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执阴郁疯徒妄折他腰>第三十章 面前的人再像,也不是他的小徒弟

  都说字如其人,自己这辈子恐怕也难以写出什么好看的字了。

  一个深陷泥沼、步步为营的人,写出的字又怎会风华俊逸、鲜花着锦?

  捕捉到少年眼中划过的一丝艳羡,他心弦蓦地一松。

  从前方书年见到那些剑谱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可惜……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师尊,最终也没能教给他什么。

  如今许下誓言入凡间扶正道,也不过是想补偿那份不可磨灭的痛心遗憾,纵使他清楚面前这个少年不可能是他的徒弟。

  他的小徒弟,与下神界同陨。

  再也回不来了……

  可面前的少年生的再像,也只是一个错误的命数,是魔尊重鸾不知为何再生出的轮回……不再是他的小徒弟。

  心里空落落的,浮起凄凉。

  将杂绪抛之脑后,他问相墨,“你想学吗?”看着相似的人,总是下意识的温柔了声音。

  相墨点了点头。

  他嗫嚅唇却没有开口,只在心底默默——太傅眼里期冀的光怎么都盖不住,要孤如何能够拒绝?

  难道教我,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吗?

  有什么好期待的呢?周国的六王子不过是一件的没用废品,曾经也许是块美玉,如今却是被抛弃的碎在地上任人践踏的裂片。

  太傅啊,你也亲眼看到了我那为了苟活而低贱的模样……不是么?

  如果您想仰仗我将来得权得势,何不去攀附盛宠荣华、风头无几的三王子相屏山呢?

  如果您想寻一能够解闷的友人,一旁善于吟诗作画、舞文弄墨的五王子是更好的人选。

  为何……为何偏偏是我?为何要用这样炙热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太傅?

  太傅知不知道,您这一眼看着的是一个多么恶劣的人。

  您知不知道,这会让我很是为难……

  段轻舟看着少年低垂着眼帘,丝毫没有开心之意,反而有些灰心丧气的落寞,不由得感到心疼。

  他看过相墨曾经的字,小小年纪一手簪花小楷便写的颇具风姿气韵,现在却连基本的字都写不出来,只能不断重复练习最基础的笔画。

  对于相墨这种只会用右手的人而言,废了右手好比整个人都废了一半,尤其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段轻舟一直都觉得只要在少年走上邪魔外道之前就不算迟,可现在看来,他还是来的太晚了。

  若他到人间再早一点,少年就不会被挑断手筋……

  “字会练好的,殿下莫灰心。”

  相墨抬头与他对视一瞬,立刻便移开了视线,“谢太傅安慰。”

  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八王子相图感到怪异,照理说这废物王兄重进学堂怎么不得被欺辱几番,最起码也得和两年前那样被排挤嘲讽,就像昨天一样。

  可今天才第二天,就没人再去理睬他了。

  相屏山在学堂愿来就来愿走就走,随心所欲惯了,整天花天酒地,一天不在也不奇怪。可那些一向以欺压相墨为乐的公子们也都规规矩矩,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太怪异了!

  相图心里恨恨,指甲掐进了手心里,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脖子处的褶皱因愤怒加深。

  凭什么自己替这废物扛了两年、替他成为这些纨绔的出气筒,被他们动辄打骂,随意侮辱。而他回来了,却一点事也没有!

  这不公平!

  更何况这废物不但没再受辱、反而还受到了新太傅的赏识!

  相墨感受到斜后方阴测测含恨的视线,正在握笔描横的手一顿,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别急,就快到你了,我的好八弟......一个都不能放过呢!

  不知不觉已经讲了许久,段轻舟在一众学生幽怨的目光下,看了一眼外头的日晷,竟然已经晌午了!他还以为不到两个时辰呢。

  男人忽的低眸轻笑,才教书两日,他竟然就做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事——拖堂。

  他遁入仙门后冷清惯了,不再似在玉坤山时风流不羁,如今的他鲜少有情绪波动大的时候,笑也浅淡,转瞬即逝。

  如泠泠清泉的嗓音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散学吧,今天下午没有课业,明日上午再来学堂。月底是骑射,诸位切莫忘记了,届时可以早些到练马场集合。”

  话音未落,学堂散了一半。

  乌泱泱的全都逃似的离开了。

  段轻舟无奈的摇摇头,收拾了书本,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案上。

  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变得这般规矩。

  还颇有点严师的模样。

  任谁能想到,他们现在一板一眼的太傅年少时也曾是个桀骜不驯的风流浪子呢?

  时光能磨去人的棱角,他也不例外。

  就在他收拾好要离开时,却发现相墨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屈不挠的刻苦练习着那些熟的不能再熟、却怎么都写不好的简单的字。

  他驻足看着角落里的人,少年人这种百折不挠的坚毅精神还真是令人向往。

  他总算明白为从前剑宗老头宁可选择资质比他平庸的西峰也不愿选他做关门弟子的原因了,西峰少年时拼着就是这样一股子韧劲,纵使资质平平也不放弃,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人欣赏呢。

  换他,他也不会去选当年的自己。

  “殿下今日可有余暇?”段轻舟问的很平淡,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相墨听出他话外之音,起身拱手,白皙漂亮的脸上神情恭敬,“还请太傅赐教。”

  段轻舟颔首,“若殿下不嫌弃,可以随臣一同去臣府上用午膳。”

  “谢太傅款待。”

  *

  “殿下,为何不下笔?”

  段轻舟看着拿笔尾抵住下巴陷入沉思的少年,视线一转又落在他抽出的新纸张上,别有深意的问。

  相墨:“太傅,这猜字题有些难,我想不出来。”

  “是仁。”

  “所谓‘百姓始终放在首位,有史以来便是这样’,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以民为本,其次才是个人,故个人排在第二,这是为君之道。”

  段轻舟音色磁性动听,少年微微失神,“那第二种解释呢?”

  “殿下看,在‘仁’字上添上个‘史’字,”段轻舟握着他的左手,“是什么字?”

  相墨愣了愣,恍恍然的笑了,“是‘便’字。”

  他从十二岁被废后便再没进太学,被幽禁在府上,两年来想的都是如何算计如何培养更有用的工具,何时这样轻松过。

  有人不敢,有人不屑,从来没人跟他玩这种游戏。

  太傅,你是怎么想的呢?

  看少年笑得单纯,如同吃了糖的孩子,段轻舟不忍心打破这画面,却不得不残忍的让他面对现实,“殿下可明白臣的重点?”

  少年抬头看他,望进他如深潭的眸子,神色一愣,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眼底掠过一抹晦暗。

  面上却还是一副怔愣的模样,喃喃道,“太傅浪费时间陪我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身上,把赌注压在我身上,图什么呢?”

  段轻舟本来想这几天循序渐进的表示自己的意图,然后在对他进行教诲,没想到少年这样直白的的点破了。

  相墨这副丧失野心和斗志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是个落魄的颓废王子,懦弱又无能。

  段轻舟却知道,这些都是少年为了给自己看而伪装的面具。

  少年若真是只是想要苟活,堂堂男儿又何必受那胯|下之辱,他是想让敌人卸下防备,然后致命一击。

  这是是野兽惯用的做法。

  况且段轻舟从观天策中看到的那人眉宇盘旋着阴鸷狠戾,显然是工于心计。阴郁的眼里藏着勃勃野心,又能有法子走邪魔外道练成了使天界都忌惮的至阴邪术,对权欲的贪婪可想而知。

  只是少年太会利用脆弱的外表伪装自己,让他有时也会恍惚和起怜悯之心。

  看男人出神,相墨眼里蓦地涌上一股黑沉杀意。

  转瞬又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般脆弱,声音很低很落寞,“图什么呢,太傅?”

  段轻舟将书本放在桌案上,望着夕阳斜落处飞过的大雁,一向淡漠无物的眼里揉进了复杂神色,“殿下可知这繁华富饶的周国王都外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

  “那殿下总该看得出来,如今的周国已是强弩之末。”

  相墨眼神沉了一瞬,下一刻便装作单纯且事不关己的模样,“不是还有父王么,怎么会?”

  “王上,”段轻舟提及这两个字的时候一顿,浅色的唇抿了抿,“王上前几日夜里召臣去太极殿......”相墨:“因为西边流民反乱一事吗?”

  男人蓦地低声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讽意,“是啊,臣本也以为王上是询问民生国情......”“可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寡人看段卿一身气度类仙人,不知段卿是否知晓可以另寡人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的方法?’”他看着少年的眼睛,似是想起什么令人痛苦的事情,眉心都皱起来了,“殿下能体会臣当时的感受吗?”

  “君王沉溺长生不老,奸臣小人祸乱朝堂,富商巨贾私自铸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边关战事民不聊生!”段轻舟声音低哑晦涩,眼里笼罩着一层失望和痛心疾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