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宋若,李言兮便坐在内阁,又翻起那本《西洲曲》来。

  看着看着她蓦然怔住。

  她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

  李落云想暗示她朝中有眼线,这眼线还深受皇上信赖。

  为何李落云会清楚地知道朝中有眼线,为何李落云不明示,而采用这等迂回的方法告知她。

  缘由只可能有一个。

  那书中在前朝埋在夏国的钉子,?应着大宋便是——

  林府。

  火燃了片刻后,掌灯的小丫头路过,尖叫了一声,“不好了,宗祠走水了!”

  林府瞬间乱作一团,下人们往这边赶,厢房里面的烛火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暗桩仍旧未动,守在王府的各处入口。

  林老太傅的胡须花白,在漫天火光中匆匆赶过来,他穿着常服,看着着火的宗祠摇了摇头。

  着竟有几分可怜。

  朝中丞相与中书令两大势力水深火热,即便嫡子娶了丞相庶女,他也得以在其中周旋,不沾一点荤腥。

  现在宗祠着了火,他也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救火,眼里含着泪叹息。

  一派温仁和善。

  火势很大,消融了附近的积雪,一桶桶池塘水扑灭了火光,可是不到片刻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

  再这样烧下去烧得恐怕就不只是宗祠了,这一片连着的别院都要遭了殃。

  眼见得宗祠快被烧成了灰,林太傅仍旧站在火光之下,不为所动。

  林府的几位嫡子庶子急匆匆地赶到,大多睡眼惺忪,衣冠不整。

  但是碍于林老太傅在,他们只能生生站在这里,在火光下吹着冷风。

  腊月初八。

  深夜里寒风簌簌,雪将停未停。

  最受宠的幺子,平日里便骄纵,这会儿满脸不耐,嘴里嘟囔着:“烧便烧呗,反正这祠堂也旧了,建个新的便是,倒害得我在这受冷。”

  太傅闻言训了他一句,“糊涂!”

  幺儿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唯有嫡长子林尘同其它人不一样,他衣冠整洁,神色也没有丝毫不耐。

  他低声道:“父亲,这火来得突然,怕是有什么蹊跷。”

  林太傅这才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情来,低声说:“自是有蹊跷,这火都灭不掉,想来是有人浇了石漆。”

  林尘低垂着眼,看着在思索,却有几分阴翳,“这火怕是要烧到别院,要不要出动暗卫?”

  林太傅立于他的旁侧,眼睛里火光滚滚,“我教你的,你是全忘了。”

  林尘闻言一顿,立马认错,“是孩儿考虑不周了。”

  林太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远远望去,神情如同唠家常般,“且不说这纵火之人到底有何目的,就单这一院子的下人,又藏着多少别处的眼线呢。”

  “我们得沉得住气。”

  “殿下,暗桩未有动作。”一身夜行衣的男子低头汇报道。

  他面前站着一位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着了一层黑袍,骨架精巧,看着有些偏瘦了。

  宋若垂眼敛眸:“到底是只老狐狸,现在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查不出暗桩便摸不清林府的出口,贸然派兵围攻极容易让其跑了。”

  大抵是她男声伪得太过真实,在场的兵司暗卒并不将她当作女子,同她一起作战久了的老暗卒还上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殿下,只能用我们的命去堵暗桩了。”

  他的意思是派一两个人先行进去,贴身跟着太傅林忠,待他准备潜逃时,沿路留下痕迹,以便后面的人追踪。

  若是发现不能生擒便趁机杀了林忠,以免留下祸患。

  说是杀了林忠,其实更像是同归于尽,毕竟在他的地盘上有许多他的暗卫。

  暗卫誓死护主,最是难缠。

  兵司的人深谙暗器,在暗卫手下取林忠一条命倒是不难。

  宋若闻言一顿,“林忠必须活捉。”

  赵二一听他俩的?话,直接上前给了那暗卒一巴掌,打得并不重,“胡说什么,兄弟们一个也不会少。”

  面具下露出的那双黑眸深了深,似有思量:“还有一刻钟,皇兄便会派遣御林军过来。在这一刻钟之内,我们必须控制住林忠林尘等人。”

  叶净闻言上前几步,低声道:“昭和,只得派人去堵暗桩了。太傅府涉及的眼线网错综复杂,今夜若不铲除,怕是会有所变动。”

  他身后跟着个少年,比他高上一些,像个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听这话便附和道:“是啊,密司阁的执掌人怎么一副软心肠。”

  宋若瞥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叶净,用男声说道:“好,那便你去。”

  叶净有些意外,但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道:“是。”

  旁边的少年在他准备动身前,一把将他拽住,不满道:“凭什么他去堵暗桩?他去过南疆卧底,他要是死了,到时候你们要是去南疆探查消息,没个人引路,那得多吃亏。”

  宋若神色很淡,她处于任务期间便是一副这种模样,有时候竟让人分不清那爬树钻狗洞的长公主与面前这个情绪淡然的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月亮的微光照在她的银质面具上,也照在她那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里,只听她缓声道:“总得有人要牺牲。”

  少年死死把已经开始黑脸的叶净抱住,不让他走,?宋若说道:“那你派他一人去,不就是让他去送死吗?”

  宋若偏过头,不说话了,转而向身边人问道:“纸与笔带了吗?”

  少年压着声音嚷嚷:“你是?我家叶哥哥有意见?你知道林府的密道多绕多长吗?你知道机关有多少吗?我告诉你,派上三个人都是去送死,何况一个人。”

  叶净皱眉,挣了挣搂住他的手臂,却发现这家伙抱得很紧,力气又出奇的大,竟挣不脱。

  在听到那声叶哥哥后,叶净的脸色更黑了。

  自军营与这少年遇见后,他被少年生生缠了几个月,但是这人一向懂得分寸,从来没有真正惹恼过他。

  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少年不管他的挣扎,继续冲着宋若嚷:“你以为你们的暗器能伤得了那个老狐狸?到时候你们任务失败,还得搭上叶哥哥一条命。”

  叶净察觉到有几分不?,却还是沉声道:“松手。”

  少年可怜巴巴望着他:“你要去送死?我不准,换谁都可以,你不准死。”

  身边站着的暗卒已经听宋若的,将纸与笔取了出来,递给她。

  叶净再次沉声道:“松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身边一二十个暗卒在旁边看着,有点摸不清头脑,可没有宋若的命令也不好上前阻止。

  那少年撇撇嘴,略微松了松手,却还是将叶净环住的,不情不愿道:“我知道林府密道的出口。”

  宋若这才抬了抬眼,将手中的纸笔递向了少年,“多谢。”

  叶净:“……”

  少年:“……”

  少年本来就瞧着宋若不顺眼,这下便更讨厌她了。

  他愤愤接过毛笔,“上次在军营假扮作叶哥哥夫人的人也是你。别以为戴个面具我就认不出了。”

  少年准备落笔前,却停了停,侧首瞧着叶净,“过几日是你们大宋的上元节,你得陪我去放花灯。”

  大抵是现下时间急迫,耽搁不起,叶净略一点头便答应了他,“好。”

  少年一下便笑了开来,三两下画出了密道图,标注出了四处出口,都在郊外。

  宋若接过密道图,给了身边站着的暗卒,“递给皇兄,让他派人守在密道出口处。”

  叶净看着又蹲在地上,画起太傅府府中机关的少年,望向宋若道:“他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知道……”

  宋若还没来得及回应,那少年便停住了笔,微微抬起头望着他,半眯了一下眼,“叶哥哥,你问她做什么,问我,我回答你。”

  他眼里明明淌着懒懒散散的笑意,声音却莫名含着几分酸。

  叶净看了他一眼,几个月来,已经深谙如何顺毛,声音温着几分,“快点画,这次任务要完成了,我便答应陪你喝酒。”

  少年一听便低头继续画去了,勾唇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食言。”

  刚说完想抬头看叶净,却发现他已经同那个自己瞧不顺眼的人并肩走远了些,两人坐在了巷子的石阶上。

  少年轻哼一声,落笔重了些。

  宋若开口道:“我联系了一下书司潜伏在机鸟的暗卒,经过几处消息的比?,这少年极有可能是阁主的小儿子。”

  机鸟这个组织几乎无所不知,这样一来少年知道这密道机关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叶净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劲,“即便有消息,他如何会记得这些,又记得如此清楚?”

  宋若瞧了他一眼,“我提前两日给你递了密司局的密信,想必他早便翻开过了。”

  叶净似乎还想问些什么,譬如为何他能拿到自己手中的密信还不被自己发觉,又比如为何他能看得懂密司局的密信。

  可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显而易见。

  机鸟阁主之子,想必受过的训练不比密司局第二代少。

  宋若又缓缓道:“他搜集这些消息就是为了护住你。”

  想了想又道:“大抵是与你一见如故,把你当成挚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