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言兮醒来时,宋若已经不见踪影,估摸着是已经去了兵司。

  而春桃说是有东西落在白龙寺了,实际上是想去找白二,李言兮便放她出去了。

  春桃还留了几个绿豆糕给她,李言兮试了一个,确是好吃。

  糕点松软细腻,入口便是满口酥香。

  到底是白二特意做给这丫头的,李言兮试了一个便没有再吃,想着留给春桃回来吃。

  她便一个人坐到了书房,翻开那本《西洲曲》。

  她从第一话读起,一话一话的读,发现这本《西洲曲》同寻常的话本子不一样。

  它讲的虽也是儿女情长,却带点大国相争的色彩。

  看书皮上写下的时间,这个话本子写自宋寅末年,想来是趁着那年先帝逝世,二皇子同五皇子夺权水深火热时,写话本子的人猖狂了一把。

  来人写的生动有趣,李言兮看着看着却蹙起了眉头。

  《西洲曲》讲的是一位边城的姑娘阴错阳差成为了夏国的公主,夏国东临夏海,西临月国,这位姑娘被送去月国和亲,兜兜转转在两国之间,与两国皇子牵扯不清。

  书中把这姑娘写作红颜祸水,众皇子为了争夺这个姑娘,挑起了两国战争。

  最终夏国亡了,月国不费一兵一卒便直抵夏国京都。

  这《西洲曲》不过三十话,但李言兮一字一字看的很慢,她总感觉李落云想说的话就藏在这话本子里。

  看到夏国亡了的时候,李言兮翻著书页的手一顿,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太像了。

  夏国同大宋太像了。

  月国轻松灭了夏国,恰如流火和南疆两国合作靠着眼线轻松灭了大宋。

  书里对于眼线的描述并不细致,不过寥寥几笔,却让李言兮十分深刻。

  全书看完后她蓦然注意到一件事,书中写到月国派去夏国的眼线中有一颗重要钉子,且埋下这颗钉子的时间是在前朝。

  几十年的积累让这颗钉子在朝中威望颇深,夏国之所以那么迅速被灭亡,不仅是因为外部的虎视眈眈,内部也有如虫蛀。

  李言兮几乎理所当然地将书中这颗内部的棋子与顾连召对应起来。

  皇上如此信任他,自然会将密司局全盘托出可很快又发现不对劲,处于后宫中同处于朝堂是大不一样的。

  许多朝堂重臣可以做的事情,后宫之人无法插手,毕竟后宫之人不可涉政。

  即便皇上对凌夫人再偏爱,他想要任意介入朝堂大事还是很难的。

  而许多眼线想在京城落脚,想顺利地进入军营中,朝堂中有人接应极其重要,要是有个朝堂重臣介入,一切都将轻松许多。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有丫鬟进来点了烛火,这丫鬟李言兮极为熟悉,是清梦。

  眉眼间的冷淡得同白二简直一模一样。

  一个晃神的功夫,清梦便准备行礼出去了,正这时春桃捧着食盒匆匆忙忙闯了进来,两人撞到了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李言兮的错觉,她见清梦似是很浅地笑了一瞬,然后低声道:“笨。”

  春桃被清梦扶稳后,傻傻地朝她笑了笑,就同她擦肩而过,跑到李言兮跟前。

  李言兮对那话本子的思索便就此断了。

  春桃问道:“小姐,今早留给你的绿豆糕你尝了吗?可好吃了。”

  站在门口的清梦一顿,随后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

  李言兮扫了一眼合上的木门,温温和和道:“那桂花糕是白二特意给你做的,我怎么能辜负别人一片心意。”

  春桃眨了眨眼,“小姐,你别担心,管够。”说着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李言兮面前的矮桌上。

  想来是今日她去找白二,白二又给她递了糕点。

  李言兮知道春桃没懂她话中的意思,只得无奈地叹口气。

  这丫头有时候对感情迟钝得很。

  于是转而道:“你同清梦何时熟识起来了?”

  春桃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淡红色的糕点,看式样应是用山楂做的。

  春桃嘴上答道:“在白龙寺时,清梦姐姐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她是白大哥的亲妹妹。”

  说着将糕点推到李言兮跟前。

  她知道这丫头固执,便拿起了一块尝了尝。

  正尝着便听到春桃说:“小姐,赵七那家伙说要教我练武。”

  李言兮噎了一下,忙喝了口茶,这才颇为艰难道:“你和赵七又是如何熟识起来的?”

  春桃看上去似乎真的细细回想了一下,这才道:“我同他不算熟识。”

  “在我被马车接到公主府见到小姐的前一日,赵七来找过我。”

  她与春桃相见的前一日正是他们一行人回京的时候。

  当他们一行人抵达京城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再者他们是从东门入的京,而白龙寺在西郊,而赵七竟然为了见这丫头连夜又出京跑到西郊。

  春桃又道:“他还给我递了个簪子,说赠与我。虽然那玉簪好看至极,但是我谨记小姐的话,不乱收人东西,看都没多看一眼。”

  那玉簪是赵七在雅安买的,雅安的首饰自然是质地极好。

  她曾见赵七视如珍宝地收着。

  春桃眨了眨眼,继续道:“今日我在街上便又见到他了,他问我想不想学武,我想着学个两招,到时候遇到登徒子能好好保护小姐,又不知小姐答不答应,便说明日再答覆他。”

  明日是一月初八,春桃可以出去采买了。

  李言兮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头疼,倏忽发现问题好像有点大。

  书房内烛火煌煌,小窗开了一个缝,有风钻进来时烛火晃荡了一下。

  李言兮瞧着火光,垂下了眸子。

  她意识到必须尽快让春桃做个决断,免得事情愈发复杂。

  现下至少要知道这丫头心里偏好谁。

  春桃皱着眉,思索道:“可是我要是去练武的话,就不能守着小姐了。”

  她弯了弯唇,温声开口:“你还能一辈子赖在我身边不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春桃便蔫了吧唧的,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没再管应不应赵七学武之事:“我就算是嫁人了,也可以当丫鬟服侍小姐的。”

  李言兮知道是否赞同春桃应约去学武,要看这丫头对赵七的情谊。

  她面上不显,只温和着接过话:“你是要做主子的,哪有人会让自己的正妻做丫鬟服侍他人。”

  话音刚落,春桃便在她面前撇了撇嘴:“那我不嫁人了。”

  她知道春桃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现在说着是不嫁人,真的想嫁的时候头脑一热大概就嫁了。

  ——当务之急是要试探出这丫头的心意。

  在春桃殷切的目光下,她又取了一块山楂糕,咬了一口后,温声道:“这糕点确是好吃。”

  春桃的眸子便唰地亮了起来,“是吧小姐,我就说白大哥的厨艺十分好。”

  李言兮弯了弯唇,手上仍旧捻着糕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啊,待到白二成亲后,再想吃到他做的糕点就难了。”

  春桃皱了眉,澈净的眸子里染上些许丧气的情绪。

  瞧着春桃的反应,再结合这几日的观察,她的心意就能被猜晓一二了。

  她说自己对赵七不熟。

  比起赵七,她显然更喜欢白二。

  快在心中下定论的时候,李言兮蓦然顿了顿,脑海里闪过清梦的那抹浅笑。

  很久之前,牡丹阁那个夏夜的回忆涌了上来。

  那时从内室传来的喘息声一点一点打在李言兮的心头,直教她的心有如那个被她不小心碰出声响的空花瓶一般,被划出了一道浅痕。

  喘息声停了后,离嫣虚虚披了件绰子,立在房门口,牡丹站在她身旁,衣衫凌乱。

  这些记忆在李言兮心里留下了痕迹,如何也抹不去。

  鬼使神差地,李言兮攸忽开口道:“春桃,你觉得清梦如何?”

  春桃已经往嘴里塞了块山楂糕,咽下去后,才慢吞吞道:“原先很讨厌她。”

  这倒也容易理解,春桃同清梦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公主府前,栩栩如生的凤凰石雕之下,清梦冷着脸将她们挡在了府外。

  按照春桃的性子,若不是当时她抬手拦着,春桃就要冲上去理论一番了。

  李言兮怕春桃噎着,抬手给她递了杯茶,又缓声问道:“那现在可是很喜欢她了?”

  春桃喝了口茶水,这才道:“现在觉得清梦姐姐是除了小姐以外最好的人。”

  李言兮将手中剩下的糕点吃了下去,温和一笑道,“可是白二才是那个给你做糕点的人,怎么最好的人变成了清梦了?”

  春桃弱弱应道:“那白大哥也是最好的人。”

  李言兮没有再为难她,将自己察觉的那丝异样抛在了脑后,先暂且认定这丫头心里有白二。

  接着转而说起赵六的事,“你已经年过十五,现在练武有些迟了。”

  春桃眨眨眼,不假思索地点了一下头:“小姐说的在理。”

  夜色愈发深了,深冬的寒风吹得很响。

  今夜的京城有种怪异的宁静,长街上的灯似乎都少了些,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某些掠食者。

  李言兮隐隐预感到今夜将有大事发生。

  她在前院冒着风雪,等了一个时辰,没能将宋若等回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夜色中,亮起一点星火,火折子的微光中,映衬出宋若漆黑如墨的眸子。

  她轻说了声“得罪”,反手把火折子扔到梁下,火舌触到石漆,瞬间燃了起来。

  接着轻手轻脚从屋檐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