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执阴郁疯徒妄折他腰>第十八章 离人泪【二】

  刘婶看着已经高挑英俊的儿子,早就猜到了他会说这个,慈祥的目光里带了一丝愁绪,“你对她有心,你可问过小鸳是否愿意?”

  “况且你现在只是个仍在读书的秀才,男儿立业再成家,你可明白?”

  却被站在门外要进来送绣帕的少女听到了,她敲门走进来,脸颊通红,一双含情目此刻显得害羞,“刘婶,我愿意等尹哥金榜题名。”

  少年与她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睛里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坚定,让他的心几乎要剧烈跳出胸膛。

  刘婶一愣,随即欣慰的笑了,“好。”

  眨眼间,便是放榜的时候。

  武成尹挤进看榜的人里,从最下面往上看,到第一个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身边有人欢呼,有人哭泣,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失魂落魄,好像天塌下来一般。

  他沉默着回到家,把自己锁在屋里。刘婶看他颓废一蹶不振的样子,在门外焦急徘徊着,他却怎么也不肯开门。

  刘鸳上集市卖帕子回来,正想着今天该怎么庆祝尹哥考中,去看刘婶一副失落难过的模样,明白他落了榜。

  她站在门前,用轻轻的声音安慰他。

  直到他打开房门,重新振奋起来。

  眨眼又是三年,这三年里武成尹刻苦努力,几乎茶饭不思,整日闷在书房里念书。

  可时运不济,今年的榜单上依旧没有他。

  他足够坚强,可现实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击倒,直到他快没有力气爬起来的时候,才会讥嘲你不可能做到。

  邻里街坊原本看他是这里少有的秀才,个个都说他会去金榜题名。即使第一年没考中,他们也都只是说运气不好啊,说两句人能听的安慰,这一年又没考中,他们便露出那副可怕的吃人嘴脸了。

  他们说,“哎呀都是秀才了,比我们这些干农活的强了不知道多少,还不知满足啊!要我当时说呀,拼啥拼呀,这三年一下子就浪费了。”

  “刘婶,你儿子没那个命,快找个媳妇娶了算了,我看你家那个就可以。”

  “我说小武啊,你看你娘和那个小闺女整天累死累活的供你读书,你又读不出什么东西来,干嘛还继读啊?”

  “你可能就不是读书的料,我看没有读的必要了。”

  “呦!这不是那个心高气傲一直想奔京城看不上我们干农活的那个武成尹吗?今年考出点啥来了?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不行,你还偏跟我倔……”

  “……”

  那一些的流言蜚语,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开了花,那些疯狂的花朵开在他的身上,拽住他的腿脚,迅速爬上咽喉,快要将他绞杀了。

  武成尹只是个刚刚加冠的青年,童年无忧无虑,少年都在书里,没有经历这世间的险恶。

  恍惚间在这些言语下,一颗炽热的心蜷缩得渺小起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读下去的必要。

  也许他自己本就不是这块料,他这一辈子注定只能被困在这个小村子里耕地,不能带着心上的姑娘去京城看一看。

  那个遥远的梦就像一朵长满刺的花,一碰就疼的心里皱起,和他的身体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举目皆黑,阴霾再度笼罩,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更加强烈。

  她回到家,看见站在门外满面愁容和担忧的刘婶,刘婶仿佛苍老了好多,脊背也有些佝偻。

  她将做好的饭又热一下,让刘婶先回房歇一歇。

  刘婶拗不过她,抹着眼泪离开了。

  刘鸳端着饭去敲他的门,“尹哥,吃饭吧,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坚持就会有希望的,世间失败者大多因为放弃。”

  她站在门前,从未劝他放弃,也没有半分气馁,每一句话都是轻轻的,可却是一下又一下的击碎笼罩在少年心上的阴霾。

  她说,你一定可以。

  她说,你的所有的努力都会有所收获。

  她说,不论如何请坚定自己的选择。

  她说,我相信你。

  女子的语气永远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温暖。

  像阳光一样,穿过那二人相隔的木门,慢慢的渗透他心里每一个伤心难过的角落。

  两颗年轻的心,隔着门紧紧相拥在一起。

  天渐渐的黑了,太阳打西边落下,屋外飞过几只鸽子,像是黑幕里的一道白光划过。

  女子腿都站麻了,手中端的饭菜都已经凉透了,可她声音却依旧温柔,不厌其烦的细心劝导,也不知青年是否在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打开了。

  刘鸳怔了怔,仿佛没有料到这扇门会打开一样,随后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笑着问,“尹哥,吃饭吗?”

  武成尹原本坚硬的心一下子柔软了,盘旋在眼眶里泪水忍了很久都没有让它流下,此刻却不争气的从脸上滑落。

  他一把抱住面前的心上人,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艰难的说,“谢谢你,阿鸳。”

  又是三年,漫长痛苦和挣扎奋斗爬起来的三年。

  这一次,他没有勇气再去看榜单。

  那个心上的姑娘给他带回来的第一句话,是——“尹哥,恭喜你。”

  刘鸳眼泪从那双放亮的眼睛里流了下来,然后破哭而笑,“……中了举人!”

  刘婶手中拿着的水果掉在了地上,又惊又喜,泪水模糊的眼里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将脸上的皱纹也给冲淡了。

  不久,武成尹便与刘鸳结成了夫妻。

  姑娘盖着红盖头坐在榻上,双手拘谨的放在膝上,穿着层层叠叠的漂亮的鲜红喜服。

  她的如意郎君挑开了她的盖头,灯火葳蕤,两人深情注视着对方,然后垂眸喝下合卺酒,要将彼此永远的刻在脑海中。

  许下誓言,今生白首不相离。

  新婚软榻,大红的帐幔摇曳。

  一年后,武成尹告别母亲和心上人,去到了京城赶考。

  读书生涯如刘鸳所说风雨过后见彩虹般一路顺风,成功的考中了贡士。

  殿试上,武成尹沉稳而对答如流,将一众出身名门资源优势的富家子弟都比了下去。他在繁华热闹的京城两年刻苦读书后,看着金色的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喜极而泣。

  他真的做到了金榜题名!

  一下子,他从默默无闻的乡下学子变成了整个京城都知名的探花郎。

  皇帝对他颇为赏识,授予官职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官职。另外赐予布匹若干,可谓荣宠恩赐。

  金榜题名,本就满腹书香,文质彬彬。又是探花,自然模样端正、仪表堂堂。

  受官加衣之后,一时间成为众多富家小姐的良婿人选。

  武成尹自进京之后,只有金榜题名时回过家里一趟,留了些钱和布匹,之后便留京做官,很久都没有再回去。

  刘鸳知道他现在是朝廷的官,身上担着职务,不能随心所欲,她和刘婶两人在村子里相依为命,靠着卖些手绢和编织品维生。

  日子过得算不上宽裕,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贫穷。

  因她生的漂亮,人又文静温顺,自及笄后便有很多人上门提亲,都被刘婶挡下了。

  考中举人后两人缔结连理,村子里面都知道那个痴迷读书的小子不但中了举,还有个刚过门的漂亮媳妇儿。

  武成尹在京城做了官,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前两年会因此而巴结刘婶,后来几年看武成尹都没回来过。

  很多人在私下议论着,一部分人怀疑什么进京做官都是假的,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剩下的人则认为武成尹进了经被繁华的京城迷住了眼,在富华豪奢的金钱和享受中忘了出生的故乡。

  包括家里的老母和刚过门的媳妇,都一并撇下了。

  刘鸳和刘婶在集市上卖绣帕和绣花鞋,每次听到这些传闻都会很生气的反驳,“我夫婿不是那种人,你们别乱说!”

  可日子长了,一天又一天,寄到京城的信都像是石子沉入了大海,没有一封回信。

  刘婶本以为儿子金榜题名,一家人便不用再过这种受人白眼和冷嘲的日子,即使过的不富裕,也比过去要好得多。

  可这几年,远走他乡的游子仿佛梁上燕,一去不返。

  虽然两人都是不信那些谣言,但刘鸳还是会在夜里听见刘婶房间传出来的低泣声。

  每每,她都会倚在门上,望着天边的月亮,无助又落寞抱着自己,心中轻轻的叹息:“离人啊,何日归家。”

  她的丈夫啊,此刻又在哪?

  过的好吗?

  有没有想过……回家看看呢?

  刘鸳曾经还未出嫁时就不缺上门提亲的人,这些人大部分是村里村子有能耐的青年,现在看着武成尹久久不归,有些至今还未死心的又开始向她示好。

  她对丈夫一心一意,对于这种一概光明正大的拒绝。

  可那些人看她漂亮动人又淑德贤惠,家里男人一去不回,怎么能不起歪心思。

  其中有一个青年,直接追到她家里去。

  正巧刘婶也在,他便把托自己一位考进京城的远房表哥捎的信说给了她们听。

  “我表哥说,武成尹近两年可风光了,生的俊俏又得了皇帝的赏识,多少名门小姐都巴巴的想要嫁给他,就连丞相家的那位大小姐也看上了那小子。”

  “好像是在两年前吧,他和相府小姐成了亲,人家现在可是相爷的女婿,整个京城都数得着的风流人物!”

  刘婶大声呵斥,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愤怒,“不可能,你瞎说!尹儿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他儿子是她一手养大的,她最了解他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他在京城曾说自己没有父母。”

  那青年看了看已经苍白如纸的刘鸳,更加快意的说,“当然,更没有人知道他在乡下的糟糠之妻。”

  刘婶突然从门后拿出来扫地的笤帚,冲上来便往青年身上打,“让你瞎说,让你瞎说!我打死你!”

  赶走青年后,她回头看儿媳,发现刘鸳已经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肩膀抖动,却没有压抑着发出一点声音。

  顿时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婆媳俩抱一块,眼泪哗哗的流。

  第二天,刘鸳便求那个青年带她们去京城,她要知道真相。

  那个青年有些为难,当看到大把的银子的时候,眼中被亮光替代,那点为难瞬间消散了。

  将银子装到自己腰包里,轻松的说,“走吧!现在就启程,估计得走个十七八天。”

  现实的路程比他们预计的还要远,过了一个个城门关卡,终于来到了京城。

  青年打听好相府和武成尹的消息,给婆媳俩说,“他现在已经升成六品大官了,又是丞相府的女婿,不是那么好见的。况且他已经说了自己无父无母,以你们的身份去只能被当做疯子。”

  刘鸳眼睛很红,三个人站在繁华京城的偏僻小巷里,这个青年是帮他们见到人的唯一希望,“麻烦大哥帮帮忙,一定要见到他。”

  青年看了一眼女子握着他腕子的手,白皙纤细。眼神再看向面前女子这张脸,虽不及大家闺秀肤若凝脂,但也比村里那些漂亮的多。原本打算拒绝,却突然改了主意。

  笑眯眯的说,“因为丞相夫人生了病,过几日相府千金会去乐安山上的庙里祈福,你们可以在那里等,说不定能见到人。”

  “我就只能在这里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们在这条巷子里集合回村子,如果你们要在京城住下,那便提前跟我说。”

  两个人谢过青年,之后便徒步爬上了乐安山。山上有客栈,供给其他地方的来客拜佛后留宿的。

  她们在客栈住下,三天后,果然见到了那个不归人。

  挂满红色祈福带的姻缘树下,女子衣着朴素,亲手写下的祈福带夹在和上的手掌。

  她闭上眼睛,心里许下愿望——睁眼就能看到真相,尹哥会解释在京城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和他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人。

  刘鸳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一天学堂,但她却从小就跟着尹哥偷学识字,也经常看书,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叫做自欺欺人。

  她已经用了一个晚上去消化,又用了无数个日夜去伤心。现实往往太过无情,所以她许愿就许的美好一点。