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清冷隽秀,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红色浴袍,正伏在窗台上惬意地吹着风。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半阖着,有种异国风情的美感,可眸子却隐隐注视着他,将他脸上的每个表情都收入眼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肖战是从军机处的审讯室里爬出来的,即便他说了所有的实话,但连夜不停的严刑逼供也差点让他把整条命都交代在里面。

  “简单点说,林正英一开始派你过来,就是打算舍弃你的,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地回去那还好说,但你若是从军机处的审讯室爬出来的……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江淮简明扼要地帮他分析局势。

  “可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斩钉截铁的说。

  江淮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稍,转过身将腰抵在窗台上,就这样睇着他。

  “你知道或是不知道,你说了还说没说,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林正英会不会相信。”江淮露出笑意,“在外交部无非是个看大门的,军机处更需要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军人。”

  肖战沉默不语,半响后抬起眼来,凝视着打量了他几眼:“你不是军机处的人。”

  江淮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你的目的。”

  “或许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肖战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个少年,凝目盯了他许久,突然想起茶余饭后兄弟们为解闷儿聊的一些闲话。

  说修少将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举止亲近的少年,江家的二少爷,风流窝里的浪荡子,关于他是如何傍上修少将这棵大树,里里外外足足议论了好几个月。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说的话有用吗?”

  江淮莞尔一笑,“多谢关心,既然我说得出口,那我就有十足的把握。”

  见对方这么笃定,肖战只能暂时收起了质疑的眼神,转而改为有些窘迫和拘谨,他看着身上那些纱布,有些并没完全止住血,还微微洇着红。

  这人一说话江淮就知道他脑子有点铁,明明是救了他的命,一句感谢没有也就算了,还一直不错眼地瞪着自己看,语气又直又臭,生怕要图谋他些什么。

  【脑袋不铁,也就不用看大门了。】0920调侃道。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江淮将那张摆满了东西的梳妆台一扫,一屁股坐了上去。

  肖战再次把目光移向他,在等他的后文。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乱世谋生我也需要一些力量,如果我能帮你进军机处,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即便江淮没说,肖战也大概猜到了答案,“难不成你想让我到军机处去当卧底,监视修睿吗?”

  “为什么,我听说他很信任你,就连军机重地也带你进去,你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告诉你的,需要我去帮你盯着他?”

  “你想多了。”江淮笑了笑,对他的话觉得有些好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而已。”

  “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该你去完成的事情现在还没到时候……”

  江淮知道要在这个时候保住肖战的命很不容易,修睿之所以会把他扔出来,一来他确实没什么用,二来他想试探试探林正英的行动。

  到底是会任由他死在大街上,还是偷偷把人带回去。

  不管哪一样,他都必死无疑,林正英不会任由一个从军机处审讯室爬出来的人继续在他手下工作,何况只是一个弃卒,对方可能真的会出卖他,或者已经出卖了他。

  ”林参赞平时,即便是对你们这种士兵也是极好的,对吧?我听说经常他给你们捎礼物,不定时还自掏腰包请你们到玉兰饭店吃饭?“

  肖战没说话,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也许你会怀疑我说的话,同时我承认我是在利用你,那我们不妨看看,得知你没死后林参赞究竟是会来救你的命,还是灭你的口。到时候你再掂量掂量到底哪边更值得你为之卖命,你再考虑要不要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江淮一字一句地盯着他,尖锐的眸子像一丛绿色的荆棘,一寸不移地扎在对方的脸上和心口。

  肖战的脸色明显开始动摇,他紧紧攥紧棉被,手臂上喷张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客厅里电话机突兀地响起,江淮算了算时间,想着现在也差不多是副官跟修睿汇报完情况的时候了。

  他撑着手臂从梳妆台上跳下来,踩着拖鞋一踏一哒地往楼下跑。

  “喂。”

  “是我。”修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周围很安静,应该是在办公室里。

  江淮将话筒夹在肩膀上,伸手去拿桌子上那杯红酒,轻轻应了一声:“嗯。”

  “副官说你把那人带回公寓了?”对方的声音很温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嗯,晚上过来吗,有点事想跟你说。”妥妥撒娇的语气,让话筒对面那人忍不住轻笑。

  “今晚有事。”

  江淮眉心一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边摇晃着红酒,一脚踩在茶几上,明明心情十分不错,却还要故作委屈的哼唧:“哼,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修睿宠溺地笑笑,“抱歉,淮淮,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让副官去办。”

  “我想让那个人到军机处去替我看着你。”

  电话果然静默了下来,修睿迟迟没有说话,而江淮倒是也不急,手指绕着电话线玩得不亦乐乎。

  半响后,电话那边传来:“为什么?”

  江淮手指一松,卷曲的电话线在空中回弹了两下。

  “你不会听了副官的话,觉得我是单纯的想救他吧?”

  “我的淮淮这么聪明,我当然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像试探又像是在表达不满,江淮隐约觉得自从剧本被打乱以来,修睿对于自己的心境似乎慢慢地发生了一些改变。

  “审讯室问不出来的东西,我有办法让他吐出来,但是你得答应我,把他的档案调到军机处去。“”

  “军机处现在不缺看大门的人。”

  “但我觉得,在你办公室外面缺来一个专门替我们把门的守卫。”江淮暗示得露骨又俏媚,修睿顿了顿,闷笑声便从里面传了过来。

  挂完电话,江淮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女士香烟叼在嘴上,面色静如止水,好像刚才那些撒娇,矫揉造作的话完全就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你听到了,他答应了。”江淮吐出一口烟,咧着嘴,仰头倒望着站在二楼走廊上的那个男人。

  肖战没说话,凝眉与他对视。心里在感叹这位江家二少爷是何等人物,竟然让名声赫赫的修少将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江淮看他愣神,踢下拖鞋就把腿卷到了沙发上,撑了个懒腰说道:“听明白了就点头,你的药一会儿女佣会拿来,看在你伤得这么重的份上,本少爷就在沙发上将就一下,你回床上好好想想以后怎么报答我就行了。”

  没想到肖战竟然真的听话地点了点头,江淮虽惊讶,但也懒得理他,忙了一大早,不是跳楼逃命就是扛人救命,也算是累得够呛,往脑袋上蒙上一张织锦花毯子就想睡个午觉。

  “我睡沙发。”

  “哈?”对方十分强硬的语气江淮把刚蒙上头的毯子一把揪下来,以为他是在挑剔自己的床,所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就要开骂。

  “你别闹,也别得寸进尺,我今天扛着你这身百来斤的死猪肉累一天了,你再敢跟我逼逼赖赖,我让你睡马桶你信不信?”

  一阵无措的慌乱在肖战眼底驰过,他抬着胳膊想摆手否认,但又不慎牵动了伤口,表情十分别扭的说:“我是说,你去床上睡,我皮糙肉厚睡什么地方都可以。”

  在外交部的宿舍,也不过只有一张硬床板而已,骤然睡在那么软的床上,他根本就难以入眠。

  江淮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也没跟他客气,打着哈欠,光着脚就上了楼,朝着宽敞柔软的被子直接把自己摔了上去。

  床上还残留着肖战躺过的痕迹,浴室的香氛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隐约还能嗅到一缕别的独特的味道,是什么气味?江淮闭着眼睛把脸在被子上蹭了蹭,想起上楼前跟肖战擦身而过时闻到的,肖战身上的味道。

  太阳西沉,蒙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山包的江淮是被阿珍的尖叫声惊醒的。他遽然一睁眼,猛地掀开被子,抄起梳妆台上水晶烟灰缸就往楼下冲。

  “怎么了!是不是周琛那王八蛋找我麻烦来了?!”

  早上从爱丽丝的小洋楼仓皇逃走,他想过周琛会找来,却没想到他直接找到这里来了,于是正打算抄起袖子大干一场,大不了最后让修睿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等他定睛一看,发现客厅里并没有周琛,甚至连一个不怀好意的小赤佬都没有。

  阿珍满脸通红,捂紧眼睛站在门口,而客厅里赫然站着一个穿花围裙的猓男正拿着扫帚在打扫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