“这小丫头最近又迷上哪个电视剧了？”
谁知韩智宇仔细思考了半响，憋出一句不知道。
这下金亨起也圆不回来了，跟着长叹，“喝一杯吧，别看电视了，早点睡觉，明天休息调整。”
韩智宇还是坚持。
酒杯推来推去，最后被姜书俊一把夺走。
他眼疾手快灌进了肚里，喝完抿了抿嘴，欲盖弥彰般自顾自地感叹，“果然烧酒和烤肉最配了。”
白浩闵哪里会放得过这个臊韩智宇的机会。
故意捏着嗓子开腔，“呦，姜老师这就开始挡酒了？啥身份啊？”
“喝酒而已，还需要身份？哪里来的规定？”
姜书俊放下酒杯，拿起剪刀，把烤盘上熟好的肉剪成小块，挪在旁边盘子里，然后铺了新的肉上去，“我酒量好，你要想喝，我陪就是了。”
“这可不当瞎说的。”
白浩闵给他满上，“我可是出了名的能喝。”
“这是真的，姜老师，你别招惹他”，金亨起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是看戏专用。
“巧了，我也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
姜书俊不甘示弱，跟他碰了杯，一饮而尽，“要不要试试，到底是谁浪得虚名？”
上次的激将法不管用，这次的管用了。
白浩闵感觉自己体内的胜负欲熊熊燃烧，眼底都要冒火星子了，抬手又喊了两瓶清酒。
“姜老师。”
韩智宇轻轻揪了揪男人衣袖，“不用和他比。”
殊不知自己这点小动作在姜书俊看来万分可爱，心情更加愉悦了
他凑过去，小声说，“放心，拼酒，我还没输过呢。”
姜老师说的轻巧，自然是有底气。
主要归功于国外厮混的那五年，除了没招住一俄罗斯人带来的九十二度伏特加，别的连下酒菜都配不上。
两人七七八八喝完桌上的，又加了两瓶烧酒。
韩智宇顺理成章接过烤肉的夹子和剪刀，干起了一个老幺该做的活。
期间无数次想阻止这两人都被推开。
金亨起更是埋头吃肉，时不时催促一下翻面。
事不关己，自然是要高高挂起了。
最后，没有输过的姜老师保持战绩，还帮着对面的人喝完了最后几杯。
托着下巴，眯眼挑衅，“我要是年轻十岁，喝趴十个你都绰绰有余。”
金亨起终于放下筷子，把烂醉如泥的人扛在肩上，拎麻袋一样，粗暴地带走了。
白浩闵仿佛一只小鸡仔，可怜巴巴地拍打他后背，“哥……要吐了……”
姜书俊傻笑起来，目送他们出门，乐呵呵地招呼店员结账。
刚把小票揣在兜里，就听见韩智宇拨通了电话，“成彬哥，麻烦来烤肉店吧，这里有人喝醉，你送他一下，柳夏那边我去接就好。”
“诶嘿！”
姜书俊不满地拍桌，动作有点大，惹了几分周围眼光，也吓了韩智宇一跳，“我都给你做黑骑士了，你居然不送送我？”
他喝酒不上脸，外表看来与正常无异。
只是黏黏腻腻的语调和平常不会表现出来的撒娇神情出卖了自己。
韩智宇犹豫了几秒，重新拿起手机，“不用了，你去接柳夏吧，这里我处理就好。”
挂断电话，扶着人起身，关切问道，“姜老师，还能走吗？”
姜书俊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现刚才被不体面扛出去的白浩闵，连连稳住身形，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可以。
人模人样地走过马路，韩智宇的车在地下一层停着。
不是上下班的点，所以里面空空荡荡，脚步都听得见回声。
他只顾着偷瞄身边的人，没注意脚下，果不其然，转了个弯就被地面上不起眼的凸起绊了个趔趄。
韩智宇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右手，身体顺势转到人面前，挡住他往前栽的力道，钳着肩膀把人撑住，下意识问道，“没事吧？”
男人低着头，没吭声。
他以为摔到哪儿了，急忙想要拉开距离看看，结果手被人反握住，拽了个紧。
姜书俊轻笑，抬眼看他，“牵到了呢。”
本就俊美的脸上带了些喜不自胜，笑弯了嘴角，就这么赤裸裸地盯着人，眼底的欲望和欢喜统统摆在脸上，毫无保留。
韩智宇愣了两秒，反应过后立刻挣开。
手心里绵软的触感仿佛不是温柔乡，而是肉中刺，扎得他有些疼。
姜书俊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甩开，也不恼，挂着脸上笑容，继续往里走。
他知道今天越矩太多，自己都心虚。
回去路上不咸不淡地开了几个玩笑，又提起柳夏，夸了一嘴，再没了后话。
少年一路上都沉默。
等送人到了家门口，表情才有所缓和。
姜书俊感觉他有话要说，解开安全带在车里等了半响，最后还是等来了一句客套话，“今天谢谢姜老师了。”
“没事儿”，他也客套回复。
晚上吃饭，姜母看着自家儿子用筷子一粒粒吃米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汤勺便朝他头上敲去。
“妈！”，姜书俊抱头呼喊。
“魂不守舍的干啥呢。”
姜母把他的碗敲的叮当响，“这饭你要吃到明年吗？”
姜书俊觉得烦躁，拿起旁边的汤直接倒在了饭里，勺子搅和搅和，端起碗，囫囵吞枣般咽下去，险些把自己噎死。
然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老姜同志正要批评他不好好吃饭，却被夫人一把按下。
“行了，看起来心情不好，就别念他了”
他夹了片泡菜，塞进嘴里，问道，“怎么了这是？”
“噎着了呗。”
“刚才那碗饭？”
“不是，吃嫩草噎着了。”
“啊？”
姜母一脸痛心疾首，拍拍他肩膀，道，“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难怪天天给别人免费带论文呢。”
姜书俊其实就是想不通。
拧巴的人他见得多了，但也难得见拧巴成这样的。
莫名其妙地，总是不安。
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即便早早上床，翻来覆去竟是没睡了几个小时，最后顶着个大黑眼圈，浑浑噩噩上满了工作日最后两天的课。
周五放学，照例陪着韩柳夏玩游戏，等待保姆来接。
却没想到，只等来了一通冷冰冰的电话，让她在学校多等几个小时。
韩柳夏瞬间红了眼眶，跌回座位。
手里随便攥了个玩具，负气般拿指甲抠着上面凸起的字母。
姜书俊直觉有事，却也没问。
只是把女孩抱在怀里，拍她后背安抚，轻声说没事。
两个小时后，出现在门口的是白浩闵。
还没等韩柳夏收拾好东西呢，又接了一通电话。
他手掌向下，示意他们先坐回去，眉头拧了个结，看起来压着火气。
姜书俊让韩柳夏乖乖在教室待着，自己偷偷跟去了白浩闵打电话的楼梯间。
这个时间学校里几乎没人，白浩闵便也没有刻意降低音量。
加上愤怒，哪怕只是站在门外，也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在说什么。
“少听那个狗崽子胡扯，他推迟一周就是为了造假药检，场上那个状态，长了眼的都能认出来。”
“他妈的，都越了两个量级了，还在这里搞歪门邪道呢，一把年纪，欺负一小孩，带刀上场？还要不要脸了！”
“这就不是钱的事儿，也不是输赢问题！智宇不追究，我要追究，哪怕我不追究，成伊姐也不可能放过他。”
“我告诉你，这证据你找得到得找，找不到也得找，哪怕造假，也给我造一份出来！”
“他们不君子，我就是他大爷！”
后面的内容几乎全是脏话。
姜书俊瞬间感觉胸口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腿上发软，险些跪下去
手心里不知何时汗涔涔的，湿了一片。
他忘了离开。
直到和冲出来的白浩闵撞了个正脸，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偷听者。
“智宇……怎么样了？”，姜书俊声音发颤，一针见血。
“去过医院了，没事。”
白浩闵应该是奔波了很久，神色有些疲惫，一只手捂住额头，掐了把太阳穴，沉默一会儿，平静下来才说，“姜老师，晚上柳夏去我那里住，你……要去看看智宇吗？”
“他在哪儿？”
“在家，今天这情况……我就是有点不放心，虽然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哎……算了，也没什么用……”
他说的拖拉，姜书俊只觉得浪费时间，利落打断，“我去看看。”
白浩闵怔了一下，应了声好。
——二层，走廊尽头，冥想室，密码一到六。
够简单的，姜书俊笑笑。
家里一盏灯都没开，黑漆漆的，安静得可怕。
他随意在墙上摸索，点亮了一条去往二楼的路。
输入密码，推开那扇玻璃门。
炽白灯光亮起，让姜书俊立刻找到了蜷在角落里的人儿。
可下一秒，他却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白浩闵那句轻描淡写的没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摆在他眼前。
少年上身赤裸，前臂和腰部缠着厚重的绷带，目光所及，其余暴露在外的部分，都无一例外布满了可怖淤青。
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左眼眉骨处，连着额头和太阳穴的皮肤，肿起大片青紫颜色。
韩智宇原本靠墙睡着，被强烈的灯光晃醒。
意识还没回笼，呆滞看着门口男人，见他嘴巴开合，似乎是在和自己对话。
朦朦胧胧地，听不清楚。
好像有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中间，隔绝出两个世界。
他眯起眼睛，努力辨别他的口型，可大脑混沌，实在迟缓不堪。
无果，只能放弃。
给了姜书俊一个惨兮兮的微笑，附送免费酒窝，哑着嗓子，无奈道歉，“姜老师，对不起，我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