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第102章 章一百零二:虚弱无措/“他哭着,瘦削的手骨胡乱抓窜。”

  接连十几日的高烧未退,早就把云罕折磨地不成人样。

  覆盖在他身上的床褥衣物一瞬被扒开,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细微地战栗,迷糊间,他瘦削的手骨胡乱地向周身抓窜,勾到薛界的衣摆,便迫切地向身边拉过去。

  只是力量微乎极微,拉到一定程度,就纹丝不动起来。

  云罕喉咙里咯出了几个音节,像外头最薄弱的一处雪花,跌跌撞撞地坠落。

  薛界怔愣在原地的神志被拉了一把,随后心跳复苏,如同冰山火速化开。

  他的四肢还是僵硬,身体没有得到掌控权,却已经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迟钝地收紧手臂。

  错了……都错了。

  云罕的身体发烫,烫的灼人心,胸前嶙峋的骨骼硌得肌肤生疼,薛界却用力地将人抱紧,仿佛害怕稍微松懈,对方就会突然消失在原地。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五六岁的孩子,自幼身体瘦弱,尚未发育完全的声线,比同龄人小一圈的骨骼……

  这种种一切,都在牵引着人向着错误的一端跑去。

  薛界恍惚想起,束水老一辈的人有份迷信,自小体弱难养的男孩,将他从小当做女孩养大,就会得到上天的垂怜……

  云罕自幼唇红齿白,骨架纤细,他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便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女子……

  现在想来,朝夕相处若干年间,他竟连对方的性别都没有问过。

  如今蹉跎过世,只觉得造化弄人,荒唐而可笑。

  薛界抱着人,几乎无法思考,闭上眼睛,就是对方满头的白发,遍布躯体的伤疤,还有他跛着的腿……以及这半月来,他把对方当做孟浪之徒做过的一系列事物。

  ……真是该碎尸万段。

  他瞳孔倏而血红,犬齿磨上嘴唇,硬生生磨下了血迹。

  云罕浑身滚烫,却畏寒地紧,得到温度,几乎没有思考,就向着人怀里钻。

  恍惚间,记忆翻滚,带他回到了最深沉的一场噩梦。

  ——那是他这辈子以来,最为炙热的一次。

  天生的体寒在硝烟烈火中消失,滚烫的火灼烧在了他的后背、躯体、四肢……

  他的周身,数百名学子被捆绑在柱上,烈火焚烧间,还在不断呐喊。

  “陛下,您当真要愚昧至厮,用这种荒唐之罪,至我等与死地么?!”

  “芊芊学子,赤心可鉴!”

  “偌大河山,宝珠蒙尘!”

  “陛下,您不该如此……这大塍的江山,终会葬身在您的手上!!!”

  火势愈加凶猛,啸风助长,硝烟肆意……

  云罕只觉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火将他的肌肤一寸寸地烘烤,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火红的烙印,心中万千不甘最后只化作泪水。

  他那时空有一处读书天赋,却到底未经人事,在临死之际,他甚至还感受不到真实。

  ……为何?

  书卷之上,将皇帝赋为天之骄子,天子是除生养父母外他们共同的尊长,经年累月的古书熏陶下,它们教会后辈忠心不二,奉主为安,教会他们将天子视为至高无上,普渡圣洁之存在……

  可为什么?他们万千学子步履蹒跚,真正见到了天神般的天子,最后却只看见了肮脏、愚昧和丑恶?

  他……不相信……

  他不服。

  他不该就这么死了,不该……

  大塍京都里,中央坐着的人,从来都不该是那昏聩无道之人,从来都不该是。

  昏暗灯光下,云罕埋在薛界的胸前,忽而开始大口地喘息,手脚挣扎起来。

  眼角滚落一串串的泪珠,如同离弦之箭,好像忍耐许久的苦痛,都在此刻崩溃。

  “不是……不是……”云罕低哑地嗫嚅。

  水珠滚入胸膛,薛界倏而回神,慌措地将他的手臂收揽。

  “阿芜……阿芜……”

  云罕低低压压地抽泣,喉间含糊地咳嗽出声,薛界眼睛发红,哑着嗓子去安抚人,心脏好似被紧紧遏制住,连带着呼吸都困难无度。

  好半晌后,怀中人才缓缓停住失控,偶尔耸动一下肩。

  薛界缓慢地放开手,云罕顺着力道从他身上脱离,只见他苍白的面容上布满了泪水,一双狐狸眼通红,眼皮眼尾都多了一层绯色。

  睡梦之中,他的眼睛无意识地睁开了一些,瞳孔涣散无光,却因为对着薛界,而形成了一种看向他的错觉。

  这种虚弱至极的模样,足以让一个陌生的人,都产生一种怜惜感。

  “没事了,没事了……”

  薛界摸着手上一掌就能握住的腰身,简直要心疼到疯狂,心底无知的愤恨和自责的愧疚将他狠狠淹没。

  分明从前,他的阿芜,是世界上最为骄纵的小孩……他究竟经受过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一步步走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他抬手,轻轻蹭上对方的眼角,将泪水一一抚平,整个过程中,云罕都是半睁着涣散的眼睛,无知无觉地漠然。

  直至最后一滴泪水被擦净,他的瞳孔才微微上翻,身体随之瘫软了下来。

  薛界把人稳稳接在了怀中。

  “都……没事了。”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混沌中。

  他回来了,再也不会将他独自丢下。

  ……

  宋庭誉在云罕走后不久,便在水牢中剧烈地挣扎,外头醉昏的牢头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赶进来。

  他自小受到邢遮尽的耳熏目染,按照先前和云罕商讨的主意,轻易就骗过了牢头。

  但到了老谋深算的蒋国安这里,就多了些难度。

  蒋国安畏惧云罕,也嫉妒云罕,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培养出了一个多疑的性情。

  云罕出现的时间太巧,身上的谜团又太多。

  蒋国安为人很相信感觉,云罕身上的气息和他身上的不一样,他从多年以前,在梁惘身边看见他时就感觉了出来。

  这一趟边城之旅,他没有接收到梁惘的消息,所以云罕此刻应当在京都,而非行色匆忙、赶到边关。

  宋庭誉和他相处六年,他自然清楚对方的脾性,这样一个把百姓放在首位的人,仅仅是因为云罕的一番说辞,便同意收安入敌,别说蒋国安,就是那愚笨的颢砀小儿过来了,也要怀疑三分。

  因而宋庭誉周旋许久,蒋国安也只是把他从水中捞上来,粗重的铁链却是一分不减地扣在他的腕骨处。

  他被人牵引着铁链,一步一水印地到了客房,开门的一刹那,邢遮尽的面孔映入眼帘。

  “……阿誉!”

  宋庭誉的面色苍白,胸膛向下都被寒水浸湿,衣物黏腻地沾在肌肤上,隐约映衬出几分瓷白。手脚上的铁链更是将顽固磨出血迹,蹭红一片肌肤。

  到达房屋门口时,整个人都在细微地战栗。

  邢遮尽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疼地红了双瞳,将人一把搂了过来。

  “我与夫君两日未见,有些话想单独与他诉说,蒋城主过段时候再过来罢。”

  宋庭誉却没有立刻和他说话,反倒转首看向门口。

  他靠在邢遮尽的胸前,贴合在脸上的长发缓缓低着水珠,虚弱而冷酷。

  这副相貌倒是很大程度地将蒋国安的注意力转移一点——越是弱小的人,越是对强者的衰弱有着病态的兴奋感,蒋国安毫不例外地是这成员中的一人。

  “宋将军哪里的话?您既然已答应招安裕王殿下,那本城主在这里,必然是可以助您一臂之力的。”

  “招安”二字一出,邢遮尽的眼眶倏而缩了一瞬,抱着宋庭誉的手收紧,垂头哑声

  “……什么招安?”

  宋庭誉没有回应他。

  倒是蒋国安先没有耐住性子,替他回答:“就是前两日,我与王爷单独商讨的事由啊,那时王爷拒绝地可是明朗,没成想宋将军答应地倒是痛快。”

  邢遮尽的手更加收紧,面容却沉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出神情。

  蒋国安不由想起前两日的情形——

  与云罕相比,他知道的事情到底是少了些——或许有些事情,连云罕都不清楚,他们都是通过梁惘所表露出的一星半点,来自行猜想出整个故事。

  他猜到了,邢遮尽对山鬼铜钱的恨意。

  因而在得到上方要求收揽邢遮尽的指令时,他千思万想,最终装成了傻子,将山鬼铜钱掏出抛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装傻充愣,变相地告诉他,自己背后的势力来源于山鬼组织——你最为痛恨的仇人。

  所以你若答应招安,便是对自己的不忠。

  意料之内的,蒋国安的计划很成功。

  那一日,山鬼铜钱一经落地,邢遮尽身上的阴霾便陡然加深,如同困兽爬出深渊。又碍于天地的枷锁,而苦苦咽下仇恨。

  蒋国安如愿以偿地回了房。

  可没过几天,便多了云罕这个变故……

  屋中,他重新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二人,还想要添油加醋一番,宋庭誉却率先开了口。

  “谁说我要先谈招安的事?”

  蒋国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他就看见那位征战多年的小将军转头抬首,湿长的黑发随着动作倾斜,贴上了邢遮尽半裸的胸膛。

  他冷凉地手压上对方的脖颈,张唇便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