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朝弋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剧烈运动过后身上发了汗,刚玩桌球的时候又喝了杯特调的威士忌,这会儿心里积郁着的那种烦闷总算是短暂地消下去了一些。

  洗完澡走到隔壁房门前的时候,朝弋心里有些飘飘然,他掌心里攥着一枚铂金戒指,正是先前他从郁琰那里拿走的那一枚。

  前几天他把它送去店里,让人把内圈里的名字缩写打磨干净了,然后又重新刻上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首字母。

  当时店面里坐班的经理听了他的要求,大概是觉得这种举动实在令人费解,因此还反复询问了好几遍,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

  朝弋上楼之前就在楼下取走了郁琰房间的备用钥匙,他轻车熟路地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将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打开了。

  房间里很黑,朝弋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就先开了盏亮度较低的小吊灯。

  一眼望去,床上平坦一片,卫浴室里也是一片漆黑。

  郁琰并不在这里。

  紧接着他又去了对面的书房、琴房,甚至是三楼的娱乐区,可整栋别墅里都空荡荡的,安静得渗人。

  现在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朝弋唇角那点笑意已经完全没有了,郁琰不在家里,那在哪里?

  *

  郁琰是被一阵手机振动的“嗡嗡”声吵醒的,今晚临睡前他忘把手机调成静音了,不过平时一般也没哪个不识趣的会在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他翻了个身,又把被子扯过头顶,试图掩盖这种恼人的“嗡嗡”声。

  可手机却没完没了地一直响,郁琰烦不胜烦,抓起床边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果然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他不想接,下意识就要把手机关机。

  但犹豫片刻后,郁琰还是接通了电话,很不耐烦地开口:“什么事?”

  电话对面那人躺倒在郁琰和他大哥的睡床上,床周是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炸开的瓷片,包括放在床边柜里,属于朝冶的那只腕表、两人的合照,以及郁琰的那枚蓝宝石袖扣,全都碎在那一片狼藉里。

  好在今晚朝文斌留宿在霍佳瑛的小别墅,孟兰淳也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回了娘家,不然他刚才这一通乱发疯的动静,就是隔音再好的房间也挡不住。

  郁琰的声音将他从那一片失控的深渊里扯了回来,所以电话里朝弋的语气忽然显得格外冷静:“你在哪?”

  郁琰没说话。

  “回答我。”他又说。

  气氛僵持着,郁琰几乎能通过听筒觅见对面那人癫狂的呼吸声,那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说话!”

  郁琰终于厌烦地开了口:“我回家了。”

  正当郁琰以为朝弋接下来还会不断逼问他家的具体地址的时候,却发现对面那人已经将通话挂断了。

  神经病,郁琰心想。

  他之所以忽然提出搬离朝家,也有自己的考量。朝弋精力蓊勃,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只要一找到机会,就敢在半夜三更摸进他房间,简直防不胜防。

  和朝文斌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郁琰不敢保证次次都能侥幸不被发现。

  而在郁琰看来,朝弋和他那位母亲之所以煞费苦心地设局除掉朝冶,无非就是为了拿到朝阳集团的继承权,以及原本属于朝冶的一切。

  在朝弋眼里,他这个“嫂子”大概也属于朝冶那“一切”的其中之一,所以他才会对他格外执着。

  可他好容易才被朝文斌“接”回朝家,又怎么舍得放弃那已经到手的东西,追着他再跑出来呢?

  但郁琰也知道朝弋肯定不会就此死心,不久之后那个人想必还会追到这里,但只要他不和自己住在一块,那就至少还有可喘息的余地。

  而且郁琰下意识地觉得朝弋应该并不知道他家原来的住址,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他就算想查也不好查,顶多是明天一大早追到鑫瑞堵他。

  但这回郁琰却想错了。

  大约半小时后,他们家大门的电子铃声在楼下空旷的厅堂里突兀地响起。

  第一声、第二声……

  门外那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睡,郁琰忍无可忍,披上外套下了楼,隔着一扇门,他在安置在门边的可视门铃上看见了朝弋那张脸。

  他带着一顶棒球帽,画面太暗,致使这人半张脸都笼在一片阴影里,恍惚之间,郁琰觉得这幅画面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可还不等郁琰思考出这种“熟悉感”的来源,门外那人便忽然抬起手,将那一扇大门敲得“哐哐”响。

  紧接着,朝弋抬眼看向门上的那个摄像头,和门里那个注视着电子屏的人对上了眼,他意味不明地笑着,喉咙里滚出两个低沉的音节:“郁琰。”

  “开、门。”他又说。

  大半夜的,他再这么敲下去,恐怕就要招致周围住户的投诉了。

  想了想,郁琰干脆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了。

  门才刚被打开一条细缝,就立即被一股大力扯得敞开,郁琰猝不及防地被这个带着满身冷气的人抱了个满怀。

  朝弋像是恨不得将他揉进血肉里,他抱得那样重、那样用力,让郁琰恍惚以为自己是被一只巨蟒缠住了手脚。

  朝弋用后背顶上门,旋即三两步将人推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接着就是疾风骤雨的一个吻,郁琰皱着眉躲闪,却被他狠掐住了下巴。

  “放开我!”

  朝弋怎么可能听他的,俯下身继续舔舐着他的耳廓,然后猝然地在他耳垂上狠咬了一口。

  郁琰吃痛,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狗疯?”

  客厅的窗帘敞开着,道旁路灯的光透过那扇落地窗照进来,将沙发上纠缠不清的两人笼进一片昏暗的光晕里。

  朝弋枉顾底下那人所有的挣扎,拳脚落在他身上,他也完全不知道疼。

  “让我抱你,”朝弋抽出腰间那条皮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话。”

  *

  早上八点二十的时候郁琰设的闹钟响了。

  朝弋伸手碰掉了闹钟,然后睁眼盯着怀里那人,郁琰难得没醒,闭着眼、眉微皱,像是做了场噩梦。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戒指,随即小心翼翼地捧起郁琰的手,将这枚戒指带回到了这人的无名指上。

  到底被磨掉了一圈,带上去略微显得松了一些。

  可朝弋却故意装作没发现,像是这枚戒指从来就是这样的。

  他继续捧着郁琰的脸,指腹一寸寸推过他眉骨,然后在他眼尾处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郁琰终于被这人近在咫尺的吐息烫醒了,眼睁开,眉心却依然紧皱着:“滚开。”

  他从他怀里奋力挣出来,才要起身,却又被朝弋蛮横地拽了回去:“你觉得躲回这里,我就会放过你吗?”

  “做梦呢郁琰?”

  朝弋亲昵抵在他后颈上,鼻尖蹭着那一个醒目的牙印,泛着红的咬痕,两人看上去宛如一副依偎着的姿态:“我就算是死了,也会拽着你一起。”

  他贴得太近了,说着这样扭曲的话语,可语气却平静的仿佛只是谈及今日的天气。

  郁琰忍住那股头皮发麻的悚然之感,尽量冷静地和他“谈判”:“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朝弋很自然地说,“我爸难道没通知郁总吗?为了我大哥那管东西,他把我从朝阳赶出来了,我现在无处可去。这么可怜……”

  “怪谁呢?”

  郁琰冷着张脸:“我没听说他连家都不让你回。”

  朝弋笑一笑,不折不挠地回呛:“那你现在该听说了吧?”

  “为了讨好郁总,我都被我爸扫地出门了,”他从背后抱揽过来,长吁短叹地和郁琰贴在一起,装模作样的可怜腔调,“你不该对我负责吗,琰琰?”

  *

  把刚做好的早餐从厨房里端出来,又在餐桌上摆放好了,刘助才轻手轻脚地往楼上走。

  他是郁琰的生活助理,原本他的三餐起居就包括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只不过先前郁琰一直住在朝家,平时早晚餐都由他们家里的家政负责,轮不上他来安排。

  现在上司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这一部分工作内容当然就要捡起来了。

  他想当然地以为郁琰还在睡,然而才刚踏上走廊,就听见次卧里传出了一点异动。

  紧接着他看见郁琰拉开门,从卧房里走出来,身后还追着个半|裸的男人,侧身关门的时候,小刘在他腰背上瞥见了一大片暧|昧的划痕。

  小刘一时愣住了,他看看郁琰,又看看朝弋,大脑差点宕机,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扯出一个笑:“早上好郁总。”

  “早上好朝先生……”

  “早餐已经做好了,”小刘不知道怎么的,语速忽然变得很快,快得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我不知道朝先生也在,早餐只做了一份,不好意思。”

  没人答话,于是小刘只好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句“不好意思,那我、我再去厨房做一份”,然后就逃也似地飞下了楼。

  等那位小助理跑没影了,朝弋才又开口,不阴不阳的语气:“你把家里大门的密码告诉他了?”

  郁琰没搭理他。

  被那个疯子折磨了一夜,他能强撑着爬起来已经算是勉强,哪里还会记得今早刘助要来他家准备早餐的事?

  猝不及防地被下属撞见这样的场景,对郁琰来说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更何况小刘已经跟了他四年,如果现在更换一个助理,还需要预留出重新磨合的时间。

  他一贯讨厌熟悉的人事物发生变动,更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他看见了。”他对朝弋说。

  朝弋眼弯着,把人抵在走廊尽头的实木扶手上,手环着郁琰那把窄腰,迷恋地揉着,然后满不在乎地:“那又怎样?”

  他想起几个小时以前,掌心里这把细瘦的腰肢被皮革绕过,而他扯着这条独特的“缰绳”,把人高高地提起来,然后晃抖着失控。

  这人之前打了他几下,他就会以牙还牙地回敬他那里几巴掌,打得分明不重,可郁琰却在抖,于是本就红透的地方变得更红了。

  朝弋那时完全沉浸在他的眼泪里,这个人把自己哭得浑身湿透了,明明都那样狼狈了,可却还是那样漂亮,甚至比冷的时候更勾人了。

  如果他肯开口说“爱”,朝弋仍不敢笃定自己不会再次心甘情愿地跳进这个恶魔设下的陷阱里,哪怕明知他是个劣迹斑斑的骗子。

  多可怕。

  “换个助理,”朝弋给他提建议,“或者让他闭上嘴,很难吗?”

  郁琰毫不留情地拽开他作乱的手:“我自己会处理,但是朝弋……”

  “如果这件事被抖出去,朝宪不会放过我,难道就会放过你吗?他是老了,但他的心比朝文斌要狠得多,到时候你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他说的是实话,可朝弋却依旧油盐不进:“那就一起‘死’吧,一起下地狱。”

  “有你陪我,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