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执阴郁疯徒妄折他腰>第三十一章 兴奋

  “内部动荡不安,外部还有齐国和羯族蛮夷虎视眈眈,这样的国家,殿下觉得还有几载可撑?”

  “若非二王子和镇安候在外拼死杀敌、抵御齐国来侵,朝廷又有王太师暂时镇压,殿下还能安稳的看着这富饶王都吗?恐怕你我早已沦为他人囚徒。”

  “今日同殿下说这些,是想告诉殿下,臣认为殿下是能当大任的。今逢乱世,殿下拥有同龄人所不具有的忍耐力和胆魄,若加以锻造,未必不能一统天下,成就一代枭雄。”

  段轻舟声音压的很低,只有二人能够听到。他深深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今天他的这些话若是传到旁耳朵里,再给他十颗头颅也是不够砍的。

  毕竟从选择封印仙魂、走下天阶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凡人之躯,仙力被锁住,纵使还能用内力和轻功,也是连他在下神界的身体都比不上的。

  凡人之身,既不能一剑破军,还得小心谨慎,唯恐一朝不慎有了性命之忧。

  又是个为人臣子的,更得兢兢业业诚惶诚恐。

  相墨听到“一统天下”这四个字时,垂下眼帘,眼底神色彻底变得晦暗下来,广袖下的右手指尖微蜷。

  他惯会看人眼神行事,男人说话时眼里不带一丝虚假与伪装算计,每一句都诚恳真心,不掺谎言。

  相墨心想:能当大任、一代枭雄?

  这个太傅还真是有趣的很。

  一统天下,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不得不承认,还真是被男人说出了心中所想,他是真想看看那龙椅王座上的风光。

  那种大权在握、一句话便可以把人打入地狱的快乐。

  居高临下的快意。

  想想就觉的热血沸腾呢!

  少年眸子阴鸷一瞬,眼底有兴奋和疯狂在撕扯叫嚣,仿佛堕入无尽深渊。可下一刻,却又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了。

  “太傅之意学生懂得了,”少年抱拳,躬身行礼,“日后还望太傅多多指教。”

  一双黑眸平静,丝毫没有惊讶或喜悦神色,甚至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天有些黑了’,让人难以猜测他的想法。

  看着相墨收起那副懦弱可怜的面具,神情波澜不惊,段轻舟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这样小的年纪便心思缜密至此,喜怒不形于声色,这少年注定的帝王之才。

  “时候不早了,叨扰太傅许久,孤也该回府上去了。”

  段轻舟看了一眼被夕阳染上橘红的半边天空,比预计的还早些。他收回思绪,抬袖施礼,官绦收紧衬得肩宽腰窄,站如庭前玉松,“恭送殿下。”

  少年将他扶起,“只有你我而人时,太傅是孤的先生,不必向自己的学生行礼。”

  “好。”

  *

  半个月后。

  王都的练马场在内城的一隅,因为是供王公贵族们消遣用的,所以虽然偏僻可却不是很远。从王宫骑马而行,一盏茶时间就到了。

  明明让学生们早些到练马场准备着,段轻舟自己却迟到了。

  他昨夜里做了个噩梦,醒来还是心惊胆战,久久难以入睡。

  等到再睡,就已经将近天亮。

  他梦见自己被逼到悬崖峭壁处,手持鹤唳,只身护在一人身前。

  那人的脸上一团模糊,身量与他一般高,拖着一只被箭矢射中的腿,被划伤的手臂绑着蓝色的绸带,随着风招展。

  浑身浴血,一身白衣都染成刺目的血红色。

  四周的场景是模糊,可他却清楚的看见面前有一人向他走来,漆黑长袍被风吹的衣袂翻飞。

  他双目殷红,剑锋指着走来的人,“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一定要取他性命,为何要赶尽杀绝!你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后面的字被凛凛的寒风吹散了,他听不清。

  那人的脸也很模糊,模糊到在记忆中无处可寻。

  明明语气被强压着镇静,可他却能感受到自己的撕心裂肺,那种钻心的痛楚和恨意让他在半夜里猛然惊醒,如溺死般大口的呼吸。待缓和了急促的心跳,才感觉脸上冰凉,抬手一拭......竟然是泪!

  一时间感觉心惊肉跳,半宿未眠。

  长公主相蓉今日穿了一身干练的鹅黄色短衣,不知是否是特意挑的这般颜色,与练马场四周栽种的大片迎春花相交映,衬得本就是姣好的容颜,更显俏皮美貌。

  此刻却不同其他人一起挑选弓箭,反而走到不远处询问揉着眉头的男人,“太傅可是身体不适?”

  段轻舟眼里有点血丝,却强打着精神,“谢公主关照,臣无碍。”

  “太傅是相蓉的老师,学生关心老师本就是理所应当,太傅为何这样客套?”

  相蓉抿唇,水眸里滑落一丝黯然,她如何看不出来男人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可她只是...只是想离他近一些。

  在她心里,太傅与他人不同。

  他同那些富家子弟和纨绔不一样,他腹有诗书、文质彬彬,待人谦逊有礼;同那些老顽固也不同,他虽然不苟言笑,可却真真实实的尊重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因她不受父王宠爱而忽视她、也不会因她是女子而区别对待。

  和太傅说话,她能真真实实的感受平等,不是出于对公主这个头衔的敬重和表面上虚假的制度尊卑,而是她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应有的尊重。

  让她感觉很自在,很舒服。

  他会耐心给自己讲解那些并非书本上的知识,不像以前的那些太傅一样古板死究。不会过于在乎男女之别,会给她讲解诗经中《氓》那一篇里对爱情的描写,然后深深的剖析她的疑惑。

  对她说,“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要先爱己再爱人”、“沉溺于一份不对等的感情执着不舍,只会伤人伤己。”

  也会教诲她,“公主虽贵为千金之躯,但也要懂得,样貌会随时间而衰老,唯有学识的能力却永不会褪色”、“乱世中逢生,不但要胸怀大志,亦要有可以傍身的一技之长,这样才能再关键时候不被旁人攥在手中无法生存。”

  从来没有人跟她推心置腹的说过这些。

  母妃生前从未对她说要爱别人就要先爱自己;宫里的嬷嬷教她的仅仅是‘三从四德’、‘女德女戒’;父王更是只会冷眼看着她,说‘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和亲是你三妹身为公主的归宿,将来你也是这样’。

  只有太傅,他是不一样的,他和自己那些追求者、和贵胄王爵、和父王、和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

  他纯粹、特别,值得让她深深的敬重和仰慕。

  相蓉心想。

  段轻舟脑海里全是梦中钻心的画面,耳边嗡嗡的。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面前少女话里的意思,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他拱手施礼道歉时,“咻”的一声,一只箭正中着他的脸射过来。

  “太傅!”相蓉吓得花容失色,大叫道。

  段轻舟猛地一侧身,箭矢骤然从他右侧脸颊擦过,割出一道血痕来。

  深深的钉在后面的树干上。

  男人略显疲倦的眼中猝然闪过一丝戾色,冷意如寒星般在眼底覆盖下来,他拔起那只陷入树干的羽箭,目光唰的一下射向不远处手中还握着弓的少年,薄唇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何意?”

  众人被那冷漠的眼神扫过,顿时觉得四肢僵硬,后背发凉,绕是平日里不听管教的将军公子也白了脸,退到后面,低着头不敢出声。

  其他学生自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看将军公子退后了,也都慌乱的跟着后退。

  站在前面只剩下三王子和废太子。

  而相墨手中,此刻正拿着一张弓。

  相屏山不屑的“嗤”了一声,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横跨一步和相墨拉开了距离,“可不是我,我可干不出这种谋害夫子的大不敬之事!”

  那颧骨凸出的瘦脸上是一贯的高高在上,言语依旧尖酸刻薄。只是眼里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暴躁,神情不耐,像是得了某种狂躁症。

  段轻舟走到两人面前,目光上下扫过相屏山,然后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相墨身上,把手中的箭矢递到他面前,“是你吗?”

  少年低垂着头,不做任何辩解。

  许久,吐出两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字,“是我。”

  他周围的人却看的清清楚楚,少年握着弓的左手正在微微颤抖。

  是恐惧。

  是懦弱。

  是被污蔑后的敢怒不敢言。

  众人都知道真相,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紧闭着嘴,让这个人尽皆知的事情成为秘密,沉默、沉默。

  “我知道了。”

  段轻舟颔首,从腰带处抽出一根极细的九节鞭,手持着玉持端,红色穗子摇晃。声音凉的像是浸过寒霜,“王上嘱咐臣,诸位若不听教诲,臣可以施以惩戒......”众人都震惊不已,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傅竟然将鞭子藏在腰带里,他们竟丝毫没有发觉!

  太傅今日配了宽腰封,这个白玉手柄,他们一直以为是挂在腰带上的条形玉饰。

  “臣本不愿越矩,可殿下实在目无尊长…”

  相墨死死的攥着长弓,黑羽般的长睫在眼里笼罩一层阴翳,眼底幽暗深晦,交织着疯狂与狠毒怨戾。

  太傅,难道…您也以为是我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