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采买后,已到了午后,她同春桃还抽空去打了一壶桃花酿。

  那长街瑞安酒馆的掌柜为人热情,还差了伙计将她们的酒送到了公主府内。

  得知有木板车接送,李言兮想到了自己曾说过要在公主府藏满桃花酿,便莫名其妙地,当真付了银两买了一车的桃花酿。

  待李言兮准备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东街要比拱辰街华侈得多,各色店肆烛火亮堂,一派盛况。

  点灯人陆陆续续地在点灯,扫雪人在天色黑之前就把大街小巷的雪扫了个干净。

  只是入了夜,雪又下了起来。

  她和春桃手上拿满了大大小小的捧盒,踩着薄雪回府。

  她已经很久没有玩得那么酣畅淋漓了,以前在李府的时候,总要注意诸多事宜,估量好时间回府。

  正在长街上走着,有人从旁侧的街道走来,上手接过了她手中大大小小的捧盒。

  这人一袭深青色锦袍,偏小的骨架撑着却不突兀,脸上戴着一个红白鬼脸的面具。

  身上还有一股很浓的桃花香。

  是宋若。

  看她这一袭打扮,特别是那脸上的新换的红白鬼面,再加上喝了些酒,李言兮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脑子转动前,熟悉感和直觉已经帮她确认了来人就是宋若。

  好在许多江湖中人都喜欢佩戴面具,奇特的面具比比皆是,其中以机鸟中人最甚,宋若这么戴着也不显得突兀。

  大抵是这个面具太过奇特,李言兮没由的多瞧了她几眼,那双唯一没有被遮住的黑眸垂着视线,低头看她,似乎带着笑意。

  宋若打趣道:“听闻二小姐一整天都没回府,我还以为二小姐迷了路,可着急了,立马就出来寻找了。”

  李言兮笑了,抬手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宋若被碰得一颤,瞬间收敛了散漫,耳朵尖通红。

  她身边站着白二,同白天的衣着不同,似乎换了一身衣物,白二走至春桃身旁,默默接过了春桃手中的包装好的布料首饰。

  李言兮侧首瞧了一眼春桃,蓦然道:“春桃,我想喝桃花酿,你去帮我打一壶。”

  春桃懵了懵:“可是小姐,今个午后不是……”

  李言兮弯了弯唇:“今个申时我喝了些桃花酿,可现在又嘴馋了。”

  春桃虽不知她有何用意,却还是点头道:“好的小姐。”

  春桃转身走的时候,白二立马跟在了她身后。

  走了几步后,春桃发现了他跟着,两人的碎言隔着人群隐隐绰绰传来,春桃道:“你跟着我作甚?”

  跟在她身旁的白二淡声说:“给你拿酒。”

  李言兮刚收回视线,对白二感到有些满意时,转头就和宋若的视线对上。

  宋若抱着一堆捧盒,一只手臂轻搭在伞灯的石墩上,逆着烛光瞧着她:在给春桃挑夫君?“

  大抵是因为不久前喝了些桃花酿,李言兮有些迟缓地眨了一下眼,这才道:“嗯。”

  宋若大抵是涂了香膏,身上的桃花香很浓,只不过在这桃花香中好像隐隐有一股其它的气味。

  李言兮只当是她喝了酒后产生的错觉,没有深想。

  一直到两人回了公主府,李言兮才猜到了那是什么味道。

  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若受伤了。

  当宋若将手中的捧盒放到了她的屋子内,转身欲走的时候,被她拉住了衣角。

  “去做什么?”李言兮温温和和问道。

  宋若一顿,笑道:“去书司看看,怎么,二小姐舍不得我走?”

  “你今日为何反常地涂了桃花膏?”李言兮蹙了一下眉,温声道,“宋若,我是喝了些桃花酿,但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宋若垂下眼,定定瞧着她,“我错了。”

  她转而在李言兮面前蹲下,取下了脸上的红白面具,面颊上有些擦伤:“我不想你担心。”

  李言兮坐在石凳上,将矮桌上的烛台朝着宋若那移了一点,好看看她身上哪里有伤。

  许是宋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衣裳上寻不着血迹。

  她只得开口问:“伤着哪了?”

  宋若如同一只耷拉着耳朵的狼,闷闷道:“手臂。”

  “伤口处理好了吗?”

  宋若垂着眼不看她,继续闷闷道:“我包扎好了。”

  李言兮半屈了一下手指,不再同她废话,上手去解她的外袍。

  宋若僵了一下,一动不动,由着李言兮动作。

  只剩下中衣的时候,李言兮看到了宋若左臂上的血迹。

  血透过白色的中衣布料渗了出来,红得骇人。

  可是刚才宋若还替她拿了一路的捧盒。

  伤口那么严重,这人还同她一路谈笑风生,半点看不出疼痛的模样。

  李言兮也蹲了下来,袄裙的裙摆落到了地上,月白色的裙摆沾了灰。

  她一手捧着宋若受伤的手臂,一手认真地一点点揭开沾着伤口的袖子。

  宋若低头瞧着她的裙摆,也不知怎么想的,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她落在地上的裙摆攥在手里,拿高了些。

  李言兮将她手臂上覆住伤口的衣料扎了起来,露出了松松散散的纱布。

  看得出来宋若说的处理好了就是往伤口上随便缠了缠纱布止血。

  李言兮抿了抿唇,又耐心地将她随便缠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打开。

  白色的纱布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伤口还在出血。

  纱布解到一半的时候,李言兮停了手,起身让屋外的丫鬟去拿药匣。

  吩咐好了丫鬟后,李言兮便让宋若坐到了床铺上,自己则坐到了宋若旁侧。

  这伤很重。

  在巡城的那些日子她都没见过宋若流那么多血。

  “疼吗?”李言兮轻声问。

  宋若犹豫了几秒,老老实实地说:“有点疼。”

  李言兮心疼着蹙了一下眉,最终温温和和道:“以后受伤了不许瞒我,我会生气,会更担心你。”

  宋若低声哄道:“好,我知道了。”

  丫鬟把药匣拿过来后,李言兮上前接过药匣,关上了卧门,将夜晚的寒风微雪挡住。

  她继续帮宋若拆着纱布,将裹着鲜血的纱布完全揭下来时,露出了狰狞的剑伤。

  那剑伤几乎入了骨头,鲜血直涌。

  李言兮心里一寒,唇角抿成了直线。

  她没有过多犹豫,立马上手洒药粉。

  许是府里的丫鬟已经习惯了长公主受伤,药匣子里面有许多治剑伤止血的药粉。

  李言兮小时候被迫卷入几个妾室之间的纠纷,也经常受一些伤,她便带着春桃看了一些医书,上药的手法娴熟至极。

  她的神色有些沉,给宋若缠着纱布。

  宋若小心翼翼瞧着她,一副想开口却又不敢的模样,怂怂耷拉着耳朵。

  李言兮抬眸看她,温声问道:“你受伤了为何连止血药都不洒,直接便缠上纱布?”

  宋若立马支楞起了耳朵,“想去接你回府。”

  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想马上见着你。”

  李言兮一顿,尽量平息自己的情绪,可是喝了点桃花酿,那心中汹涌的情感就止不住了。

  身上的刺便冒了出来:“你若是下次再如此,便别想再见着我了。”

  宋若闻言一慌,抓住了她的广袖。

  李言兮的心便瞬间软了下来,再说不出什么狠话。

  她想她不过在外面闲玩了一天,而宋若回来的时候却带了重伤,若是不及时医治,这手怕是废了。

  而这人却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出来接她回府,还用受了伤的手给她拿捧盒。

  若不是心细一点,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像一根尖针一样刺了她一下。

  李言兮蓦然想到巡城那几月宋若几乎没有受伤,是不是即使受了伤,她也被蒙在鼓里,不得而知?

  于是李言兮心疼至极,抿唇道:“这是第几次受伤瞒着我了?”

  宋若不正面回答她,仍旧怂怂地耷拉着耳朵,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狼崽:“我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了。”

  李言兮把手中的纱布打了个活结,上手捧起宋若的下巴,抬起了她低着的脑袋。

  口中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浅眸蕴上了一层眼泪,鼻尖微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眼泪顺着脸颊坠下来,落到了宋若手背。

  她一哭,宋若便慌了手脚。

  慌乱中抬起了受伤的左手给她擦眼泪,李言兮怕宋若伤口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涌出来,便一边哭着一边按下了她的手。

  宋若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哄道:“二小姐,我真的不疼,这点伤奈何不了我。”

  李言兮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她的头靠在宋若肩膀上,微抬了抬,张嘴就咬了下去。

  宋若闷哼了一声,继续哄道:“我们得到了消息,京中有一处南疆眼线的窝点,过几日就收网了。听说是南疆最重要的棋子。”

  李言兮这才抽抽搭搭停了哭泣,她知道这是密司局的重要机密,便没有细问,只是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宋若抬手给她擦脸上残留的眼泪:“好。”

  李言兮的情绪好了些,这才温声问道:“刚才是不是咬疼你了?”

  “嗯……”刚才还手忙脚乱的一个人,这会还有心思拖长声音逗她,“看得出二小姐下了狠劲,是挺疼的。”

  李言兮趴在她肩上,不说话了。

  良久,闷声道:“那我再也不咬你了。”

  宋若眸里有笑意荡了开来,凑至她耳边,声音低低:“逗你玩的,其实一点也不疼。只要二小姐愿意,哪怕每天咬上一口,我也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